第42章
藍可帶着秦安安來到月灣別墅時,秦許正大咧咧地躺在沙發上玩手機,門鈴一響,把他吓了一跳。
月灣別墅平日裏幾乎沒人登門,除了此時正在家裏陪孫子的陳姨之外,也很少有人知道秦屹住在這裏,秦許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坐起來屏息聽了幾秒,門鈴适時地又響了一聲,他才起身趿上拖鞋,一開門,看到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藍可見到秦許,臉色微僵,但很快又恢複成她最常見的溫婉笑容。
而秦安安握着藍可的手,穿着粉色的小外套和小蓬蓬裙,仰着頭看秦許。
藍可往秦許的身後看了一眼,問道:“小許,秦屹在嗎?”
秦許點了頭,“在樓上。”
“我……有點事情想跟他商量,怕電話裏說不清楚,就直接過來了,”藍可把手裏的紙袋遞到秦許面前,笑着說:“你小時候不是很喜歡吃抹茶千層嗎?現在店面都沒開,我就自己在家做了一個,雖然沒有甜品店裏的賣相好,但味道還是很接近的,你嘗嘗?”
秦許拘謹地接過來,側過身子,“您先進來坐吧。”
他沒有喊藍可“媽媽”,藍可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就像關系疏遠的親戚偶爾來探訪一般。其實在秦安安出現之前,秦許和藍可的關系還是不錯的,至少比起秦楷,藍可對秦許确實有過真心的付出。但秦許是個很自私的人,嗜甜畏苦,貪得無厭,從十二歲那年,秦屹把他從牆頭上抱下來帶到月灣別墅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和藍可漸漸走遠了。
當然,藍可也并沒有為此而煩惱,大家不約而同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裏。
秦許把靠枕擺回原位,讓藍可坐到沙發上,“我上樓去喊小叔。”
走到樓上,秦屹正在和人通電話,從他輕松的語氣裏秦許能猜出來,電話那頭應該是梁濤。
“……你打不打退堂鼓與我無關,我只要看到結果,最後期限是下周三,就這樣,挂了。”
秦屹放下手機,轉過身,看到倚在門邊上發呆的秦許,“怎麽了?”
“媽媽還有秦安安在樓下,她好像有急事找你。”
秦屹愣怔片刻,但很快反應過來,他摸了摸秦許的後頸,“知道了,你先待在這裏。”說完就要走,又被秦許拉住。
“我不能聽嗎?”
“沒什麽重要的事,你玩你的游戲,我很快就上來。”
秦許沒說話,他看着秦屹下了樓,然後聽到藍可殷切的聲音,但很快,那聲音就低落了下去,秦許無意偷聽,按理說他本來什麽事都要黏着秦屹,但這次他是真的沒興趣。
他在秦屹的書房門口站了一會兒,轉頭卻看到秦安安順着樓梯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上來,因為樓梯階層比較多,她看起來有些累,一邊數數一邊小喘,但看到秦許的時候她就咧嘴笑了,飛快地踏上最後兩個臺階,走到秦許面前,從随身的小公主包裏取出一根棒棒糖,先舉過頭頂,然後送到秦許手裏。
“……謝謝。”
秦許接過這根棒棒糖,很疑惑秦安安為什麽會親近自己,秦安安說完又有些猶豫,她問:“小許哥哥,你喜歡草莓味嗎?”
秦許“呃”了半天,不知道怎麽回答,但秦安安以為是秦許不喜歡草莓味,連忙又從小包裏掏出好幾個來,“這是芒果味的,還有這個,是牛奶味的,哥哥,你自己選。”
秦許有些不知所措,擺了擺手,說:“我喜歡草莓味的,謝謝你。”
“好呀,我也喜歡草莓味,”秦安安笑起來很像藍可,不笑的時候眼睛則神似秦楷,但總體來說還是偏像藍可更多,她把剩下的糖放回包裏,說:“這些是爸爸給我買的,媽媽不知道,所以要藏好。”
“你爸爸現在怎麽樣啊?”
秦安安可能不太理解這個問題,她歪着頭想了很久,然後說:“我不知道诶,我已經有一個月沒見過他了。”
“可他不是給你買棒棒糖了嗎?”
秦安安點了點頭,“糖是爸爸讓司機叔叔送過來的,爸爸不住在家裏。”
秦許啞然,“他可能工作忙,沒時間回去。”
秦安安點點頭,站起來往樓梯口走,秦許這才意識到秦安安是特地爬上來給他送根棒棒糖的。他在轉角處見秦屹和藍可似乎談完了,一臉的不歡而散,于是喊了秦安安一聲,讓她停下,他走上去把秦安安抱起來,往一樓走。
藍可看到秦安安摟着秦許時的親昵動作,愣了幾秒,然後才讪然上前接過秦安安,對秦屹說:“那我先走了。”
秦屹坐在沙發上,朝她點了點頭。
藍可轉過來,面向秦許,她捏着秦安安的小手,引導她:“跟哥哥說,新年快樂。”
秦安安很乖巧地說了一遍,秦許勾起嘴角,回道:“新年快樂。”
藍可用指尖拂開額前滑落的碎發,溫柔地看着秦許,說:“看到你在這裏過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秦許沒說話,他低下頭,視線往秦屹身上飄。藍可走得很匆忙,說難聽點是很狼狽,秦許看到藍可這樣,心裏有些漲悶。
“什麽事?”秦許坐到秦屹身邊,問他。
“沒什麽,她過來讓我幫幫楊君言,她說楊君言在金輝腹背受敵,快撐不下去了。”
秦許心口那一團漲悶突然煙消雲散,冷笑道:“哦。”
他把腦袋枕在秦屹的肩膀上,又拿過秦屹的胳膊環在自己的腰間,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半天才問:“那你怎麽回答她的?”
“和你的回答一樣。”
秦許笑了笑,翻身爬起來,跨坐到秦屹身上,秦屹推他他就貼得更緊,不偏不倚地貼着,秦屹可能已經習慣了,也不和他糾纏,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往後仰,倚着靠枕閉上眼睛揉太陽穴。
秦許看着秦屹英挺的鼻梁和纖長的睫毛,突然覺得秦屹該有個小孩,這樣才不會浪費這個老天優待的基因,他問:“小叔,你喜歡小孩嗎?”
“不喜歡。”
“為什麽不喜歡?是覺得吵嗎?”
“沒什麽理由。”
“我也不喜歡小孩,但是我不讨厭秦安安,沒法讨厭她。”
秦許癱倒在秦屹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小叔,你是怎麽做到把老宅的事情全部忘掉,把以前的回憶和感情完全割舍開的?”
秦屹睜開眼,微微仰着頭,說:“沒有忘,只是把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存放到一個叫過去的箱子裏,然後把那個箱子放在角落,關上門,往前看,過現在的生活。”
“那個箱子可以借我放一放嗎?”
秦屹輕笑,一只手摟住他,“可以。”
“小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秦許擡起頭,看着秦屹的眼睛說,“其實我們都不姓秦。”
秦屹的神色有些怔忪,“你不一定,當然,概率很低。”
“所以你知道你的身世——”
“嗯,不姓秦。”
“那姓什麽?”
秦許感覺到秦屹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來,然後才聽到秦屹開口:“忘了,小時候好像聽人提起過,現在想不起來了。”
秦許攀着秦屹的肩膀,仔細地摸秦屹的臉,喃喃道:“有點好笑,怎麽回事,我們兩個不姓秦的人,當了十二年的叔侄。”
秦屹也笑,“怎麽?想改名?”
秦許的眼神有些茫然,“可以改嗎?”
“可以的。”
秦許沒說話,咬了兩下嘴唇,就倒在秦屹的肩膀上發呆,秦屹輕輕摟着他,兩人沉默不語。幾分鐘之後秦許又說:“不改了,我已經習慣這個名字了,還有這個姓,也習慣了,總比十七好吧。”
秦屹問他十七什麽意思,秦許就跟他講了,秦屹聽完之後把秦許抱緊了,
“心疼我啊?那你親親我。”秦許嘟起嘴。
秦屹的吻落在他的額頭上,但這次秦許沒有得寸進尺地鬧,他壓抑不住開心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就跟你姓啦,這個秦字不是秦楷秦問松的秦,是秦屹的秦,我屬于你。”
他感覺到秦屹放在他腰上的手驀然收緊,整個人也緊繃起來,他乘勝追擊,繼續說:“是不是有那句話,以你之姓,冠我之名?你說好不好?”
秦許本來只是撒個嬌賣個乖,指頭纏在秦屹的發間繞了繞,低頭去看秦屹的眼睛,卻猛然怔住。
秦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裏面像有一團火,要把他穿透一般,秦屹沉聲開口:“小許,成年人要學會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任,不是什麽事都可以用來開玩笑。”
秦許很久沒見過秦屹這般嚴肅了,心裏有些怕,下意識地往後坐了坐,他說:“我沒有開玩笑,我心裏就是這樣想的,我想和你成為真正的家人,一個只有我們倆的地方,一個很溫馨的小家,誰都不抛棄誰。”
“現在……不就是嗎?”
秦許其實也猶豫過這個問題,但他搖了搖頭,給出了他的答案,“不行,還不夠,我要更親密的關系,不然我沒有安全感。”
十二歲的秦許要把自己裹在緊緊的被子卷裏才能睡着,那時候他就說自己沒有安全感,十八歲的秦許依然缺乏安全感,明明秦屹已經竭盡全力給了他很多。
秦屹有時候會疑惑:秦許到底要什麽?
他不知道,所以很少允諾,也不怎麽回應秦許的示好,但每次他張開胳膊,秦許就笑意吟吟地撞進他懷裏,好像他的懷抱是溫暖的避風港一樣,那個模樣被秦屹記在心裏,他想:秦許要的可能就是這個。
一個永遠停留在那裏,不會離開他抛棄他的避風港。
秦許吃了中飯,有些午後乏,癱在沙發上玩了會手機就要上樓睡覺,秦屹對廚房清潔有點強迫症,用抹布擦了兩遍油煙機才結束了清理工作,去衛生間洗手。
剛出來就聽到手機震動了兩聲。
他拿過來,看到是艾迪給他發來了消息。
——秦總,是否有空來夢典一聚?我今晚要離開海市,想鄭重地和您道個別。
秦屹一愣,有些意外,他回複道:“行,我現在有空。”
艾迪回得很快,“那太好了,我等您。”
秦屹上了樓,想跟秦許囑咐一句,可走到床邊看見秦許已經睡熟了,呼吸平穩。秦屹只好幫他掖了掖被角,又輕輕地幫他拉上落地窗的紗簾,轉身離開了。
他給秦許發了消息,直說艾迪要離開海市,臨走前和他道個別,他很快就會回家。
到了夢典,裏面人已經很多了,秦屹甚至還在大廳裏看見幾張熟面孔,都是“愛妻”出了名的闊老板,他盡量避免和這些人迎面撞上,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于是讓艾迪下來接他,從員工通道上了樓。
守在員工通道口的小保安個子很高,看起來年紀不大,瞧見秦屹先是習慣性地鞠躬,可躬到一半又頓住,勉勉強強地站直了,側過身子讓秦屹進。
秦屹有些不明就裏地走進去,餘光卻瞥到艾迪攀着小保安的肩膀,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以作安撫,然後才跟過來。
秦屹這下明白了,“哦,原來是私奔。”
艾迪笑了笑,糾正道:“不是私奔,是回家。”
走進房間,小茶幾上有準備好的茶具和燒開的水,秦屹脫了大衣,坐下來。
“就這麽定下來了?”
艾迪沒有把門關上,虛掩着,這是秦屹向來的規矩,艾迪走到沙發邊上,聳了聳肩,“不算定下來,就是想換個方向,去另一條路上看一看。”
“以後呢?”
“他說他老家有片待開發的湖,可以在那裏開個小客棧。”
“其實會很辛苦。”
“是吧,我也覺得,”艾迪點了點頭,但用手撐住下巴,向往地笑,“可他一說,我就覺得那個畫面是我能想到最舒服的人生了,遠離人間,但有煙火氣。”
“祝你幸福。”
“不用祝我幸福,應該祝我開心,祝我重獲新生,祝我再一次喜歡上自己。”
“嗯,祝你。”
“秦總,我就不祝您那些了,”他拿起小瓷杯和秦屹碰了碰,“我祝您幸福。”
秦屹頓了頓,他說:“謝謝。”
“這次離開,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如果客棧能辦起來,我這個彎轉對了,我一定打電話告訴您,還望您那個時候不要嫌棄,帶着小朋友,去我們那邊住兩天。”
“當然,我很期待。”
“對了,您和小朋友——”艾迪剛要說話,就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沒來及躲的“阿嚏!”
艾迪和秦屹同時望過去,瞧見秦許一邊推門一邊揉鼻子,悄悄地看了艾迪一眼,他看起來尴尬,但話說得卻很理直氣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屹說:“你先回答他的問題,等下來再來和我算賬。”
秦屹無奈,轉向艾迪,“你問了什麽?”
“我問,你和小朋友叔侄倆相處得還好吧?小朋友成績現在怎麽樣?”
秦許急了,連忙走上來,“不是這個!”
艾迪哈哈大笑,“那是哪個?诶,今天小醋包怎麽沒有吃醋?”
秦屹也看過來,秦許別別扭扭地說:“我在門口全聽到了。”
秦屹搖頭,正巧這時隔壁傳來一些不太好的聲音,他站起來穿好大衣,握住秦許的胳膊就要走,可艾迪卻在後頭拉住了秦許的肩膀。
“弟弟,來,我能不能跟你說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