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許他……從放學到現在就把自己悶在房間裏,我讓他出來吃東西他也不出來,說作業多不想浪費時間。”
陳姨在電話裏向秦屹如實交代秦許今天的狀态,秦屹聽了之後覺得煩躁,伸手揉了下眉心。
秦許這麽乖的孩子,平日裏說話做事都要看人眼色,心事重但消化得快,是從不讓人操心的,怎麽會對這件事有這麽大的反應呢?
秦屹不能理解,頗有種自家孩子進入叛逆期開始和家長對着幹的疲憊感。
但現在讓他最心煩的不是秦許,而是他自己。上次在老宅引起的風波已經影響到他的名聲,公司裏的大小職員不知道從哪個渠道聽說了,在他背後瘋狂議論,甚至連對手公司的高層都知道了這件事,開始有意無意地調侃,一次酒宴結束的時候,秦屹在自己的酒店房間裏看到一個赤裸的漂亮男孩,躺在他的床上媚眼如絲亟待采撷。
他冷漠地退出去,去前臺換了間房。
這樣的事情對秦屹來說雖然算不上什麽,但足以使他煩惱。
他現在接手了秦問松退二線之前最關心挂念的一家子公司,做了不少新能源相關的業務,他入職之前有定過一個計劃,就是在五年之內,把公司開到國外,改變運營模式,給秦問松那房産起家的金輝集團帶來新的生機。
他在上大學的時候意氣風發,暗暗發誓要離開秦問松的陰影,擺脫“秦家二少”的稱呼,但是等他畢業,秦問松就辭掉了董事長的職務,退居二線,持股比例發生很大的變化,外界開始紛紛猜測金輝集團的未來,秦屹在這個時候被迫回到集團,帶來一種宣示:金輝始終是秦家的金輝,秦老爺子在一天,秦家就在一天。
秦屹的哥哥秦楷不是經商的料子,他唯一的作用就是陪酒吃飯,若有什麽大的合作項目,他只負責簽個字,裏面所有的細節事項都由手下的人做,如果他宴客能宴出名堂來也就罷了,只是他酒品很差,酒勁一上來,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脫口而出,好幾次因為他的魯莽行事,金輝丢了幾個大單子。
至此以後,秦問松就開始把所有的壓力放在秦屹身上。
一向自由慣了的秦屹覺得噩夢也不過如此,他不顧反對,從老宅搬出去,又推拒了五六個秦老爺子給他安排的相親。
他早早出櫃,就是怕被逼婚,沒想到還是躲不過。
他原本準備搞好子公司就萬事大吉,就能和老宅斷絕聯系,沒想到又憑空冒出來個秦許,一聲聲地喊他小叔,時而孩子氣時而早熟得讓人心疼,秦屹終究還是沒能把親情割舍掉。
電話又響了,是正在國外考差的副總陳威打來的,他說A國S州有一塊非常好的地,開價也很低,而且已經有幾家能源機械公司抛來了合作的橄榄枝。
秦屹說:好,整理成材料發過來。
公司的事情将将處理好,秦問松又開始給他安排什麽王董的千金,也不知道秦老爺子是怎麽瞞住王家的,不管兒子是個出櫃多年的同性戀,非要把所謂門當戶對的女孩子推入火坑,秦問松對于自家的事情一貫是自私又強硬的。
藍可也算是他給秦楷安排的婚姻,逼得秦楷抛棄談了五年的女朋友,和藍家聯姻,幸虧秦楷是個沒主見的,藍可性子也軟,兩個人這麽這年也算是過來了,特別是秦楷老來得子,家庭氣氛一度達到高峰。
秦問松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功勞,如果沒有他的強硬,秦楷就娶不到這樣的好媳婦。然後他想把這一切都複制到秦屹的身上。
可惜秦屹不是秦楷,他和秦問松一樣固執。
咚咚咚幾聲門響,秦屹擡頭,看到姜敏在門口探頭問:“秦總,今天小許來嗎?”
秦屹剛忙完事情,思維還沒恢複,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姜敏今天下午猛地想起來這件事情,剛想獻殷勤來着,被秦屹這個眼神吓得不敢說話了,只結結巴巴地解釋:“小許不每周五下午都來這裏寫作業嘛,我就想問問他今天來不來,來的話我還給他榨橙汁。”
秦屹看着空蕩蕩的茶幾,突然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他想起去年的一次星期五,秦屹訂了兩張電影票,說要帶秦許去看電影,結果剛接他放學公司就打來電話,有急事要他處理。
秦屹沒辦法,只能讓秦許自己去了,結果秦許不肯,說要去公司陪小叔,他就坐在沙發上面做作業,不會吵到小叔的。
然後一次兩次,養成了習慣,秦許每個星期五下午一放學,就會被司機送到秦屹的公司。
他說到做到,真的非常安靜,如果秦屹不主動說話,他就不會開口,就像被按了靜音鍵,連翻書拿筆都是悄悄的。
有時候秦屹注意到他眉頭緊鎖,就過去走到他身邊,問他是不是碰到了難題。秦許都要先小心翼翼地反問他:小叔,你忙不忙呀?
如果秦屹說不忙,他才敢讓秦屹幫他看看題。
秦屹此時陡然意識到,他是不能把秦許與和他同齡的小孩子等而視之的。
秦許早熟,成績很好,懂得很多。
他現在最有可能的狀态,不是不理解,而是曲解。
還沒等他回姜敏的話,陳姨的電話就急匆匆地打了過來。
秦屹聽完電話內容之後臉色都變了,姜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見秦屹匆忙從凳子上起來,把材料放到一邊,邊穿外套邊囑咐姜敏:“電腦幫我保存一下,其他的都不要動。”
姜敏看着秦屹慌張離開的背影,像是見了鬼,她從沒見過秦屹如此失态。
“陳姨,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不見的?”
“五點五十幾的時候,我叫他下來吃晚飯,敲了敲門,沒人應聲,我一開始還以為他鬧脾氣,但過了十分鐘,他還不出來,我就覺得奇怪,上樓又敲了一遍門,還是沒聲音,我就直接轉了門把走進去了,結果他根本就不在房間裏,我猜他是趁着我在廚房燒菜的時候跑出去的,門口保安那邊也說看見他跑出去了,诶喲秦先生你說這這麽辦啊……”
秦屹連忙寬慰老人家,“沒事,我現在去找,小許不會亂跑的,陳姨您就在家等着,要是他回家了,您就打電話給我。”
“好好好,秦先生,一定要把小許找回來啊,多麽好的一個孩子。”
秦屹的太陽穴一直在疼,眉心也一抽一抽地疼,他把這個歸結于最近事情太多。
托人查了監控,發現秦許消失在空河街附近的一個小巷子裏了,空河街是市裏比較神秘的一條街,因為這條街直通海市最奢侈的一個建築群,依山而建的富人專享的酒林肉池,叫做金地。
經常有人戲言金地裏面随便拍個照,就能牽扯出十幾個貪污受賄案。
但沒人敢拍,那裏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去,最多在外面看看房子造型,而裏面的風景就不是誰都能看得到了。
秦屹坐在前往空河街的車上,疑惑地想:他去那裏做什麽?
車子剛開到金地,秦屹派出去的人就給了回信:秦總,您要找的小孩,現在坐在夢典門口的花池邊上。
夢典……秦屹心裏懂了個七八成。
他讓司機把車開到夢典的入口處,不要開進去,等到了他走進去。
秦屹下了車,遠遠地就看到花池邊上冒出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
他舒了一口氣,慢步走上去。
秦許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低下頭,把臉埋在膝蓋裏,現在是二月份,昨天剛下了一場雪,地上還有一層薄薄的冰,秦許穿得倒是不少,羽絨服裏還塞了一件厚領的磚紅色毛衣,襯得他的臉色像雪一樣白,雖然穿的多,但在這冰天雪地裏坐着,怎麽可能不冷。
秦屹驀然心疼了,到底是在他身邊待了兩年多的孩子,看着他長個,看着他從低眉耷眼慢慢開朗成言笑晏晏。
他在秦許面前停下,問道:“在這裏做什麽?”
秦許被凍傻了,過了整整五秒鐘才擡起頭,看到秦屹的臉,立馬委屈地咬住下嘴唇,眼睫毛也開始眨巴起來。
一副要哭的樣子。
秦屹覺得他是惡人先告狀,裝作看不見他的小可憐樣,俯視着問他:“跑到這裏,你知不知道陳姨有多擔心,她看你不開心,燒了一桌的菜,你怎麽可以這樣辜負她的心意?”
秦屹連着兩句責備徹底把秦許的眼淚給震懾下來了,他抱着膝蓋低着頭,肩膀一聳一聳地,發出細小的哭聲。
“我錯了……”
“是錯了,操心那些不該操心的事情。”秦屹蹲下來,把自己的圍巾環到秦許的脖子上,又把秦許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搓了搓,熟悉的溫熱傳過來,讓秦許更想哭了。
秦屹摸了摸秦許的腿,發現那裏早就僵得不成樣子,秦屹現在已經不是無奈,而是十足的生氣了,他剜了秦許一眼,秦許立馬把頭縮進圍巾裏。
秦屹剛準備把秦許打橫抱起來,旁邊突然有人喊他,他和秦許同時轉頭望過去。
是艾迪,秦屹在夢典裏的“熟人”。
艾迪手裏拿着一條毛毯,驚訝地望着秦屹,“原來秦總認識這個小朋友,那就好那就好。”
秦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秦許,然後轉頭回道,“艾迪,好久不見。”
艾迪染了一頭銀色的頭發,他很溫柔地朝秦屹笑,“秦總好久不見啦。”
他又說:“我剛剛聽門童說花池邊上蹲了個小朋友,讓他走不走,讓他進來也不進來,我怕他凍出病來,就回房間找了個毯子準備給他蓋。”
秦屹代秦許說了句:“謝謝。”
“誰想這小朋友可不是一般的小朋友。”
秦屹沒笑,簡單答道:“家裏的小孩。”
艾迪這些年在夢典裏跟有錢人打交道,早就練就一身處事本領,他聽出來秦屹不想說,也就不追問了,只是遞來手裏的毯子,“到門口還有一段路呢,要不——”
艾迪話說到一半,突然噤了聲,因為他看到秦屹懷裏的小孩正用仇視的眼神盯着他。
很冷漠,很尖銳,坦然的直視,即使被艾迪發現了,他也沒遮掩半點厭惡。
秦屹剛要伸手去拿,就被秦許抱住了,秦許環住秦屹的脖子,整個人都挂在秦屹的身上,死死地抱着,不給秦屹半點動彈的機會。
他像小孩子一樣撒嬌,把臉埋在秦屹的脖頸上,悶悶地說:“小叔,我不喜歡這裏,也不想要他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