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日晷和月見這一把半身劍不僅是在萬劍仙宗, 放在各派仙門也無人不識。
不僅是因為它們是一對千年的半身靈劍,更因為身祭這對劍的道侶在整個修真界裏都極為有名。
雖然這段事跡距離如今已有千年, 可如今被談及,依舊被世人津津樂道廣為流傳。
據古籍記載,當年是日晷的劍主沒有抗住飛升雷劫,幾近身隕。
原本月見已臨飛升,在最後踏登雲梯時候舍棄了全身修為,抱着道侶一同祭了本命靈劍。
自此兩人的神魂生了劍靈,全然寄宿在了命劍之中。
而後被靈山佛修渡化了執念,這才被封存在了這劍冢裏千百年之久。
和不知春這樣霸道的靈劍不同, 要想拿走不知春只需要足夠的實力和資質,只要它看中了你, 你想要拿走它并不是難事。
可日晷和月見不一樣。
它們生來便是互為半身, 永不分離。想要取走其中一把劍,便得有另一把劍也被擇選。
如果今日不是陸嶺之和蘇靈同時被日晷和月見擇選了,繞是他們的資質再出衆, 它們寧願繼續在這暗無天日, 無邊寂寥的劍冢裏待着。
百年, 千年, 直到出現一對能夠将它們同時帶走的有緣人。
正是因為兩者近乎死生不離, 帶走它們的難度要比其他千年靈劍難得多。
竹俞也沒想到,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瞧見這一對半身劍被人同時從劍冢取出。
他怔然地看了陸嶺之手中的日晷劍,又瞧了下蘇靈的月見。
要不是能夠真切感知到兩者之間磅礴的劍氣, 青年可能都要以為自己是大夢一場,尚且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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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竹俞的驚愕不同, 蘇靈更多的是尴尬和微妙。陸嶺之前腳剛與自己表白了心意,如今兩人竟同時被這半身劍擇中了。
雖然只是劍互為半身而已, 兩人不是定了劍侶道侶什麽的關系,可只要他們用了這劍,或多或少都會被人猜疑關系。
“咳咳,其實也沒什麽。你們兩個的屬性恰好和這對半身劍契合,又加上資質也好,被它們同時看上也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概是此時的氣氛實在太過尴尬,竹俞擡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下,這麽說着打破了平靜,試圖緩和着氣氛。
“好了,既然你們已經各自擇好了命劍我們就先回去吧。這裏劍氣太重,待久了也不好受。”
“等一下。”
謝伏危冷着眉眼提了劍徑直往陸嶺之所在方向走了過去,他周身威壓沉得厲害。
全然壓在了陸嶺之的身上。
少年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巍峨如山的壓迫感直接落在了他身上。
他一個築基,怎麽抵得過一個元嬰。硬抗了一會兒,最終承受不住威壓“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不過他只克制着一只腿跪着,另外兩只手竭力撐着地面,緊抿着薄唇不讓自己發出絲毫聲響。
【謝,謝師兄?不知嶺之做錯了什麽惹得你這般惱怒?】
近乎在陸嶺之說完這話的瞬間,謝伏危便将不知春生生抵在了他的脖頸。
和之前威脅竹俞時候不同,不是劍背,而是劍刃。
劍氣凜冽,還沒有碰觸到陸嶺之的肌膚便已然劃破了一道血痕。
“你還沒和這把劍結契吧。”
“把它放回去,重新擇選。”
和剛才月見慌亂與蘇靈結了血契不同,日晷擇選了陸嶺之的時候很是順利,并沒有受到謝伏危的阻攔。
因此并沒有立刻結契。
【我不明白謝師兄的意思,擇選什麽劍是我的事情,而且這把劍與我契合無比,我選它又有什麽不對?】
陸嶺之扯了扯嘴角,蒼白着臉色這麽擡頭直勾勾注視着謝伏危。
【還是師兄你在害怕?怕半身劍會影響劍主,你怕蘇靈會喜歡上我?】
月見和日晷這兩把劍之間的感情極為純粹強烈,而劍修和劍是互相影響的。
陸嶺之和蘇靈的靈劍互為半身劍,就算他們并無情愫,也會不知不覺被劍影響。
雖不至于到那種情根深種的地步,但是卻是一個很好的感情催化劑。
當你對一個人有了朦胧的好感之後,一切都會變得無比順遂。
這也是為什麽擁有半身劍的修者最終有很大概率會結為道侶。
一見鐘情難,可日久生情卻再水到渠成不過。
少年的話直白地戳中了謝伏危心裏的不安和焦慮,他的手不自覺握緊了劍柄,骨節都因用力泛了青白。
“我的耐心有限,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這劍你放不放回去?”
【不放。】
陸嶺之感受到身上的威壓更甚,剛才只是呼吸困難,如今他覺得連帶着五髒六腑都被劇烈地碾壓着。
他喉中一甜,竟吐了一口血出來。
殷紅的血從少年的唇角滴落,瞧着似海棠落雪,分外刺眼。
然而青年對此并無半分憐憫。
他只冷冷掃了陸嶺之一眼,視線擡起,直直落在了那劍身赤紅的日晷上。
“既然你不放,那我就斷了它的劍靈。”
“謝伏危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我師弟靠自己本事被這日晷擇選了,你就因為它和月見是半身劍就要斷了其劍靈!你真當這劍冢是你家啊?不喜歡哪個就要斷了哪個!”
都欺負人欺負到自家峰上了,竹俞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他上前将陸嶺之扶起,護在了身後。
“再說你要是斷了日晷的劍靈,月見必然與你拼命!到時候你難不成還要将它的劍靈也斬斷了?那蘇靈呢,它與月見可是結了血契,你難不成要為了一己私欲也要傷了她嗎!”
月見和蘇靈結了血契,要是月見斷了劍靈,蘇靈也會遭到靈劍的反噬。
“所以我只讓他放回去。”
青年竭力壓着自己的怒火,可不知春的寒氣肆意将整個劍冢籠罩。
“只要日晷不離開劍冢,月見也會解了血契繼續留在這裏。”
陸嶺之勾唇笑了笑,那笑意輕蔑又嘲諷。那笑是對着謝伏危的。
好像無聲的在說他可憐又可悲。
【抱歉謝師兄。我與日晷一見如故,我是不會放回去的。】
斷了日晷的劍靈,月見勢必會拼命反抗,到時候蘇靈也會受到反噬而受重傷。
謝伏危沉默了良久,長長的睫羽顫了下,那雙眸子裏有什麽情緒閃過。
晦暗又陰沉。
盡管這時候的平靜讓人脊背發涼。可是竹俞知道謝伏危再瘋,也不會做出斷劍靈傷蘇靈的事情。
想到這裏,他心下松了一口氣。正斟酌着說些什麽來緩解緩解氣氛的時候,謝伏危的劍動了。
這一下不是對着日晷,而是直接往陸嶺之的身上落的。
速度極快極重的一下,似千鈞巨石生生砸在了少年的身體,都快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響了。
“既然你不肯放回去,我又不能斷劍靈傷了師妹。”
“那我便斷了你的雙手。”
謝伏危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神情有多可怕,浴血修羅一般眸子裏沒有任何溫度。
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着陸嶺之,像是看着什麽死物。
“劍修沒了手,自然也就不需要用劍了。”
他沒開玩笑,他是認真的。竹俞渾身血液驟然倒流一般,指節都僵硬得不能動彈。
四周殺意凜冽,清清楚楚昭示着眼前人的可怖。
“謝伏危,你究竟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蘇靈皺着眉,竭力将周圍的戾氣忽略。
她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不知道是被這劍氣壓制着的,還是單純因為此時的青年陌生又教人脊背發涼。
“我選什麽劍,我日後與誰結道侶,應該與你沒什麽關系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閑事。”
與你沒什麽關系。
不要多管閑事。
明明只是這麽輕飄飄的兩句話,卻遠比之前問心時候還要字字誅心。
疼得他心如刀割,差一點沒拿住手中的劍。
謝伏危垂眸不敢去看蘇靈的眼睛,他怕看過去便是冰涼一片,滿是厭惡。
他只低頭落在不知春的劍身之上,俊美的面容在劍光裏明滅,說不出的寂寥漠然。
“……既如此,那也勞煩師妹不要管我的事。”
半晌,謝伏危這麽澀聲喑啞地說道。
“你厭惡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也要斷了他的雙手,不讓他将這劍帶出劍冢。”
他說着手指微動,一根一根貼着劍柄,像是堅定什麽決心似的,重新凝了劍意在劍刃之上。
“我之後會自行去主閣領罰,不會牽連師妹分毫。”
蘇靈沒想到謝伏危是來真的,日晷也覺察到了謝伏危的劍意是沖着自己主人來的。
謝伏危的劍只有沉晦能夠接住,而此時沉晦并不在,只有竹俞和蘇靈她們三人。
“謝伏危你住手!你他媽……?!”
竹俞上前想要制止謝伏危,可他還沒碰觸到對方便被他的劍氣給振開了。
要說平日時候他和謝伏危過招還能過一會兒,但是要是謝伏危認真起來,他甚至連近身都難。
藥修和劍修就是如此,藥修哪怕是個元嬰也很難打得過一個金丹劍修。
更別提像謝伏危這樣的怪物了。
竹俞被劍氣給撞到了一旁的巨石之上,內裏倒是沒受傷,但是這個距離要再過去制止根本來不及了。
生了靈的劍是能夠敏銳感知到周遭的,日晷已經被陸嶺之取走了,雖無血契制約,卻也互相融了劍意。
已然是主仆。
在覺察到不知春要落在陸嶺之身上的瞬間,它幾乎本能反應,沒有絲毫考慮便擋在了少年面前。
打算生生承受住這一劍。
月見和日晷是一對半身劍。
劍靈護主,月見護夫。
月見的威力要比日晷強,平日裏但凡有旁的劍欺負了日晷它定然會上去好好教訓回來。
不知春它之前交過手,是把很難對付靈劍。
在劍冢時候月見勉強和對方打個平手,但是如今它有了個這樣實力強悍的主人,這一劍別說是日晷了,它也是受不住的。
此時蘇靈手中正拿着月見,月見見不知春已然要落下。
幾乎想也沒想,本能地飛了過去生生擋在了日晷前面。
它過去了沒什麽,只是因為蘇靈握着它,連帶着少女也一并被帶了過去。
她和月見一并擋在了日晷和陸嶺之的面前。
謝伏危瞳孔一縮,瞧見蘇靈擋在了少年前面,慌忙蓄力想要将不知春收回來。
然而劍落難收,哪怕他已收回了大半力道,那劍最後也還是入了半截兒在蘇靈的胸口。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殷紅的血便泊了一地,還有的順着不知春的劍刃滴落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蘇靈!】
“蘇師妹!”
陸嶺之慌忙上前,少年抱着蘇靈顫抖着手為渡靈力止血。
竹俞也連忙拿出了幾顆青綠色的丹藥給她服下去,一時之間整個劍冢都被濃重的血腥氣味籠罩着。
“好在沒有傷到心脈 ,還好還好……”
青年用靈力探察了一下,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哐當”一聲,謝伏危手中的不知春驟然滑落到了地上。
他臉色蒼白得厲害,怔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跡,溫熱又刺眼,昭示着他剛才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行。
“師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不知道你會過來,我,我已經努力收回劍了。”
他聲音顫着,像個孩子一樣無力茫然地看向渾身是血的蘇靈。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傷了你。我該死,我該死……”
謝伏危想要走過去看一看蘇靈,他從沒有這般害怕過。
他将劍撿起,顫顫巍巍遞到了她的手邊。
“你刺我一劍吧,不,你想刺我多少劍都成。只要你原諒我,不生氣了,你要我做什麽都成。”
那一劍并不深,只是看着駭人。
在服用了丹藥和靈力作用下,蘇靈的血算是止住了。她在竹俞和少年的攙扶下,忍着疼痛勉強坐了起來。
蘇靈看着眼前之人眼尾泛紅,慌亂不已的樣子。
而後不知看到了什麽有趣的畫面,她扯了扯嘴角,眸中沒有絲毫暖意。
謝伏危被對方這笑給刺到了,他後知後覺順着她的視線,恍惚擡起手碰觸了下自己的眼角。
那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濕潤一片。
“謝伏危,你還要斷小靈芝的雙手嗎?”
青年薄唇微抿,他是想的,不僅是想要斷了陸嶺之的雙手。
他甚至想要殺了他。
哪怕謝伏危知道剛才是因為月見,這才将蘇靈帶了過來擋住了不知春這一劍。
他一想到蘇靈是因為這對半身劍因為替陸嶺之擋劍才受的傷,他就難受得要死。
但是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裏,不能說。
蘇靈聽了會不高興。
謝伏危喉結微滾,泛紅的眼眶又不自覺濕潤了起來。
他從沒有落淚過,哪怕再疼再苦他都沒落淚過。可如今只是一想到蘇靈袒護旁人,一想到她冰冷的眼神,他就心頭酸澀。
他低着頭不吭聲,覺着視野模糊了起來,擡起手胡亂擦拭了下眼角。
劍修只流血不流淚。
想起這句話蘇靈便覺得莫名諷刺,尤其是在看到眼前這個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不敢言說只默默落淚的青年的時候。
“……你走吧,我現在暫時不想看到你。”
蘇靈這麽說着,一直低着頭的謝伏危也不顧眼裏濕潤,猛得擡頭看了過來。
“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我怎麽能走……”
他還想要說什麽,卻在對上蘇靈冷漠的視線後驟然卡在了喉嚨。
謝伏危薄唇緊抿,半晌,他才攥着衣袖啞聲開口。
“……我不走。”
“我要留下來陪你,直到你痊愈為止。”
“謝伏危,你知道我以前最喜歡你什麽嗎?”
青年一怔,不知道蘇靈為什麽突然問這話。他思索了良久,最後悶悶地搖了搖頭。
“我喜歡的謝伏危傲骨铮铮,殺伐果斷。”
“你現在死纏爛打的樣子,我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