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和謝伏危的不知春一樣, 問心劍是他的本命劍。
這把劍最初并不是放在淩雲劍冢裏的,而是他無情道破之後所煉化成的靈劍。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 卻也不少。
至少一般的小輩是不大能知曉的,因此在聽到蘇靈提起問心劍,甚至還要借此來問心的時候他無疑是驚訝的。
蘇靈将自己的請求與他說了之後,傳音佛鈴那邊的人半晌都沒有什麽動靜。
在她以為可能自己突然問對方借本命劍太過草率了,畢竟他們兩人也才第一次見面,而且問心的對象還是他徒弟。
因為一般請出問心劍大多都是為了問責問罪,盡管蘇靈并不是拿作此用,但是也或多或少會讓人不大舒服。
想到這裏蘇靈以為對方會拒絕她的時候。她頓了頓, 斟酌着語句試圖再說些什麽。
傳音佛鈴裏金光閃爍了起來,那是神識在波動。
【可以。】
【我可以将問心劍借與你, 甚至可以直接引劍幫你問心。不過你得入我門下修劍。】
【不是以輔修, 而是并為主修。】
蘇靈一怔,顯然沒有想到對方會提出這麽個要求。
【你放心,我并不是讓你棄了林風拜我門下。我只是覺得以你的資質若是以劍輔修實在太暴殘天物了。】
【以後你的師父依舊是他, 而我只是會以真傳的要求傳授你宗門劍術而已。】
【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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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這番話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蘇靈占了便宜。
不僅可以借劍問心, 甚至連他提的要求也是對自己百利無一害的。
蘇靈既不用拜他為師, 又能受到他的真傳。
這簡直是魚和熊掌兼得的大好事。
這樣的好事要是落在旁的人身上一定欣喜若狂, 欣然同意了。
可蘇靈卻并沒有立刻答應, 而是思考着其中原由。
“宗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不是早知道謝師兄是你的徒弟,我可能都要以為我才是你的首徒親傳了。”
【只是時間問題, 只要你同意你現在就可以是。】
他的聲音與謝伏危比較起來要慵懶散漫些,風輕雲淡的好像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可以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複, 畢竟這對你是百利無一害的事情。哪怕此時你師父在這裏,他也挑不出絲毫問題出來。】
蘇靈沉默了半晌, 她不是一個愛占便宜的人,只是當世第一劍修的傳承于她來說誘惑巨大。
“……那我若是不答應,宗主是不是不會将劍借給我?”
【倒也不是。本座豈是那般心胸之人?不過是一把劍而已,我自然可以借你。
【只是這什麽時候借給你我一時半會兒也拿不準,可能是一月後,又或許是一年,十年,百年後。畢竟這問心是本座的本命劍,跟着我身邊待了近千年了,一時半會兒本座也舍不得。】
蘇靈算是聽明白了,對方說是可以借給自己,但是這什麽時候借給自己跟鬧着玩兒似的。
要是自己能夠等到十年百年的,還用得着現在問他要這劍嗎?
說到底其實也就是一回事。
同意入他門下,這劍随時給她用。不同意入他門下,這劍也可以給她,只不過她等不等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成。反正這件事占便宜的也是我,我倒是沒什麽意見。”
蘇靈此時一心想要用那問心劍,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也沒什麽損失,便也就答應了。
對方雖不是她的師父,可好歹也是萬劍仙宗的宗主。這當宗主的再如何也不可能害自己宗門的弟子。
可能他真的只是覺得自己是個可塑之才,并無他想。
想來如此,蘇靈便也就答應了。
“那這問心劍,你什麽時候能給我?或者我自己去拿?”
【你這性子也太急了,這問心劍就在我這裏,除非我身隕羽化,它随時都在。更何況我還有幾日才出關,你要用也不急于這一時。】
蘇靈摸了摸鼻子,也意識到剛才自己有些太着急了些。
“我這不是想着琳琅馬上要回萬劍峰了,就覺着既然人都到了,直接拿劍當着她的面問一問倒也方便,都不用再擇其他日子來了。”
【這問心劍此時在我手邊。】
意思是就算如今想要用,她也拿不到,需得等到他出關時候才成。
蘇靈聽到這裏嘆了口氣,明明也就是幾天而已,她總覺得跟幾年一樣難熬似的。
大約是感知到了對方低落的情緒,傳音佛鈴裏的那人輕笑了一聲,而後那傳音佛鈴裏凝出了一根金色靈線。
似蠶絲一般輕柔纏繞在了她的手腕,最後隐沒在了其中,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不見了。
“宗主,這是……”
【你我初次見面,今日又入了我門下。我沒什麽好送你的,聊贈一縷佛光給你。庇佑你不沾邪魔之氣,百毒不侵。】
這是九品的佛器,又是化神大能給煉化的。一縷佛光相當于他的一縷神識。
只是和他體內的神識不同,這佛光入了蘇靈的身體便脫離了他的感知,真正成了蘇靈的東西。
不受他控制。
“多謝宗主。”
【都入我門下了,這麽喚着聽着生分。】
【我名沉晦,你喚我一聲師叔就成。】
“沉師叔?”
傳音佛鈴裏的那人笑了笑,只凝了靈力如煙,手指一般,在蘇靈額頭上面點了下。
等到蘇靈反應過來後,她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被推離出了主閣。
那手中的傳音佛鈴已不見了,要不是額頭的觸感還在,蘇靈都要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恍恍惚惚的,很不真實。
見傳音佛鈴已經還回去了。
林風雖然知道她來萬劍峰洗髓了,可自己一夜沒回去,再繼續逗留也不好。
想到這裏,蘇靈覺着趕緊回去為好。
她前腳剛踩着萬劍峰的仙鶴往小南峰那邊過去,後腳亭子後面琳琅冷着臉色走了出來。
在蘇靈進主閣的時候琳琅就已經從明月閣回來了,她每日都得泡靈泉,今天自然也不會例外。
結果不想自己剛一回來便看到了這麽一幕。
蘇靈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衫她幾乎都不用細看,也能一眼認出那是謝伏危的。
她能夠隐約嗅到空氣裏藥草的氣息,大致上也猜得出來蘇靈昨夜是在萬劍峰洗髓的,而且還是謝伏危守着的。
兩人并沒有發生什麽,可一想到在自己不在的事後,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心頭便像是被人用手緊攥着一般,疼得厲害。
琳琅身體不好,金丹受損,凝靈力時候也容易頓澀。
一旦情緒波動大了,也會沖擊靈脈。
她此時雖竭力忍耐着疼痛,卻還是咳出了血來。清晨薄霧沒有散去,蒙在她本就蒼白的臉上顯得更加脆弱,好像琉璃似的,稍微一碰就碎裂開來。
白靈剛從後山玩了一轉回來,剛準備回屋子裏睡一覺。
不想一下子便嗅到了空氣裏的血腥味,靈獸五感,尤其其中嗅覺最為敏銳。
她都不用怎麽嗅,只呼吸一下便能确定血的主人是誰,所在何方。
白靈金色的眸子順着亭子那邊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了琳琅的身影。
她難受得捂住胸口,蹙着眉,一只手扶着一旁的欄杆,随便來一陣風就能給吹走似的孱弱。
“你不是回明月閣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白靈不大喜歡琳琅,見了她這般模樣也沒多同情。
“咳咳,我身子弱,一日不泡靈泉渾身如冰窖般刺骨生寒。”
“啧,你這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內裏治愈不了好好養着就成,哪有到需要每日泡靈泉那麽誇張。”
“自從你搬到萬劍峰了,老子已經好長時間都沒有機會去靈泉泡澡了……”
白靈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下,發現對方是真的難受,不像是裝的。
她頓了頓,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算了,我和一個病秧子計較什麽。你既然不舒服就感覺去後山靈泉吧,我換個小點兒的池子泡澡也成。不過下次要是林一過來了你得把那靈泉給老子留着,我等着和他一起鴛.鴦戲水等了好久了,你可不能壞了老子好事。”
白靈說到了後面龇着牙哈着氣,這麽威脅道,見琳琅臉色蒼白的樣子,又生怕給她吓壞了,到時候暈倒了吐血了又怪在她頭上。
于是她克制着收回了爪子,嘟囔了幾句,便也不搭理她徑直往那水池子方向過去了。
不想白靈剛走幾步,琳琅連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
“白靈,等一下,我有話想問你。”
“你,你可以告訴我剛才宗主喚蘇靈進去所為何事嗎?”
“還能有什麽事情,不就是還個佛鈴嗎?就之前謝伏危弄壞拿去小南峰修繕的那一個。”
少女皺着眉将自己的衣袖從琳琅手中給拽出來,見她抿着紅唇直勾勾注視着自己的樣子,像是在懷疑自己說的是假話一般。
“你他媽這是什麽眼神?你不信?”
見白靈生氣了,琳琅搖了搖頭,唇角勾起一抹笑,柔聲安撫着對方。
“我當然相信你說的是真話,畢竟你是千年的靈獸,自然不屑說謊的。”
“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覺得若光只是為了還佛鈴的話,蘇師妹大可直接交給你便是,何須進去呢?而且……待了可不止一柱香的時間。”
“你難道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琳琅的話不無道理,平日裏一般沉晦讓她做什麽她便做什麽,從來不問原由。
如今這麽順着她的話一想,好像的确不大對勁。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主人今早就讓我在外面等着她了,估摸着算到了她今日要來還法器。”
白靈擡起手摩挲了下下巴,金色的眸子眯着思考了半晌。
“是主人讓她進去的,那沒準還真的有什麽事情要與她說,不過他們會說什麽說這麽久呢……”
“不對,他們說什麽幹老子什麽事情?”
“你要是真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你明日去學府直接問蘇靈不就成了?不與你說了,我去後山滾了一晚上草葉,我得趕緊去洗個澡。”
琳琅見白靈的确什麽都不知道後也沒再喚住她,她也不知怎麽的想到蘇靈和沉晦在主閣說了許久的話,她便心下莫名覺得不安。
沉晦本就不喜歡她,而蘇靈資質出衆,又是他師弟的徒弟,他自然的站在蘇靈那邊的。
想到這裏琳琅臉色生冷,她很想要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可她不覺得蘇靈會告訴她。
琳琅思索了半晌,最後并沒有直接去後山靈泉,而是徑直去了謝伏危每日練劍的那處小竹林。
她過去的時候一眼便瞧見了謝伏危的身影,都不用等到她開口喚他。
青年便敏銳覺察到了琳琅的到來。
“師姐,你回來了。”
謝伏危連忙收了劍,走近一看,不想對方這才回去了一天,臉色竟然更難看了。
沒有絲毫血色不說,唇角不知什麽時候也沾染上了殷紅的血跡。
“你的嘴角……”
“怎麽了?我的唇角有什麽東西嗎?”
琳琅渾然不覺似的,彎着眉眼朝着謝伏危笑得溫柔。
“可能是我今晨吃了你給我帶的那盒糖酥,急着趕回來沒擦幹淨留了糕點屑。”
說到這裏她擡起手碰了碰嘴角,擡眸歪着頭看向青年詢問。
“是這裏嗎?還是這裏?我瞧不見。”
“想到自己竟然頂着滿嘴糕點碎屑走了一路,真的太丢人了。伏危我看不見,你快幫我擦擦,別一會兒又被旁的師弟師妹們瞧見了。”
他見琳琅緋紅着臉,很是羞赧的樣子。
謝伏危微微皺了皺眉,見着那血跡覺着刺眼,在她催促着的時候,什麽也沒說。
抿着唇擡起手用指腹輕輕幫她擦拭了幹淨。
“唔,好疼……”
謝伏危手上動作一頓,有些緊張地看了過去。
“抱歉,那我再輕點。”
“不是說你力道太重啦,是你指腹有些粗糙了,擦着我嘴角疼。”
謝伏危一愣,垂眸看過去時候果不其然瞧見了她唇角被自己擦紅了一片。正當他打算松手去拿帕子給她擦拭的時候,她恰好抿了下紅唇,柔軟的唇瓣剛好碰觸到了他的指尖。
他手一動,也不知怎麽的心下一亂,連忙收了回去。
“怎麽了?擦幹淨了嗎?”
“……還沒有。”
琳琅皺了皺眉,對剛才的事情沒有絲毫反應,好像只是一個意外似的。
她湊近了些,眼眸清透,仰着頭示意謝伏危繼續幫她擦拭。
“師姐,我,我還是給你拿帕子吧,我覺得這樣很奇怪。”
她眼眸閃了閃,面上驟然沉了一分,不過只是轉瞬即逝,下一秒立刻笑得溫和。
“為什麽?你以前抱着我去靈泉,喂我喝湯藥,甚至在我病發給我暖身子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有什麽好奇怪的啊。”
“再說我只是看不見讓你幫幫忙而已,伏危,該不會是蘇師妹與你說了什麽吧。”
“……或者是宗主與你說了什麽。”
琳琅咬了咬唇瓣,眸子裏隐約有水霧氤氲。
“今日我回萬劍峰的時候便看到了蘇師妹獨自一人進了主閣,許久才出來。我知道宗主一向不喜歡我,覺得我是你的一個累贅,阻礙了你修行。”
“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劍侶,她天賦出衆,與我這樣的殘破金丹相比自然是前途無量。與其費時費力來照顧我這個累贅,用這時間與蘇師妹修行才是正事……”
“如此你疏遠生分我也是應該的,是我礙着你修行了。”
“沒有的事。”
謝伏危怕她以為自己故意疏遠她,也沒再管旁的事情,伸手細細幫她将唇角的血跡擦拭幹淨。
“師父今日喚師妹進去只是問她是否願意入他門下,他一向愛材,師妹的資質萬裏挑一。并無其他意思,師姐你不要多想。”
“就算你讨厭我想要與我生分,我也定不會疏遠你的。”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立血誓!”
謝伏危說着便拿了劍打算劃破掌心,琳琅見了連忙抓着他的手制止。
“我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你這人有話好好說便是,怎麽動不動就要立誓?你不知道立血誓會有損靈脈的嗎?幹什麽做到如此!只要你好好說,我又怎麽會不信你呢?”
“師姐信是一回事,心安又是另一回事。”
青年薄唇微抿,長長的睫羽顫了下,看着對方蒼白的臉色心下很不好受。
“你一生氣就會靈力紊亂,靈脈相沖。我不希望你生氣,更不想你受傷。”
“自滄海遇燭龍,你渾身是血倒在我懷裏之後,我再不想見你受傷了。”
琳琅鼻子一酸,眼眶也泛上了緋色。
睫羽之下有水光閃爍,明明是想哭的,可是心頭卻從未這般餍足過。
“抱歉,我剛才自顧自說了那麽一大堆亂七八糟讓你困擾的話。”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只要你在我身邊陪着我我就很滿足了。可是自從蘇師妹出現之後我就開始害怕了。她是你的劍侶,而我不是,她比我重要得多,我怕你會因為她而疏遠我,抛棄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一般,上前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了謝伏危。
青年身子一僵,被突然抱住有些無措,慌忙之中想要推開琳琅。
“我就抱一下,清晨寒氣太重了,我好冷。”
“伏危,不要推開我,抱抱我好嗎?”
謝伏危指尖微動,他緊皺着眉頭,心裏從未這般困擾過。
正當他糾結不已的時候,他感到胸前一片濕熱,還有琳琅低聲細碎的啜泣。
她身子顫抖着,也不知是哭的還是因為冷的。
青年薄唇微抿,遲疑了半晌。
最後喉結滾了滾,克制着微微颔首給了回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