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還是蘇靈第一次上謝伏危的劍理課, 入學府的弟子學的雜,可除了主修的之外大多也就學個皮毛。
譬如紅绡, 她一般也就只認真挺聽聽樂理和她感興趣的東西,對待連輔修都算不上的劍理課,與其說是聽課,她大概也只是賞下謝伏危的美色。
要是換做旁的人來上這劍理,可能她直接埋頭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青年不大會講解,但是但凡能夠示範的他都親力親為,雖然說不清楚,卻演示得很明了。
哪怕是不修劍的弟子也能學個入門的一招半式。
紅绡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前面的謝伏危, 平日時候宗門除了長老和修為比較高的師兄師姐們能夠看清他出劍之外,大多人都只能瞧見劍影。
也就只有在授課的時候謝伏危才會慢上好些, 一招一式, 好讓大家看得明白。
外面枝葉随風而動,幾片飛葉落花飄了進來,在那抹藏青色之間宛若山青水綠, 随着劍影流光, 一切都好似活了起來。
“哎, 要不是我們樂修沒有修劍的天賦, 我的輔修肯定也選劍。”
紅绡雙手撐着下巴, 眼眸微動,一臉豔羨地看向後面坐着的蘇靈。
“你運氣真好,一個器修竟然有這樣高的劍修資質, 還能與謝師兄結為劍侶。要知道琳琅師姐努力了百年都擇不了淩雲劍冢的一把劍,你倒好, 這都還沒擇劍就已經有這等機緣了,真教人羨慕。”
蘇靈來的時候便将那件修補好的法衣遞還給了紅绡, 紅绡原本是不大想搭理自己的,畢竟昨日給她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好。
可瞧見蘇靈竟然不是簡單拿靈線縫補,而是用了百年鲛绡來縫合後,她很是意外,也沒像先前時候那般冷淡。
這才有了點兒好臉色,與蘇靈一來二往聊了起來。
前面倒還好,提到後頭的琳琅後蘇靈神情微妙了一分。
倒不是對琳琅有多厭惡,只是她不大喜歡別人在提起自己的時候會不自覺聯系上琳琅,這一種隐約放在一起比較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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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想着紅绡并不是故意的,只是順着感嘆了一句也沒說什麽。
“你和琳琅師姐都出自明月閣,你們很熟嗎?還是你很喜歡她?”
紅衣少女聽到這話後頓了頓,面上并沒有多什麽仰慕情緒。
“我與琳琅師姐不算多熟,不過我們卻是師出同門。她是我師父最寵愛的徒弟,至少之前是這樣的。當時明月閣的樂修都以為她會成為閣主,畢竟她資質在樂修之中那般出衆。”
說到這裏紅绡沒忍住擡眸看了一眼前面正在演示劍法的謝伏危,剛才還覺着青年俊美無雙,如今想到了什麽突然生不出什麽旖旎心思來了。
“可惜她喜歡上了謝師兄,還因為他而損了金丹。如今別說閣主之位了,可能這一輩子修為都突破不了瓶頸,一直停留在金丹。”
“也正是因為如此,師父才破例收了我為除師姐之外唯二的親傳弟子。”
紅绡的資質其實并沒有琳琅好,但是好在樂理通達,悟性極高。
閣主挑了百來年,這才擇了她為門下親傳弟子。只是琳琅珠玉在前,她平日裏難免少不了有人拿她和對方比較。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對琳琅究竟是仰慕多一點還是嫉妒多一點,每每提起琳琅時候她也沒避諱,倒也算坦然。
只是大家都知道她和琳琅兩人關系比較微妙,很少有人像蘇靈今日這樣直截了當地詢問。
蘇靈見她和旁人一樣,也不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大約是宗主為了給明月閣閣主一些臉面,并沒有對外說什麽。
因此大家都只知道琳琅為救謝伏危受了傷,卻不知道當時引他們入滄海的也是琳琅。
而且這件事謝伏危應該也知道,只是他不是個多嘴的人,也顧忌着琳琅的名聲并沒有多說什麽。
想到這裏蘇靈眼眸微動,先前本就不愉的情緒更甚了些。
“沒什麽好可惜的,萬般講究因果。她自己做出了選擇,有什麽後果也得自己承擔。”
“也是,反正她明知道謝伏危是個無心之人,是她自己心甘情願上趕着的。”
紅绡眨了眨眼睛,覺着蘇靈說的很對,便順着她的話這麽感嘆了一句。
原還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餘光瞧見了蘇靈身旁坐着的陸嶺之。
繞是她一個沒情緣的,也能夠看出少年對蘇靈不一般。
不僅是從第一日他提前來給蘇靈占了個好位置,更是因為從剛才到現在,無論她們說了什麽,少年的視線也沒從她身上移開過分毫。
在紅绡看向陸嶺之的時候,少年也有所覺察,他掀了下眼皮,看明白了她眼神裏的意思。
他勾唇笑了笑,金蝶也翩然落在了他的肩膀。【的确都是飛蛾撲火,怨不得旁人。】
紅绡總覺得對方這話裏有話,像是在附和她們,又像是在暗示些什麽。
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指劍風凜冽,擦着紅绡的頭發直往陸嶺之面門過去。
少年反應很快,幾乎在感知到劍意的瞬間便側身躲開了。
只是他面頰處的那縷頭發還是被削斷了,青絲柔軟,輕輕落在了桌面之上。
“陸師弟,剛才我講解的那套入門劍法,你上來演示一遍吧。”
謝伏危微皺着眉,也不知自己怎麽的,餘光瞧見他的視線落在蘇靈身上心下就不舒服。
在看見他朝着蘇靈勾唇笑着的瞬間,他沒多想,便一記劍意落了過去。
他只用了一分力,并不會傷到陸嶺之分毫。
盡管如此,少年還是能夠敏銳得感知到對方對自己的排斥。
蘇靈一愣,顯然沒想到謝伏危會突然出手,又這麽突然将陸嶺之給喚上前去。
“小靈芝,剛才那一套劍法總共五十六式,不大好記。你一會兒要是記不住了就留意看我這邊,我給你提示。”
【好。】
他入門的時間要比蘇靈早上一年,雖然是在外門,可入門的劍法他早就學會了。
聽到蘇靈這麽說陸嶺之只是點頭這麽回了一聲,然後徑直往前面走去。
【謝師兄。】
謝伏危看着眼前人恭恭敬敬地朝着他行了個禮,他掀了下眼皮,見少年準備去拿他手邊的那把竹劍。
還沒來得及碰觸到,他先一步開了口。
“用我的劍吧。”
青年手指微動,将自己的本命靈劍從劍鞘裏推了出來。
剎那間周圍寒氣肆意,前一秒還人間三月天,下一秒便乍暖還了寒。
謝伏危的本命靈劍,是在劍冢最高層的那把斬妖劍。
寒氣逼人,靈力霸道,喚為【不知春】。
“我已将上面靈力卸了,你拿着可能會吃力了些。”
他的劍太重,且寒氣太深,卸了靈力之後陸嶺之雖然拿得動,可能也揮不了。
陸嶺之指尖微動,看着眼前那把通體雪白,冒着寒氣的靈劍。
和剛才感知到蘇靈手中的傳音佛鈴一樣,他下意識得想要後退避開。
謝伏危垂眸看了少年一眼,見他臉色蒼白,猶豫不決的樣子。
“看來是我高估你了。”
“既如此,你還是用這竹劍吧。”
其實謝伏危之所以讓對方用自己的劍,一方面是因為少年比旁的人早入門一年,竹劍不大适合他。
二則是他想要看看陸嶺之的資質如何。
謝伏危對陸嶺之沒有什麽歧視和厭惡的意思,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他與蘇靈在一起。
不為別的,他覺得少年不配。
他的資質還遠不到成為蘇靈朋友的資格。
至少在他看來如此。
而謝伏危雖然沒說的太直白,可陸嶺之不是個傻子,自然聽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謝伏危的神情和語氣都倨傲而冷漠,像是在居高臨下地告訴他――他太弱了。
陸嶺之沉默了一瞬,眸子裏有什麽情緒晦暗閃爍。
他看向眼前的人,又低頭看了一眼對方手中的那把靈劍。
旁的人,哪怕是散陵峰的那些外門弟子蔑視他,于他而言都沒什麽。
可唯獨謝伏危不行,陸嶺之不希望自己在謝伏危面前有任何的示弱。
【不用了。】
在謝伏危想要将劍收回,拿另一把竹劍給他的時候,陸嶺之先一步上前将不知春拿了過來。
蘇靈離得遠可能看不清楚,可謝伏危卻看得真切。
少年的手剛一接觸到劍柄,他的手便被燙灼得通紅,連帶着手腕也慢慢染上了緋色。
“陸師弟,你的手……”
【師兄可否退讓一步,我這才好演示劍法。】
謝伏危見他面色只是蒼白了些,和往常時候并無什麽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劍寒氣太重,卻不想自己已經卸了靈力,對方竟然還能被凍成通紅。
想到這裏他微皺了皺眉。
“你要是一會兒實在受不了就将劍還與我,不要勉強。”
陸嶺之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他不覺得冷,而是燙。
千年靈劍生了靈,他一碰便燙灼得好似靈魂都被焚燒。
好在上面沒有覆上劍意,只要他用靈力隔開便不算太難受。
他深吸了一口氣,額頭都沁出了一層薄汗,也還是咬着牙很慢得将剛才謝伏危演示的那套劍法給複示了一遍。
動作雖慢,但每一式都準确無誤。
在最後一式結束後,陸嶺之咬着唇忍住疼痛,雙手恭敬得将謝伏危的劍遞還了過去。
青年看着少年掌心紅得厲害,和凍傷不大一樣,反而像是被火給燎了。
當他想要細看的時候,陸嶺之先一步收回了手,恭順行了個禮便回到了座位坐下。
謝伏危指腹摩挲了下劍柄。
人握住的地方一般都會殘留着餘溫,只是少有會這般滾燙。
他的眼眸閃爍了下,隐約覺着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卻探知不到分毫。
謝伏危緩緩将劍推送到了劍鞘之中,聽到了什麽動靜後擡眸往下看去。
蘇靈見陸嶺之回來後,一眼便瞧見了他白皙的雙手緋色一片。
她吓了一跳,連忙扣住他的手腕給他渡靈力。結果和之前一樣,怎麽渡都沒有效果。
蘇靈見靈力也沒用,感覺到他燙得厲害,實在沒辦法,她只得低頭胡亂給他吹了下,希望這樣能夠讓他舒服點。
謝伏危薄唇微抿,覺得那畫面實在礙眼,便斂了眸沒再看。
只是他一低頭,便瞧見了自己握着那劍柄的手也被燙灼了一片淺淡緋色。
……
因為昨日謝伏危說了要她等着,一會兒帶她去萬劍峰幫她洗髓。
今日她并沒有讓林一過來接她。
下了學府後,蘇靈便在峰門那裏等着了。
陸嶺之原是想着今日尋個機會帶蘇靈去清竹峰,不想謝伏危比他先了一步。
【你要去萬劍峰洗髓?】
少年是靠金蝶傳音的,并不是他真正的聲音,因此聽不出任何語氣區別。
只是蘇靈瞧得出他的神情失落,眉眼恹恹。
“你知道的,我們小南峰貧瘠,然後我藥浴所需的靈植品階太高,我師父湊了快一個月了都還沒湊齊。”
“昨日我去了一趟萬劍峰,謝師兄便與我說了這事,我想着我與他既是劍侶,這種事情自然也沒什麽。于是便答應了,正好也給我師父省下一筆。”
蘇靈怕陸嶺之誤會,便将事情前因後果與他仔細說了一遍。
“抱歉啊小靈芝,我真沒想到你今天也有事打算叫我去清竹峰。”
“是很急的事情嗎?要是是急事的話我洗髓過後立刻過來可好?”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你洗髓過後身體會很虛弱,你好好休息,不用特意趕過來。】
少年搖了搖頭,額前的頭發細碎,将他的眉眼遮掩了幾分。
他眸裏的神情看不真切。
【是我晚了一步。】
蘇靈聽了一頓,剛想要開口說什麽的時候,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映入了視野。
“師妹。”
謝伏危站在不遠處沉聲喚了一句,視線卻隐晦地掃向了青衣少年。
【蘇靈你不用管我,謝師兄已經在叫你了,你趕緊過去吧。】
少年勾唇笑得溫潤,一身青色衣衫将他襯得更加柔和美好。
“那,那我得空再來清竹峰尋你。”
蘇靈怕謝伏危等久了,一邊走着一邊回頭朝着他揮了揮手。
陸嶺之彎着眉眼笑着,等到少女的身影同謝伏危一并消失在了視野之後,他唇角的弧度壓平成了一條直線。
面若霜雪,哪有剛才溫潤如玉的模樣。
竹俞剛授了藥理過來,一到峰門便看到了自家小師弟冷着一張臉,跟誰欠了他幾百萬靈石一般。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走過去跟沒骨頭一樣靠在了陸嶺之的身上。
“這前後總共才上了兩天課,沒一天見你是高興的。說吧,今天又怎麽了?”
少年伸手将竹俞從自己身上扒拉開,金蝶也受到了驚吓,飛落到了他的另一邊肩膀。
【沒事。】
“你這樣子可不像沒事。讓我猜猜,你是不是約蘇靈來清竹峰,人拒絕你了你不高興?”
“小師弟其實這沒什麽,任哪個女修突然被約了她們都不會貿然答應的,畢竟這教旁人看到了基本上就是幽會了,更何況蘇師妹還是個有劍侶的,不答應你也是正常。”
竹俞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要想将蘇靈約過來必須得先找個借口。聽師兄的,下次你再找她就說讓她來清竹峰給她師父拿幾株靈植。咱們峰滿山的靈植,随便拿幾株中階的都比他們小南峰的強。”
陸嶺之心情本就不大好,聽竹俞在耳邊逼逼賴賴叽叽喳喳說個沒完。
他眉頭皺着,很是不耐,就差沒把“閉嘴”寫在臉上了。
竹俞瞧見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他摸了摸鼻子,剛準備閉嘴,便低頭瞥到了少年燙得通紅的雙手。
“你這傷怎麽來的?你被誰欺負了?是不是謝伏危那小子?”
清竹峰的人一向護短,竹俞想到可能是謝伏危昨日記了自己的仇,今日報複在了陸嶺之身上。
他氣的撸起了袖子,說着就往萬劍峰方向過去。
“嘿,我這暴脾氣!敢欺負我清竹峰的弟子,我非過去找他讨個說法不成!”
【師兄,我沒事。】
陸嶺之連忙拽住了竹俞,忍着疼痛與他解釋道。
【是我自己弄傷的,和謝伏危無關。】
“真的?”
見陸嶺之點了點頭,竹俞眼神一頓,這才留意到他手上的是燙傷。
應當是和謝伏危沒關系。
“也是,謝伏危一個無心的人要是知道什麽是記仇了,可能這無情道早就破了。”
修無情道之人沒有憎惡愛恨,謝伏危劍心通明更是如此。
竹俞下意識想要繼續追問這傷什麽回事,可見陸嶺之神情恹恹,并不想說的樣子。
也就将心頭的疑惑咽了下去。
“算了,這件事我也不多問了,左右也是一點小傷,你一會兒回峰找點兒藥擦擦應該就沒事了。”
說到這裏,竹俞薄唇微抿,想起了另一件事來。
“你想知道蘇靈動情與否用一用那花倒也沒什麽,只是這花吧,它……”
竹俞自己倒是沒什麽,只是與陸嶺之說起這種事他或多或少還是覺着有些尴尬。
他擡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假意咳嗽了一下,停頓了下這才繼續說道。
“咳咳,也不是什麽大事,你我都是男修,之前去看看倒也無妨。只是蘇靈是女修,你到時帶她去瞧那花的時候最好屏住呼吸,遠遠瞧上一眼便好,莫要久留。”
【這是為何?】
“這七葉一枝花本質上是一朵情花。”
“既是情花,便不止有辨人情動一處用處。”
“……還能催情。”
陸嶺之怔然了一瞬,而後臉“唰”的一下緋紅一片,脖子根也是。
剛才還因為疼痛而有些蒼白的臉色,霎那間紅若三月桃花,分外嬌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