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絕命神筆 八
來人沒想到會被司淮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想到了什麽,面色陡然一沉,将手裏的筆往袖袍中一藏,轉身便要離開。
不等他的手碰上門栓,房門已經被外頭的人一腳踹開,直将他撞得往後退了幾步。
十幾名身着盛家家服的弟子攔在了門口,踢門那位對司淮點了點頭道一聲“失禮”,默默退到了後邊讓出了一條道。
司淮慢慢行到桌邊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回頭便見盛老宗主領着盛蘭初和盛錦承一同走了進來,後腳還跟着個東陽公子和吾念和尚。
盛宗主立在那人面前,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只手舉起又放下,終究還是沒敢揭去兜帽看到底下藏着的那張臉。
“我與你深交十載,将我唯一的兒子交到你手下教導,卻從來沒想過你會做出這種殺人嗜血的事情!”
“呵呵……呵呵呵……”那人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看了一眼亮着的燭火,自行伸手掀下了兜帽,森冷陰鸷的目光落在後頭的吾念身上,稍稍錯愣了一下,道:“是你這和尚引來的人?”
吾念并不答話,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司淮,合着雙手低低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便是沒有他,你今晚也走不了了,林先生。”盛錦承定定地看着他,眼裏摻了許多雜亂的思緒,死死地将他想要轉身跑走的步子壓在了這裏。
那是從他識字起就拜識的啓蒙先生,教了他無數為人處世之道,叫他如何将他和那個殺人的魔頭并在一起?
“今晚的一場接風宴,難道就是要等我?”林先生逡巡過周圍的人的臉色,證實了心中猜想。
若是刻意差人将他請來,他自然會起疑心,可這場宴會是為了遠道而來的東陽公子設下的,盛老宗主請他這個多年摯友來看一看他的未來姑爺,自然是沒有推辭的道理。
“不過短短兩日,你們怎麽知道事情是我做下的?又怎麽知道我今晚會在這裏動手?”
“一個和尚都能查到的事情,我三木原的弟子自然也能查到。”盛蘭初雙手抱胸倚在桌邊,語氣清冷,有些刻意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這些年鳳棉城西死的人比其他片區都多,林先生你恰好住在城西。追溯起來,這種死後面帶笑意的死法出現在鳳棉城的時間,大抵是十年前,而林先生你又正好是十年前來到鳳棉的。前幾日出事的時候除了這和尚就只有你在那兒,你說巧不巧?”
屋子裏一時靜寂無聲,吾念和尚杵在一旁默誦着經文,仿佛剛才被提到的人不是他一般。
盛蘭初顧自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卻沒有喝下去,精致的茶盞握在指尖,沒泡開的茶葉在茶水裏打着旋兒,叫她出了會兒神。
“這和尚跑過來跟我說事情是先生你做的,我不相信,先生你并非修習之人,憑手裏一支筆能殺得了什麽人?可是細想之下,又不能完全将先生的嫌疑撇出去。他說在樹叢後聽到了兩人在說話,猜想今夜會有人動手,我們一直防在小和尚那兒,沒想到先生你挑了個年輕男子。”
司淮看向隔了幾個人的吾念,不動聲色地繼續搖着扇子,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在他房中的“輕薄”事跡。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去找的盛蘭初?又是為什麽帶着這麽多人來這裏?
這些疑惑現在都不是問的時候,盛老宗主在一旁坐了下來,揮手屏退了圍在門口的盛家弟子們,看了看旁邊的盛錦承,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行允,我慣來信你的話,可如今事實如此,你總該對我交代一句。到底為什麽,你會做這些事?”
林先生沒想到臨到此時盛宗主當他是摯友,喚他一聲字,喉間滾了兩滾,眼眶泛了一圈紅,艱難而又決絕地道:“因為我只有這樣做才能活命!只有這樣才能不用像街邊的狗那樣對人搖尾乞憐!”
塵一小和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醒的,端來了一爐炭火,在桌邊慢慢烹起了茶。
火星傳來微弱的“噼啪”聲響,林先生轉頭看了一眼爐子裏冒了泡的水,低低地開了聲。
“我本名喚作林應,家住永川城,父親是永川城主跟前的謀士,足智過人頗受贊譽。可我母親卻只是一個勾欄女子,一夜情歡之後,被父親派人贖了出來送到了永川城最遠的村莊,只留下了十兩銀子。七歲以前,我一直在村子裏和母親相依為命。”
七歲那年,林家來了十幾個人,駕着一輛很大的馬車,将他接了回去。
年幼的林應并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得知他的存在,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麽沒有将母親一起接走,只在心裏記下母親對他的叮囑,到林家規規矩矩地當個小少爺。
可……這卻是他人生最暗無天日的一段日子的開始。
林家将他這個見不得人的肮髒私生子接回家裏,并不是因為胸腔裏的那顆良心有了發現,而是因為林家的嫡少爺患了難治之疾,需要一個與他有相同骨血的人做藥引,而林父在永川城位高權重,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做成藥引子弄得一身病痛。
小林應并不知道要怎麽當好一個藥引子救哥哥的性命,只是每隔三個月就乖乖地讓人割開手腕取走一碗血。
他以為自己規規矩矩的就可以在林家當一個庶出小少爺,可終究是下作的勾欄妓子生出來的孩子,即便和他們流着一樣的血,也是一個下賤的人,連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如。
父親對自己不聞不問,大夫人瞧他礙眼三天兩頭刁難,家中下人看他不受待見人人都敢欺他一頭,做得少苦累差事,吃的是冷飯生菜,睡的是畜生窩棚,也就只有那個喝着自己的血的哥哥偶爾想起了這麽一個弟弟,會給他送來些不敢奢求的東西。
三月一碗血,除了每次放完血後會給他吃幾天補血的藥膳之外,其餘的每一日都像在地獄裏過着,這樣的日子一過,便是十年。
十年時間,兄長終于除掉了病根,成了個能文能武品貌出衆的佳公子,而林應卻因為常年取血又得不到好的照料,變成了一個一身病痛的病秧子。
那一年的冬日,林應病得十分嚴重,夜裏咳得嚴重了能吐出幾口血來,下人們怕惹主子們惱怒都不敢替他尋大夫,無奈之下他只能求到了父親跟前去,沒想到他那父親怕他死在府上會遭晦氣似的,當即叫人把他扔出了林家。
人在面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的時候都是冷血的,林應流落街頭挨盡了白眼,可那一口氣吊着總也死不去,一路輾轉飄零回到了幼時生活的小村子,可當年那間茅草屋早就已經荒廢了許多年。
細問之下才知道他被林家接走後的第三年,母親便一病不起,她曾拖着病軀去林家找過他,卻被人趕瘟神似的轟了出來,最後帶着遺憾死去,被幾個好心的鄰裏幫忙埋進了荒山。
林應帶着一把刀去到了母親墳前,靠在石碑前想要自絕于世,那一刀在腕上割得極深,可他卻沒死成。
非但沒死成,他還在那個昏昏沉沉的夢裏破天荒地見到了母親,母親的手指着身後的土墳堆,反複地叮囑着“神筆”“夢境”和“壽命”。
醒來後林應掘開了墳墓,竟然真的在裏邊找出了一支玉筆,筆身沾了些老舊的灰塵,白色的筆尖卻幹淨得出奇。
他小時候确實聽母親說過家裏有一支祖傳的神筆,可以在別人的夢境裏偷走陽壽續自己的命,可既然有這樣一件東西,她自己為什麽還會死?祖上的一輩輩又為什麽不用這支筆續着自己的命?
這件事林應後來才知道,偷走別人十年壽命,放到自己身上只有五年,用的次數越多,加的壽數越少,想要一直活下去,便要一直殺人,從開始的十年八年殺一個人,到後來一年殺幾個人,手上沾的是洗不幹淨的血債,這樣活着其實比死了還要痛苦。
但那時候的林應只是想活下去。
不光活下去,他還要讓曾經欺負他、看不起他的人通通得到報應。
“我殺的第一個人,是那個把我生出來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的父親,我将他困在他的春秋大夢裏,取走了他的陽壽加在我自己身上。”林先生接過一杯熱茶,輕聲道了句謝,偏執陰鸷的眼神看了一眼旁邊抿唇不語的盛錦承,稍稍和緩了一些。
“還有大夫人,還有那些把我當狗一樣看的下人,我一個都沒放過,唯獨沒有碰那個關切過我的哥哥。這是當年永川城一場離奇的大案,林家上下死剩了一個人,可是那些人沒有中毒,也沒有傷口,城主下令追查了五年之久,連附近的仙門都驚動了,最後只當是邪物作祟,不了了之。”
而他林應則換了個名字,藏到了鳳棉城。
沒有人會知道林家的人都是怎麽死的,就像沒有人會知道林家還有這麽一個私生子一樣。
“阿彌陀佛……”吾念發出一聲悲憫的嘆聲,沉沉的目光落在林應身上,語氣帶了幾分诘責,“你殺林家的人是因為他們不曾善待你,可這些年被你殺害的人難道也對你冷眼相待?你因為兄長對你的一點點好放過了他,可你這些年殺的千百條人命,他們何其無辜?”
林應嗫嚅了一下,盯着茶杯裏漂浮的葉子,忽然笑得有些詭谲。
“他們确實無辜,可誰叫這些人倒黴碰上了我?你們不是好奇為什麽死得都是些非老即病的将死之人嗎?當年我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沒有人願意救我,憑什麽他們就能活着?我看着他們死,心裏痛快!”
“你胡說!”盛錦承高聲打斷他,不見了往日的謙和溫煦,逼問道:“如果你是為了看那些人尋生無門心裏痛快,那為什麽今晚你會對祁舟兄動手?你今晚出現在這裏不是因為你想殺人,而是因為有人要你殺人!先生,那個人是誰?”
林應沒想到他一手教出來的溫潤少年會這樣逼問自己,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
不等他回答,一聲尖銳刺耳的哨聲在外頭響起,窗外幾條黑影一閃而過,在衆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射進來幾支短箭,正正射穿了林先生的後背。
偷襲者仿佛怕他死不透一般,趕在盛家弟子圍上來之前又放了一發箭,随即響起了兩聲短哨。
利箭夾着風聲捅破了窗戶紙,盛蘭初眼明手快一把按下了東陽彥,箭矢擦着他的頭頂過去,直指向吾念的面門。
司淮整顆黃土糊成的心都跳停了,不假思索地擋到了吾念跟前,鋒利的箭矢破開衣服刺進左胸,身後的那人驚呼了一聲,張開雙臂将自己接進了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叮——今日份更新"
今晚突然莫名其妙地有點喪,渣作者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寫崩了,看的人越來越少的感覺,突然沮喪了哇地一聲哭出來T^T
等我平複一下內心我就繼續碼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