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殷縣令渾身一僵, 回頭一瞧，頓時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他自己雖然戴着遮面帷帽，穿着一件毫無辨識度的布衣, 但他夫人卻并沒有作任何僞裝。她竟然就這樣悄悄尾随在後，趁他不注意，突然冒出來出賣了他。
可以預想的是, 屋內這些人恐怕很快就将認出他來了, 懸鏡司和醫谷都有人認得他們夫婦。
“殷夫人？”
“殷縣令？”
殷縣令只覺眼前一黑, 果然如他所料, 這麽快就有人猜出他的身份了。
他已經可以預想到之後的事情發展了, 被誤解和背鍋顯然已經指日可待了。
頭天, 他手下的捕快去街上貼公告, 四處奔走為酒店證明清白, 第二天, 他便親自攜夫人去酒店體驗。
在旁人看來，他們一定會以為，他這個縣令為了仙園酒店連心都快操碎了。
可這分明就不是他的本意, 他一點也不想被牽連進來的。
殷縣令心情複雜, 腦海中一片混亂, 只有破罐破摔地取下帷帽, 向衆人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餐廳內的衆人赫然看見，随着殷縣令取下帷帽，他那禿了半個瓢的腦袋露了出來，稀稀疏疏的頭發少到可憐, 連發簪都快別不住了。
殷縣令忽覺頭頂涼飕飕的, 頓時反應過來, 臉色微微一變, 連忙又将帷帽重新戴上。
“噗嗤”一聲，殷夫人掩袖笑出聲來：“別遮了，所有人都已經看見了。”
殷縣令渾身僵硬，一聲不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表面強作鎮定，他內心卻在涕淚長流，若是這副樣貌被流傳出去，他以後還如何見人！
餐廳內的衆人：“……”
殷夫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讓諸位見笑了，聽說店主想尋找筋脈俱斷之人？剛好，我家這位恰好符合條件，諸位有所不知……”
殷縣令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連肺都快要咳出來似的。
殷夫人笑着瞥了他一眼，略微停頓了一下，便接着往下說道：“他從前……”
“咳！”殷縣令終于咳不下去了，他佯裝無事發生，一本正經地嚴肅道，“本官不久前聽說，這家店的溫泉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本官還從未聽聞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溫泉，因此特地親自來體驗，以便甄別真假。店主，不知貴店的溫泉價值幾何？”
重頭戲終于來了，風沅寧心中暗自期待：“白銀一百兩。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只能治愈絕症，能修複身體。”
等殷縣令泡完溫泉之後，便只差三個人就能夠完成任務了。
“原來如此，本官這就去試試看。”雖然價格稍貴，但這也在殷縣令的預期之中，擁有如此神效的溫泉又豈會便宜？
他并不缺這一百兩銀子，他一年俸銀雖不到四百兩，但俸銀并不是他的全部收入，朝廷還會額外發給祿米、布匹、車馬錢、炭火錢、廚料錢等等。
殷縣令取出一張銀票，上前遞向風沅寧：“這是富通錢莊發行的不計名銀票，能用嗎？”
風沅寧詢問了一下系統，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不能。”
這種民間發行的銀票只是一種取銀憑證，根本不能算作被認可的可流通貨幣，壓根就沒有什麽價值。
“……”殷縣令頓時有些苦惱。
100兩銀子有十斤重【注】，堆起來有将近一個頭那麽大了，誰會随便帶着一百兩銀子到處走？作為一個已經失去武功的普通人，他身上根本沒有帶這麽多現銀，也不可能帶上這麽多的現銀。
殷夫人遞過來一粒很小的金锞子：“金子能用嗎？”
風沅寧沒有接金锞子：“能。你們自行去後院那裏購票，不必特意來知會我。算了，還是我帶你們過去吧。”
畢竟這關系到她正在做的任務，風沅寧并不介意行個方便。
她帶着殷縣令夫婦走出餐廳，走向通往後院的玻璃門，指了指那臺取票機器：“就是這裏了。”
殷縣令夫婦走近取票機，被灌輸了取票機的使用方法後，頓時雙雙愣住。
愣了片刻後，殷縣令有些失神地扶了扶帷帽。
看來這家店的店主确實非同凡響，或許，他的身體真的能夠恢複過來吧？
雖然已經晚了三十多年，但也聊勝于無了。
至少……至少應該能讓他重新長出頭發來吧？
三十多年前，他一舉擊敗其他競争者，成為靈羽宮的首席弟子，但好景不長，他卻很快一夜之間殒落，成為稍縱即逝的流星。
當年那些與他一樣大放異彩的人中，差一些的已經成為老牌先天強者，甚至還有人已經成為了通玄境宗師。
可他的人生卻走進低谷，再也沒有爬起來過。
哪怕他換了個地方重新再來，失敗也還是與他形影不離。
淪為廢人後，他好不容易決定，放棄過去的人生，換個地方重新再來，可結局卻并不如意。
作為靈羽宮弟子，他向來就沒少讀書，考科舉對他來說不難。
不料，等他入職為官後，卻發現，真正的難點不在于科舉，而是讓他難以應付的官場。
在這裏，他再一次遭遇了失敗。
此後數十年，他輾轉各地當着芝麻小官，再也沒有起來過。
時至今日，他已經蹉跎了三十多年了，人生又有幾個三十年呢？
這次遲來的機緣令他心情複雜難言。
殷夫人将那粒金锞子扔進投幣口，推了正在發呆愣神的殷縣令一把：“你傻了嗎？愣着做什麽？”
殷縣令回過神來，開始操作這臺取票機器，從“冰泉與溫泉”選項點進去後，屏幕中彈出了一個提示：“檢測到您是第一次進入該主題庭院，是否額外加購溫泉體驗項目？”
殷縣令選了“是”，很快拿到了通行卡，衆人目送他走進後院。
殷夫人轉過身來，鎮重地向風沅寧鞠了一躬：“店主，大恩不言謝，若有……”
若有任何差遣，盡管吩咐？不必聽完，風沅寧也能猜到她想說的話了，只能無可奈何地打斷她的話：“不用謝，也不用報答，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殷夫人正要再說些什麽，跟着一起過來的醫谷長老郭雨石插話道：“店主，我有一言，一百兩銀子對富人而言不算什麽，但對窮人而言，這一百兩卻能要了他們的命，他們很可能會為了保住錢財，選擇放棄治療。溫泉既然功效如此逆天，何不對富人收取高價，對窮人則酌情減免費用？”
醫谷便是這種收費标準，對富人收取高價醫藥費，對窮人則酌情減免費用。
作為一名醫者，面對各種各樣的疾病，更希望的是能夠徹底治愈患者，在攻克疾病面前，有時錢財并不能成為治療标準。
于是，為了彌補在窮人身上的虧空，醫谷便只好定下了這樣的收費政策。
風沅寧一怔，心下戚戚然：“容我考慮。”
沒錯，确實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在她原來的世界，便不乏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當治病足以讓一戶人家傾家蕩産，他們很可能會因此選擇放棄患者，性命固然重要，沒有錢卻步步難行。
可窮人難道就該死嗎？當然不。
在穿越之前，風沅寧也曾是個買不起房車的窮人，推己及人，她也希望有人能在自己困難時拉上一把。
美食、客房都可以定為高價，這些對窮人而言不是必需的，但治病屬于剛需，涉及到性命悠關的事情，确實還是應該顧慮到窮人。
她回到餐廳，一邊繼續忙前忙後，一邊思考着解決方法。
柯冰菱用着餐，忽然敏銳地發現，風沅寧一直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她心中不由一動，很顯然店主似乎遇到了什麽煩惱，如果她能夠為店主解決煩惱，店主會不會對她另眼相看，從而願意将天外的良種賣給她？
她自幼父母雙亡，是在朝廷創辦的慈幼院中長大的，是大燕朝廷将她養大成人，又将她培養成先天武者。
如果能有更好的良種，這天下一定會更加富強安定。
柯冰菱不由關切地詢問：“店主，您是有什麽煩心事嗎？不妨說出來，或許我能幫到您。”
風沅寧揉了揉眉心，面無表情地否認：“煩心事？沒有。你覺得溫泉的定價合理嗎？”
“當然合理，恰到好處。”柯冰菱語氣肯定地回答，而她也确确實實是這麽認為的。
風沅寧瞥了一眼尚未離去的郭雨石，面無表情道：“可郭長老剛才說，貧民或許會付不起一百兩銀子。”
郭雨石長老并沒有回兒子的客房，而是留在餐廳之中等待起來，等待着他的那幾份烤冷面做好。
作為非入住客人，他每天最多只能在客房中停留兩個小時，自然實在沒必要急着回樓上客房。
柯冰菱一怔：“店主，此等小事又何須您來操心？誰提出的問題就由誰解決，他既然有意見，就讓他自己負責解決。郭長老，你醫谷不至于連這些錢也出不起吧？想扶危濟貧，這當然很好，但你憑什麽叫店主降價？”
郭雨石愣了一愣，不由倍感冤枉，連連擺手，極力解釋：“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別冤枉我。我明明是建議店主提價，從富人身上把錢賺回來。”
柯冰菱皺了皺眉，冷哼了一聲：“哼！你們醫谷的人就是臭毛病多，店主日理萬機，哪有那麽多閑心照顧到每個人？我不反對扶危濟貧，但這種事情誰提出誰去做，豈有麻煩店主的道理？放心，這件事情我也會向上面反應的，或者大家想辦法一起籌錢，不必你醫谷來獨自承擔費用……”
這時，一個婉轉悅耳的女聲響起：“諸位，妾身有話說。扶危濟貧也得看是什麽人，有的人又懶又貪，根本就不配被扶。妾身建議，諸位有意者不妨一起湊一筆錢，向那些确實無錢治病的貧民借款，容他們以後慢慢償還，以免将本來好好的人也養廢了，如此豈不是更有意義？為了避免他們不願借錢，可以将還款期限盡量延長，一年還不起，五年、十年、二十年總能還得起吧？”
這說話的人正是香滿樓的掌櫃明媚。
她說完這番話，便露出一個略顯腼腆的笑，對風沅寧道：“店主，再來兩份烤冷面，麻煩您了。”
她內心暗暗得意，本是特意下樓點菜，沒想到正好碰到這事，得到機會出手幫助店主。
※※※※※※※※※※※※※※※※※※※※
【注】我國古代每個朝代都會更改度量衡制度，以确保自己跟別家朝代不一樣，我這裏是異界架空的私設，所以為了省事，一斤直接等于十兩，與現代兌換比例保持一致，各位不必深究。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夜の生き物 100瓶；簡到一只羊 5瓶；╰Summer 3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