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那剎那間的感官全部空白, 她似翻滾了幾圈,待平靜下來後,預計的疼痛卻并未襲來, 她似跌在了墊子上, 雙手護着小腹,臉色害怕得慘白, 身邊的驚叫聲卻沒有停下。
她以為是她緊張得忘了疼, 但許久, 她才察覺到不對。
半晌, 她茫然地睜開眸子。
她朝身旁看去, 就見到周琪和周美人将她護得嚴嚴實實。
尤其是周美人,臉色煞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阿妤還能聽見從她悶在喉間的疼聲, 阿妤倏然回神, 被周琪抱着扶起來,她吓得眼淚肆流:“主子,你沒事吧?”
阿妤還未從那變故中回過神來, 剛欲說話, 忽覺得指尖被人不輕不重地碰了下。
原要說出口的話,頓時轉了個彎,她倚在周琪懷裏, 面色痛苦不堪, 低低哽咽着:
“疼……好疼……”
她并非未疼過,單單想想那次的經歷,她還渾身發冷,此時裝起來,竟讓人看不出一絲破綻。
淚珠滾落時, 她還未忘去看周美人,心底的震驚,被她皆數藏好,
就算兩人有過同盟之約,但她也從未想過,在剛剛那種情況下,周美人居然選擇護住她。
她聽見勒月哭着扶起周美人,邊說:“主子,你……”
她似想要責備,可話還未說出口,又被她狠狠咽了下去。
阿妤不蠢,單看她現在所處的位置,便能猜到剛剛發生了什麽,她離原來的位置至少偏移了三個臺階,恍惚間的幾圈翻滾,并不是假的。
只是有人護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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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護住她的人,不言而喻。
三層臺階滾下,疼與不疼,阿妤不知,但是周美人的臉色卻已說明了一切。
阿妤低低弱弱地輕吸着氣,似疼得受不住,她埋頭在周琪的頸窩間,斂住眸子裏的涼意。
她确信,她跌下來,是因為有人推了她。
但因那人是從身後推的她,人又多,她并未看清那人是誰。
忽然,不遠處傳來哭聲,連着不停地喊着:“主子……主子……”
阿妤心底微驚,她擡眸看去,那處陳才人伏在案桌上,身側的宮人跪在一旁哭,離她不遠處的是沈嫔、和容嫔……
四周陡然安靜了下來。
阿妤掐緊了手心,眸子瞬間通紅,淚珠子一點點地掉,她忙收回視線,輕聲低泣着,都不敢去看皇上和皇後的臉色。
後宮争鬥,竟然将臉丢到了國宴上。
她聽見皇上冷冰冰的一聲:“散宴!”
即使他不說,這滿殿的人估計也待不下去,唯恐惹禍上身,一個個退得極快,眨眼睛,太和殿內便顯得空蕩蕩的。
唯有一人,剛進大殿,就見女子跌下臺階,那瞬間,他險些呼吸都停止了。
但幸好,他還存有理智,沒給那人多添麻煩。
他站在殿門前,人流将他帶出去,他連多看一眼都不敢,腦海裏存留最後的畫面,就是那人疼得臉色煞白的模樣。
他想起之前的流言,聖上新寵钰美人有孕,卻在發現時,險些小産。
後宮危險,但他從不知,後宮竟會危險至此。
只是稍不注意,那人就會落入險境,一個接連一個,如同沼澤般,掙不脫、逃不開。
他走向宮外的步子,有些沉,有些重,幾欲讓他擡不起腿。
在朱紅色的宮門前,他忽然垂頭,握住了腰際的那塊玉佩。
那是他被她撿回去後,身上唯一剩的東西。
欠她的,他該是要還的。
——
朝臣離開後,并不代表鬧劇就結束了。
太和殿內,封煜沉了臉色。
早有宮人去請了太醫,但還不算完。
三位妃嫔受傷,其中兩位更是懷着皇嗣,另一位又是為了救皇嗣,才受的傷。
封煜立于臺階之上,往哪處走都是為難。
阿妤沒受傷,卻哭得比誰都可憐,嬌嬌糯糯的嗓音嗚咽着,低低弱弱,将人心尖扯着生疼。
她倚在周琪懷裏,擡眸望向男人,她知道不遠處亦有人受了傷,可眸子卻依舊忍不住地藏了一絲期盼和害怕。
封煜看見了,所以他猶豫了。
但是,陳才人離他最近,身下的那片鮮紅最刺眼。
阿妤低泣聲微停,似瞧出了他的為難,偏頭垂眸,淚珠劃過眼尾,徒餘痕跡。
要刺眼的寵愛,還是男人些許的愧疚,一瞬間,她就有了選擇。
沒時間給封煜再猶豫。
他打橫抱起身邊的陳才人,臉色陰沉得可怕,他說:
“将兩位美人,送進偏殿!”
話音甫落,他立即轉身朝偏殿走去,腳步之快、之亂、之慌,生平罕見。
太和殿只有一個偏殿,留作休息之用。
此時偏殿的床榻已經被陳才人所占,阿妤和周美人被送進來時,只能靠在軟榻上。
倉促間,宮人搬進一張軟榻,這下子,才沒使場面越發難堪。
太醫及時趕到,當值的太醫全部來了。
看清殿內情形時,有些懵。
怎麽才人在床上,兩位美人卻在榻上?
但他們不敢多想,連行禮都沒有,便坐到三位主子前,替她們把脈。
阿妤躺在軟榻上,緊緊握着周琪的手,她沒再哭出聲,慘白着臉,斂着眸,緊咬唇不放,似要将唇瓣咬出血般。
衆人只見,原還在床榻旁的聖上不知何時走到了钰美人身邊,捏着她的下颚,冷聲說:
“松開。”
阿妤沒聽,沒動,只是眼淚越流越兇。
封煜動作僵住,想起剛在大殿內,她偏頭而去,眸色倏然黯淡的模樣。
他知她嬌氣,也知她委屈,一時之間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
即使,他們都知道,在那時他去管陳才人,才是最妥當的辦法。
但是人都有偏愛,在钰美人和陳才人之間,明顯钰美人才是他偏愛的一方。
所以,即使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陳才人情況更嚴重,但他還是站到了她身邊。
須臾,封煜捏着女子下颚的手松開。
但是女子動也未動,封煜望着女子的頭頂,心底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他也有點後悔。
殿內一時寂靜下來,皇後卻不得不主持大局,她讓宮人備好熱水、被褥、帛巾等物,剛欲說話,餘光卻瞥見淑妃的神情,她忽然一頓,咽下了口中的話。
淑妃失神地看着皇上。
她太了解皇上這副神情了,她曾見過數次。
看似平淡無痕,可她知道,他這是心疼了。
她有孕後就久居宮內,這是她第一次見皇上和這些新妃相處。
這一見,就将她心底的僥幸和自欺欺人全部打破。
若說這裏,誰最關注淑妃,那定然是周美人了,即使她疼得想要暈過去,可看着淑妃的神色,她就忍不住地想笑。
但她沒笑出來。
日後有的是機會看這人難過,無需因小失大,讓這時的钰美人惹了她的眼。
她咬着牙,忍疼,輕聲道:“皇、皇上,姐姐身子重,還請皇上給姐姐賜座吧……”
單這一句話,就似耗盡了她的力氣,她蹙起細眉,抿着唇,再無力多言。
她語氣裏皆是為淑妃着想,更是将聖上的注意力引到了淑妃身上。
衆人皆錯愕地看着她,疼成這樣了,還不忘了替淑妃争寵,真該說,不愧是周家挑進來的人嗎?
只有皇後多看了她一眼,眸子微眯。
封煜手微頓,便站直了身子,他掃了宮人一眼:
“什麽事都要朕親自吩咐?”
神色暗沉駭人,不耐煩斥的一句,便讓人心低生寒。
宮人忙搬進些許圓凳,淑妃坐下後,才撫着小腹,憂慮輕聲道:“幾位妹妹受難,皇上不必多為妾身費心。”
她依舊沒忍住朝那軟榻上的女子望去。
但入目的卻是男人挺拔的身影,将那女子遮掩得嚴嚴實實,淑妃來不及多想這是否是巧合,便聽得皇上淡淡的一句:
“你身子重,萬般小心都不為過。”
只這一句平淡的話,便讓淑妃所有心思都收斂起來,顧不得想太多,她輕牽唇斂眸,洩了一絲溫柔。
封煜移開視線,他擰眉,看着躺在三處,不知究竟如何的妃嫔,忽然又覺得頭疼。
床榻旁宮人匆匆一盆盆清水端進,變成血水端出。
滿殿的血腥味,封煜薄唇抿緊,心思一沉再沉。
周美人身旁的太醫皺起眉頭,低聲問:“美人主子,請告訴微臣,你身上可有何處疼?”
周美人也說不出,她只覺得渾身都疼。
太醫請宮人幫忙,從其後背一直按到腳踝,直問得自己額頭溢出冷汗,才停了下來。
他站了起來,朝聖上的方向躬身:
“禀皇上,美人主子傷勢不輕,脊柱、腿部骨骼應都有損傷,之後需要好生靜養才可。”
阿妤微頓,倏然擡頭看向周美人。
這傷,比她想象中的嚴重,她忍不住地問:“周美人需要修養多久?”
太醫有些為難:“這……微臣也說不準,至少也需要一月。”
周美人好似早有預料,她連神色都未變,只是勉強勾起嘴角,朝太醫輕柔地笑了下:“勞煩太醫了。”
阿妤終是斂了眸,不再多言。
她被護得好好的,本就無事,但也受了驚訝,太醫只有将傷勢往嚴重裏說的,因此替她診脈的太醫,起身之後,還擦了擦額頭的汗,才說:
“美人主子受了驚訝,有些動了胎氣,幸好未有大礙,之後喝上幾副安胎藥,便可。”
封煜捏着扳指的動作微松,面上卻是依舊冷沉,看不出任何情緒。
情況最嚴重的陳才人早已暈了過去,結果尚未可知,此時論欣喜,還言之過早。
為陳才人診脈的太醫額頭不斷溢出冷汗,他心底後悔無比,怎今日就是他當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