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殿內倏然一靜。
阿妤想過背後的人會是誰, 但她完全沒有想到最先跳出來指認她的會是倬雲樓的人。
按理說,她與許美人雖有口舌之争,但也不至于讓許美人恨她到這種地步。
她揚眉反問:“你既說看見她從我宮中出去, 可有證據?”
落雲支支吾吾着說不出, 她望着阿妤,瑟縮了下肩膀, 最後她低頭:
“應、應是奴婢認錯人了!”
許美人輕斥:“記得不清楚, 怎能亂說, 萬一擾了娘娘的思路, 那可如何是好?”
落雲忙忙請罪, 許美人轉向阿妤,歉意道:
“是妾身教導不力,钰美人勿怪。”
頂着衆人的視線, 對于主仆二人的作态, 阿妤輕撇嘴。
瞧這宮人猶豫害怕的模樣,雖是改了口,但反而更讓人懷疑到她身上。
她說:“許美人不必如此, 皇上和娘娘都在這兒, 只要你這位宮人說得是事實,我還能為難她不成?”
她這話落下,許美人就含笑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說, 誰說得準呢?
阿妤險些當場又找皇上控訴, 但她到底是忍了下來,只咬着唇瓣委屈巴巴地望了男人一眼。
封煜抿着茶水,心裏有些好笑,這時看他能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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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這種事,總不能什麽都是他替她解決。
封煜冷眼看着, 卻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态有什麽不對。
他明知阿妤針對容嫔做出的種種,絕稱不上什麽好人,但是此時他卻絲毫沒懷疑過這女子。
或者說,他懷疑了,卻不在意。
皇後不着痕跡地掃了眼身側的男人,無奈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好了!都給本宮停下!”
她臉上帶着輕微的不虞,其他人直接噤聲,連阿妤也掩着唇不再說話,就聽見她問向落雲:
“本宮再問你一次,你可确認那宮人從钰美人宮中走出來過?”
落雲遲疑了下,才弱弱地:
“奴婢也不知自己是否認錯了人,不過那日奴婢所看見的并非是個宮人。”
她扯着袖子,不安地說:“該是個醫女才對!”
此話一出,滿殿有些驚訝,便是封煜也輕微擰眉。
在本朝中,醫女皆有品階,類似于太醫之類官職,且更方便處理後宮女子傷病之勢。
死一個宮女,和死了一個醫女,完全是兩件性質不一樣的事。
封煜眸子微沉,第一次開口:“你确定自己沒有認錯?”
落雲搖頭:“奴婢不敢妄言!”
阿妤不滿地壓低聲音輕嗤:“反正話都被你說盡了,一會兒認錯了人,一會兒又不敢妄言,徒惹笑話。”
落雲面上讪讪,輕顫了下身子,不敢接話。
她這副作态讓衆人擰起眉,陳才人挺着腰,手輕輕撫在小腹上,有些好奇地問:
“钰美人這是做過什麽,讓這個奴才這麽害怕你?”
她與容嫔不合,如今钰美人明顯地不喜容嫔,她反而和钰美人沒有太多龃龉,唯獨有些酸味的就是她的恩寵。
她此時微睜大圓眸子,好似真的好奇。
但其實真假無所謂,她一手搭在小腹上,就沒人能忽視她的問題。
阿妤不想和有孕的妃嫔過不去,她輕撇嘴,倒是回了一句:
“我也想知道,我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将手伸進倬雲樓找她麻煩?”
“真不知,在這宮人眼裏,是我太可怖,還是她主子太無能!”
她說着說着,到底是洩了一絲怨氣,将許美人直接扯了進來。
扯進來還不算,還要口頭貶低一番,沒瞧着那地上跪着的宮人臉色都有些微青了嗎?
許美人撚着手帕,臉色微頓,阿妤瞧在眼底,終是開心了,她愉悅地扯開一抹笑。
你背地裏耍手段,我就直接撕了你的臉。
阿妤心知,這些子出身名門的貴女同她這種出身的人不一樣,她們最在乎的就是那張臉皮子。
而在阿妤看來,若能達到目的,臉面是什麽?
說罷,阿妤直接扭頭看向男人,她蹙着眉尖,認真道:
“除了平安脈,妾身近身并未請過太醫院的人,”她微頓了下,似想起什麽,略有些不好意思,臉紅着添上了一句:“只有皇上替妾身請的那次……”
封煜微眯眼,他替着請的那次?
那日半夜醒來看見的情景太過刻骨,幾乎阿妤稍微提一句,封煜便清楚地記起全貌。
阿妤還在繼續說:“若妾身記得不錯,請平安脈的皆是太醫,妾身宮裏又怎會出現醫女?”
她睜着美人眸,神色認真,一番話說得也有理有據。
“皇上和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請太醫院的人來一趟,各宮請脈情況應都會記錄在冊。”
“若這女子當真是醫女,那她是否來過妾身宮中,自然一查便知!”
阿妤話說得極其坦蕩,但是她心底也清楚,既然背後的人出了手,又豈會讓她如此簡單地逃脫?
封煜瞥了她一眼,朝楊德昂首,示意他去太醫院一趟。
在這期間,搜查屍體的人也走進來,手裏捧着什麽東西。
阿妤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就聽來人說:
“禀皇上、娘娘,經仵作檢查,此人已經死了至少兩日,這是從屍體身上發現的東西。”
他說:“昨夜剛下了大雨,屍體四周的血跡被沖洗得一幹二淨,分辨不出此人究竟是否是在桂花林被人殺害。”
此話一出,反應最大的就是阿妤。
她一張姣好的臉蛋褪了血色,捧着熱茶喝了好幾口,都壓不下那股子惡心。
容嫔被皇上的态度打擊到,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諷了一句:
“钰美人對此事反應倒是大。”
阿妤是真的不适,胃裏泛着一股子酸味,根本沒時間搭理容嫔的話,她昨日到現在都未曾吃過什麽,現在那股子酸水湧上來,簡直是存心不想讓人舒坦。
等這反應過去,她才擡起頭,唇瓣沾了茶水微濕潤,她直接反問容嫔:
“既然容嫔如此厲害,不若讓那屍體去姐姐隔壁躺兩日?”
她倚在周琪身上,這話原應是底氣十足的,但她被胃酸搞得難受,說出的話也顯得虛弱無力,聽着也沒了咄咄逼人。
容嫔想到剛剛看見的屍體,渾身一顫,被她的話惡心得夠嗆。
阿妤沒甚心情,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
周琪也在一旁擔憂地看着她,作為阿妤身邊最親近的人,她較之旁人更了解阿妤姐姐。
她昨日親自搜了屍體的身,那股子難受的勁一夜也緩了過去。
阿妤姐姐曾與她一起當值,容嫔脾氣不好,常有宮人被杖責,那般血淋淋的場景,阿妤姐姐也能面不改色地忍下,如今又怎會如此脆弱?
她原以為主子是裝出來的不适,但她握着主子的手,才發現不是,她手心裏皆是糯濕的汗。
阿妤倚在周琪身上,微阖着眸子,盡量斂去心中的不适難受。
她心知肚明,這種模樣一次兩次能惹男人憐惜,用得次數多了,就算再可憐,也會看得膩了,效果大打折扣。
阿妤不願做得不償失的事,她掐着手心,拼命想讓自己臉色恢複如常。
旁人只當她裝出來的難受,并沒有浪費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大多都去看向宮人呈上來的東西。
倒是封煜多看了她一眼。
他多少了解這女子,雖愛得寸進尺,但大多時刻還是見好就收的,這般一直白着臉的作态太假,不像是女子能做出的事。
封煜輕點着案桌,不着痕跡地擰了下眉。
阿妤睜開眸子,恰好撞上男人的視線,那裏自然沒什麽擔憂關切,平靜地讓阿妤看不透。
索性阿妤也不指望自己能猜透他的心思,白着臉朝他勉強笑了笑。
臉色甚白,倒是唇瓣微紅,女子不哭不鬧,但這副模樣莫名地略微刺眼。
封煜不着痕跡輕鎖眉尖,但女子已經将視線移到宮人手上捧着的東西上。
一支銀簪,一方手帕。
銀簪是插在屍體胸口上的,致命傷,必是兇器。
而手帕,宮人也解釋了,是女子袖子中發現的,似乎是被女子刻意藏起來的。
沈嫔忽然開口:“這銀簪,瞧着只是宮中統一發下的首飾。”
“沈嫔主子所言不錯,這簪子,應是那屍體自身的簪子。”
阿妤想起她看見的屍體,發髻淩亂,的确沒在上面看見什麽發簪,不過,她眉尖輕蹙:
“可這女子不是醫女嗎?又怎麽戴着宮人的發簪?”
醫女可出入宮門,正兒八經的官職,能進宮中當醫女的女子能力不菲,領着月奉和後妃的打賞,又怎會只帶着宮人的銀簪?
答話的宮人一愣,他剛進來,自然不知先前這屍體生前是什麽身份,只以為是平常的宮女。
但不管是不是死者的,這銀簪太過普通常見,根本無法查起。
這也是沈嫔特意點出這點的原因。
帕子被呈到了皇後眼前,她仔細地看了看帕子,也看不出有什麽特殊,頓了下,最終還是宣了尚衣局的人。
阿妤斂眸,不動聲色地又飲杯茶水。
沒多久,尚衣局和太醫院的人便一齊到了。
皇後讓人将帕子遞給尚衣局的人,讓她仔細查看,是否認得這方帕子。
阿妤的視線落在太醫院的來人身上,來的是太醫院的院首,宋太醫。
衆人皆知,宋太醫專門為皇上和太後請脈,絕不會背叛皇上,所以他的話必定是真實可信的。
所以,在宋太醫說出“的确有印雅閣請醫女的記錄”時,阿妤便倏然捏緊了杯壁。
她心知肚明自己并未請過醫女,那這次記錄是從何而來?
阿妤沒說話,周琪便反駁:“不可能,近日主子從未請過太醫,更遑論醫女。”
皇後也沒想到會是這個走向,她壓下詫異,看向阿妤:
“太醫院的記錄絕不會有錯,钰美人不若好好想想,是否是自己記錯了?”
容嫔緊跟了一句:“只怕是記錯了,也要硬撐說沒記錯。”
阿妤額頭突突得疼,這容嫔怎就像蚊子一樣,處處少不了她?
她索性懶得搭理容嫔,直接朝着上面的兩人說:“妾身自然不會懷疑宋太醫的話,但是妾身的确從未請過醫女,不若将妾身宮中的宮人全部喚來,讓宋太醫當面對質?”
“只是不知,當時宋太醫可否在場?”
等宋太醫點頭之後,阿妤才松了眉頭。
她着實難受,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也沒甚心情自己開口。
索性直接讓太醫院的人對峙,她也想瞧瞧,到底是哪個奴才背主,還這麽大膽子背着她打着印雅閣名頭去太醫院請醫女?
她大方坦蕩,皇後自然不會說旁的話,點頭便讓人去傳印雅閣的宮人。
一排的宮人走進,除去周琪外,總共才五人,三個宮女,兩位公公。
人剛走進來,封煜便擰起了眉:“怎只有這幾個人?”
他若是沒記錯,美人的伺候人數,該是八人才對。
誰也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關心伺候钰美人的人少了。
阿妤也是微愣,随後替中省殿的陳公公說了句話:
“是妾身覺得身邊伺候的人夠用了,便沒讓中省殿再添。”
封煜輕斥了句:“胡鬧。”便沒有再說。
這只是個插曲,他不再開口後,皇後便将話題引了回去。
在宋太醫一個個去辨人時,阿妤卻是悄悄擡頭,偷看了男人一眼,撞上男人輕瞥過來的視線時,便掩唇輕輕偷笑。
晉升美人後,她侍寝也并非一次兩次,宮中有幾人伺候,皇上又怎會不知?
皇上的那番話,也明顯是在給她做臉罷了。
雖是隐晦,但也不妨礙阿妤偷笑。
她眸子彎彎地似偷了腥的貓兒一樣,看得封煜直接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