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乾坤宮內, 封煜批着奏折,面色嚴肅。
阿妤觑了眼,根本不敢湊近, 她立在一旁, 掀開了宮人送進來的湯水,瞬間香味撲鼻。
周琪派去的人特意吩咐過, 是要給皇上送去的, 禦膳房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阿妤捏着勺子, 盛了一小碗, 放在男人手邊, 輕聲道:
“皇上,喝些湯,再處理吧。”
她心知皇上早朝後就趕去了靈越閣, 此時定是沒有用膳, 不過即使如此,她依舊将聲音放得小小的,害怕吵到男人辦公。
但是, 今日封煜的心情明顯不錯。
她話音一落, 封煜就停了手上的事,接過她遞來的湯碗。
他喝一口,就說:“你下次往禦前送東西, 能不能有點誠意?”
阿妤就委屈了:“妾身哪裏沒有誠意了?”
“特意吩咐炖的湯, 熬了近一個時辰,又眼巴巴得給皇上送過來。”
說罷,她頓了頓,又故事重提:
“那妾身倒是想更有誠意些,可皇上又不許。”
封煜喝下湯, 将碗放到一邊,心知她又是在說小廚房一事,直接懶得搭理她。
旁人送他的東西,為表真心,都是親手做些東西。
例如香囊,荷包,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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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邊這人,似乎從沒意識到這些。
封煜提醒了一句,阿妤倒是驚訝地瞪圓了眸子:
“皇上想要這些?可尚衣局的人做得要精致多了。”
封煜頭疼地扶額。
這兩者是一回事嗎?
可他心底居然詭異地升起一絲認同感。
後妃做出的物件,的确沒法和尚衣局的人比。
阿妤女紅如何,她心底最是清楚,連她自己都看不上眼,是斷不可能送給皇上的。
她跪坐下來,頭枕靠在男人膝蓋上,将雙手伸在他面前。
她嬌滴滴地說:“妾身這雙手,若是被針線弄了傷,皇上就不心疼?”
封煜斂眸看去,才幾日功夫,她手上的傷早就完好如初,根根纖長,白皙細膩。
他伸手握住,放在掌心細細把玩。
的确如她所說,尚衣局又不是沒人了,何必她勞費這個心神。
——
乾玉宮,淑妃早就等在那裏,今日進宮的不只是她母親一人,還有二房的人,也就是周美人的生母。兩人踏進來,依着規矩行禮。
淑妃今兒特意塗了一層胭脂,臉色瞧上去倒不是那麽難看了。
她與二房的人說了兩句,就打法人去了凝華樓。
她不願見二房的人,就好似有些心虛一般。
二房的人剛離開,淑妃就揮退了下人,她無力地枕靠在軟榻上,周夫人一驚:“娘娘這是怎麽了?”
母親在這兒,淑妃終于露出弱态,她難受地抱怨:
“自從有了身子,女兒被折騰得近乎少了半條命。”
聲音帶了哽咽,讓心疼女兒的周夫人直直皺起眉頭。
周夫人這一輩子就生了兩個孩子,一子一女,女兒正是淑妃,是皇上的寵妃,現如今又懷有皇嗣,兒子也前程似錦,她這周夫人的位置坐得穩如泰山。
夫家重視男兒,她便更疼惜這個女兒,幾乎是捧在手心長大的,何時見她這般難受過。
周夫人心疼難忍地摟着她。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女兒居然塗了一層胭脂,連着腰腹都束得緊緊的,她忽覺一陣頭暈眼花,險些直接暈了去。
她厲聲問:“誰讓你塗胭脂的!”
淑妃一怔,随後委屈湧上來:“有了身子後,我臉色白得根本沒法見人,若非這胭脂,前些日子皇上來的時候,我怎麽見人?”
周夫人被吓得一顆心要蹦出嗓子眼,幹澀地擠出聲音:
“你是說,皇上來的時候,你也是這番打扮?”
淑妃點點頭,周夫人忽然一巴掌打在她身後瑛鈾的身上:“怎麽伺候娘娘的,竟由着娘娘亂來?”
瑛鈾是周家的家生子,自幼生長在周家,對周夫人的敬畏是刻進骨子裏的。
更何況,她的家人還都在周家呢。
挨了這個巴掌,她不敢有任何埋怨的心思,立刻跪地哭道:
“奴婢有意攔着娘娘,可娘娘不聽啊!”
這話,周夫人是信的。
她了解她的女兒,雖平時不表現出來,但卻被嬌養得太過任性。
最要命的是,她對那位動了真心。
這在後宮是大忌。
孰知,這從古至今,對皇位上那人動了真心的可有過好下場?
但是她太了解淑妃了。
淑妃是一腦子走到底的人,即使撞了南牆也未必回頭。
周夫人知道自己攔不住,只好任由着她去,以往看着,倒也沒因此出什麽差錯。
可誰知,這關鍵時刻,她竟會做出這般腦子的事來?
淑妃被她的反應吓到,蹙着細眉,問:“娘何必發這麽大的火?”
“你糊塗啊!”周夫人沒忍住斥道。
淑妃擰着帕子,側過臉去,這話她聽了無數次,她不願再聽。
殿內無人,一時只剩周夫人努力平靜下來的喘息聲,她扶着椅柄,端坐下來,掐着帕子,神色才漸漸平靜,她只問了淑妃幾句話:
“最近皇上是不是來你宮中少了?”
“娘怎麽知道的?”她話意一落,又倏然轉頭看向瑛鈾,以為是她告的狀。
周夫人壓着氣:“這還要別人說?”
“若是有旁人虐待我的孩子,我不恨死她就是好事了,還指望着我待她親近?”
淑妃神色微凝滞。
周夫人又有些心軟,這動了心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更何況,這個孩子來得的确不是最好的時候。
若是早兩年來,該有多好。
她拉過淑妃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明知這些對皇嗣不好,皇上又怎麽會不知道?你這般只顧自己容顏,而罔顧腹中胎兒,讓皇上如何憐惜你?”
說話間,周夫人動手解開了她的腰帶,只覺得頭疼。
“還有這腰帶,你肚子大了是事實,即使系上腰帶,又豈能遮掩過去?”
“既如此,你又何必做這沒用功,還平白惹了皇上的不喜。”
淑妃怔怔的,淚珠子忽然無聲落下。
她撲進周夫人壞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控制不了,我害怕,不想讓皇上看見女兒邋遢的一面……”
周夫人被她哭得心揪着疼,她說:
“你糊塗啊,你這樣胡來,才是将皇上推得越來越遠啊!”
淑妃又何嘗不明白?
可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這內裏的折磨痛苦,根本無法與外人道。
淑妃不敢去想,萬一皇上對她露出厭惡的神色,她會不會直接崩潰?
對于她來說,那才堪稱天崩地裂。
她進府後,就被皇上捧在手心,是世人稱道的,崇安帝最寵愛的淑妃。
她無法去想,若有朝一日,她不再受寵了,會是如何情形?
淑妃光是想想,都忍受不了。
她情緒太過激烈,小腹忽然傳來一陣陣的疼,頓時癱在軟榻上。
周夫人吓得臉色慘白,連忙将人抱在懷裏,心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娘娘,你別吓娘啊!”
瑛鈾早就慌亂地跑出去請太醫了。
殿內只剩下母女二人,周夫人不敢再逼她,只能輕聲勸慰着:
“娘何時害過你?你聽娘的,只有這樣,才能将皇上的心拉回來。”
淑妃埋在她懷裏,默默地流着淚,沒再說話。
可周夫人知道,她定是聽進去了。
有關皇上的事,她從來都都不會輕視。
周夫人有些無力,她如何也想不通,她怎麽會教出一個情根深種的女兒來?
乾玉宮請太醫的事,瞞不過去。
凝華樓得到這個消息時,周美人正捧着茶水輕輕抿着,仿若沒有聽見一般。
周二夫人看着她,似察覺到什麽,臉色微白,她顫着聲音說:
“美人主子,娘娘身子不适,你有何想法?”
周美人輕淺地看向她,溫柔地勾起唇角:“姐姐不适,我自是擔心的。”
“娘不必喚我美人主子,如從前一般即可。”
周二夫人沒再試探,這些話足夠她了然一些事情。
她有些癱軟在椅子上,如何也想不到真相會是這樣。
自從周美人小産的事情傳回周家後,即使她升了美人,可在周家人心底,她已經是顆廢棋了。
只因她沒了生育能力。
半晌,周二夫人依舊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周美人被放棄,就算她再有多麽不甘,也沒法,誰讓周家是大房當家呢。
她手指微顫地捧起一杯茶,還沒送到嘴邊,就不穩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也是這一響聲,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周美人長長呼出一口氣,她站起來,背過身,說:
“娘,回去後,就不要再進宮了。”
“從今以後,我做的任何事,都與二房無關。”
她恨淑妃恨到骨子裏,可二房卻還是周家人,她無法拉着二房一起對付淑妃。
一家人。
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她斷不會為了自己,葬送了二房一脈的前程。
周二夫人望着她倔強挺直的脊背,眼淚不停地掉。
是她沒用。
即使女兒受了傷,她連報複回去都不行!
不知過了多久,周美人走近周二夫人,像兒時那般蹲下來,枕靠在周二夫人的腿上,她揚起一抹笑,又帶着絲絲悲涼痛苦,她低低地喚:
“娘,我好疼……”
她的孩子還未成型,從她身下涔涔地流出去,她連阻止都沒法阻止。
最終只能崩潰地哭出來。
可也只是哭出來。
無人能幫她,若是連她也選擇遺忘,她那還未出世的孩子,得多可憐啊!
他躺在冰冷冷的地下,日日夜夜地蝕着她的心。
她說:“對不起。”
她對不起二房辛辛苦苦培育的十數年,讓二房的多年謀劃一瞬成空。
周夫人頓時心痛如絞,她嗓子間被堵得生疼。
她忽然生出一股子恨意!
大房的女兒是人,她二房的人就是顆草嗎?
任由大房欺淩,連句苦水都倒不得。
她聽着女兒的一句對不起,幾乎要折了半條命去。
周家的姑娘,哪個不是從小捧在手心長大的?
憑甚,憑甚她的女兒就要這麽苦命?
她哽着嗓子,忽然說:
“我來的時候,聽見乾玉宮的人無意說了一句話。”
“……那宮人說,今日乾玉宮特意換了新的香。”
這話是何意思,周二夫人已經不想去深究了。
周美人眸色一閃。
陳香,新香?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所有的情緒都掩下,她溫柔地笑:
“娘,這件事,你就別和大伯母說了。”
周二夫人既然将這話同她說了,自然不會再與旁人說。
她幫不了女兒什麽,可若連這點要求都不滿足她,她怕将來床前,連眼都閉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