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寬闊的宮道上積雪早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唯有琉璃瓦上還覆着一層白,暖陽照下,如印着點點晶瑩。
請安剛散,坤和宮內。
皇後被謹玉扶着進了內殿,她側身卧在榻上,一只手輕輕撫了撫頭上的珠釵,想起剛剛請安時容嫔的臉色,往日端莊的面上浮了絲笑:
“瑜景宮又鬧了什麽笑話?”
容嫔拿一個奴婢邀寵的事情早已傳遍了整個後宮,尤其是那宮女三番兩次險些丢了性命,已經讓後宮伺候的宮人對瑜景宮這三個字望而生畏了。
謹玉立在一旁,撥弄了下炭火,才道:
“昨兒夜裏瑜景宮又鬧了一場,死了個小太監。”
“奴婢已經打聽過了,那個小太監和那宮女是一同入宮的,怕又是被容嫔拿來洩憤的。”
皇後搭在冊本上的手有一撥沒一撥地翻弄着,聞言,她挑了下眉梢:
“這容嫔倒是越活越回去,還當自己是剛入府的時候呢?”
她一句話說得似嘲似諷,謹玉笑着沒接話。
主子可以肆意評價,她一個當奴才卻不行。
她想了想,遲疑地說:“聽聞昨日皇上親自為了那女子去了一趟,如此瞧來,皇上應真的是對那女子動了幾分心思。”
“你想說什麽?”皇後斜睨向她。
“娘娘就不擔心那女子會真的得了寵嗎?”
謹玉輕擰眉,有些擔憂,畢竟能惹得皇上親自去看她,看着這個宮女也不是個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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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捂嘴笑了,笑得漫不經心:
“謹玉,你要記住這皇宮,甚至這天下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咱們皇上,其他人都不過是奴才罷了。”
“他想要的東西,你得送上去,還要送得他高興。”
“這滿後宮的人,皇上寵着的,就是本宮喜歡的,皇上嫌棄的,就是本宮厭惡的,所以,本宮這位置坐得穩,即使淑妃榮寵至此,也得老老實實地來給本宮請安。”
她的尊貴,是皇上給的,不過就是因為她識趣罷了。
她不會像容嫔那樣自毀長城。
謹玉抿唇:“可那女子不過一個奴才罷了。”
“對于皇上來說,誰不是個奴才?”
皇後覺得謹玉的話有些好笑:“皇上寵誰不是寵?今兒淑妃,明兒容嫔,後日也得換新人不是?這後宮太大了,還得百花齊放才熱鬧些。”
說到這裏,皇後坐起了身子,道:
“這事鬧的,終歸是因為這後宮裏的人太少了,就那幾張臉,皇上來回看了四五年,能不膩得慌?”
“本宮日日瞧着,也都覺得無趣。”
謹玉聽着娘娘的一番話,好笑又無奈:“娘娘怎一點都不醋?”
“這女子家不都是這樣嗎?本宮還比她們多占了個尊貴的身份,這做人得知足。”皇後笑着看向謹玉:“本宮覺得自己過得好。”
這人一輩子追求的不就是那幾樣?
她喜歡這尊貴的身份,皇上給了她,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她瞥向梳妝臺,視線落在那支白玉鸾簪上,有些可惜嘆道:“聽聞那女子是個惹人憐惜的,這皇上剛賜的簪子應是最合适她,只可惜鬧了這麽長時間,本宮還沒有見到她。”
“娘娘想見她,直接讓人去瑜景宮宣人就是,諒容嫔也不敢攔。”
皇後輕睨了她一眼,又卧了回去,漫不經心道:
“她若連來給本宮請安都做不到,也不值得本宮費心思。”
謹玉打了下嘴:“娘娘心中自有成算,奴婢可不再瞎出主意了。”
坤和宮主仆的對話沒人知道,而另一邊的瑜景宮卻似安靜了下來。
阿妤傷重,要徹底養好的話,少不得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有皇上的聖旨,禦醫幾乎兩日來一次,周琪也就貼身照顧她。
這次容嫔不知是想清楚了,還是怎麽的,總之沒再為難她。
時過二月,中間的除夕阿妤也是躺在床上度過的,往年都是三人躲在一起說吉祥話,今年只剩了兩人,氣氛有些凝滞,但是到底是熬過來了,阿妤的傷也在好轉,周琪徹底放下心來。
春暖花開,身上厚重的冬衣去掉,換上了飄逸輕松的春裙,露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阿妤靠在床頭,暖光照在她身上,躺了兩個月的身子似都軟了去。
這段時間的平靜讓阿妤有些不敢置信,她也不信容嫔會這麽輕易放過她,她擰眉問向周琪:“正殿那邊可有動靜?”
周琪将屋裏收拾好,坐到了她身邊:
“沒有,但是宮裏卻發生了件大事。”
阿妤擡眸看她:“何事?”
“皇上登基已快三年,按照祖制,該到了選秀的時候,前些日子,皇後娘娘親自和皇上提了此事,如今聖旨已經頒布下去了,各宮主子這些日子都歇了争鬥的心思。”
說罷,周琪偷偷看了眼外面,才壓低聲音說:
“主子這幾日不知碎了多少玉器,聽說是因為主子的嫡妹也在這次秀女名單中。”
阿妤心下一突。
選秀?
這幾個月,她也想明白了,皇上對她的心思,不過就是幾分新奇罷了。
若是有了新妃入宮,她一個奴才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她聽見周琪後半句話時,依舊有些詫異:“嫡妹?”
她有些不解地擰起眉尖。
如今容嫔主子恩寵已經不似從前了,嫡妹進宮替她争寵,也可延續家族榮譽,這不該讓容嫔動怒啊?
想了一會兒,她說:“主子和那嫡妹關系不好?”
“豈止不好,主子與那嫡妹根本不是一母所生!聽說主子生母早就去世了。”
阿妤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怪不得。
依着容嫔家裏的情況,若是她自己得寵,尚能得家中扶持,一旦那嫡妹恩寵超過容嫔,怕是整個家族的重心都會轉移,容嫔就徹底淪為棄子了。
阿妤動了動身子,她現如今已經可以下地了。
“選秀可開始了?”
“從聖旨下去,就已經開始了,不過等到入宮殿選還需一月時間。”
選秀一事,牽扯甚大,各地适齡的官家女子都需入宮參選,這中間來來回回的篩選,能進殿選的不過幾百人罷了。
阿妤又問:“秀女何時入宮?”
在送到殿選前,秀女需要在宮中住上半月時間,這期間是用來教導規矩的。
這個周琪打聽過:“七日之後。”
“主事之人是誰?”
“中省殿的周公公和皇後身邊的張嬷嬷。”
阿妤躺在床榻上,抿唇思索。
若無意外,依着容嫔母族陳家的身世,那陳姑娘定是能通過殿選入宮的。
可就怕有意外。
阿妤閉了閉眸子,壓下自己有些急切的心思。
三日後,張禦醫告訴阿妤,她的傷已經徹底好了。
周琪癟着嘴,看着阿妤起身換了套幹淨的衣裳,然後去正殿請安。
她拉了一把阿妤:“阿妤……”
她有些擔心。
阿妤回眸,定定地看着她:“我在瑜景宮一日,就一日是她的奴才,傷好了,合該去請安謝恩的。”
道理周琪都懂,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氣。
阿妤掃了眼四周,隐晦地輕拍了下她的手:
“如今她定是着急的,我送上去,才有機會。”
那陳姑娘可比她威脅要大,這個時候,容嫔沒得選擇。
時隔兩月,阿妤再靠近正殿,卻生不出恍若隔世的心思,守門的宮女看見她,連忙低下頭,有一人進去禀告,很快就走了出來:
“阿妤姐姐,主子讓您進去。”
內殿依舊香爐青煙,精致華美,阿妤越過三重簾,沒擡眸看榻上的人,只是低低服身:
“奴婢給主子請安。”
她神色平靜,請安動作和從前一樣,規矩妥當,沒有一絲不穩。
容嫔正撚着家中的來信,難穩心思,再見到她,下意識地生怒,視線落在她面上,到底是頓了下,她壓下怒氣,冷笑:“傷好了?”
阿妤低眉順眼:“是。”
殿內青煙袅袅,熏香四溢,香甜而不膩,容嫔終是漸漸平靜下來,她眸光輕閃,忽地問:
“這些日子,那個叫周琪的婢女可照顧好你了?”
阿妤倏然擡頭,定定直視她。
看見她這副反應,容嫔倒是笑了。
不忠心,沒關系。
只要有軟肋就好。
良久後,阿妤才低下頭:“好!”
似從嗓子裏擠出的聲音,帶着分咬牙切齒,容嫔笑得更加開心了,她說:
“本宮拿捏不了你,可捏死那婢女卻是易如反掌。”
“你要是聽話些,那婢女自會安然無恙。”
許久後,她跪在地上,才低低出聲:“奴婢遵令。”
垂着的頭,遮住了她眸中的神色。
她往日和小李子以及周琪走得太近太近,她根本沒指望會瞞過容嫔。
更何況,容嫔知道了她的軟肋,才會更加放心。
袖子中,阿妤掐緊指尖。
去乾坤宮的路,總不能是她主動的。
她要容嫔,即使心中再恨,也要親自将她送上去!
阿妤木着臉退出正殿,周琪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阿妤望着她,露出了一抹笑。
小李子沒了,她不會再讓周琪出事。
阿妤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正殿。
替容嫔争寵?
她會如容嫔所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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