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想了
常說鴕鳥心态,是當鴕鳥遇到避無可避的麻煩,又走投無路時,才會自欺欺人地把頭埋進沙子裏,利用逃避心理試圖趨利避害。
遲筠覺得自己與鴕鳥沒什麽兩樣,只不過鴕鳥是把頭埋進沙子裏,他是把頭埋進被子裏,比來比去,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那天晚上的最後賴亦鳴還是灰溜溜地回了宿舍,大概是實在無處可去。周宸樂秉持着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心态,沒再理賴亦鳴,而遲筠則完全是沒有多餘的心思。
淩晨兩點,伴着對床早已入睡的周宸樂均勻的呼吸聲,遲筠躲在被窩裏,一遍又一遍反複地看葉望濘回的消息。
第一條:哥哥,對不起,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回來我向你說清楚好不好?
遲筠當時沒有回複,于是葉望濘在半個小時以後又發來了第二條。
第二條很簡短:對不起,我走了。
遲筠心情複雜地放下手機,忽然有點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麽了。
單純想讓葉望濘搬出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嗎?也不是。
無法辯駁的是,遲筠想聽葉望濘的解釋。但是潛意識裏,他已經不相信葉望濘了,不管葉望濘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因為有了前例,他都不可避免地會産生疑心。
遲筠平躺在床上,宿舍的床板很硬,稍微翻個身,都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響。
還是暫時先不回去了,遲筠想,他太清楚自己的意志力不夠堅定,也許在徹底想清楚以前,不見葉望濘才是最好的方法。
在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中,他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接下來的幾天,就像遲筠自我認知的那樣,他也變成了把頭埋進沙子裏的鴕鳥,連着幾天都沒出宿舍。
實習那邊停掉了,所幸HR沒有多為難他,貓也被趙佳茵養得好好的。遲筠自覺渾身輕松,幹脆在宿舍裏當條鹹魚,閑下來就看看電影,畫畫稿子。
而賴亦鳴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也總算學會了夾起尾巴做人。每天早出晚歸,在宿舍也不講話了,彼此互把對方當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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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就像遇到葉望濘以前那樣,重新歸于三點一線,乏味,但平靜。
開學的前兩天,遲筠久違地邁出了出宿舍的第一步。
原因是周宸樂預約了圖書館的位置,但臨時開組會去不了,為了避免違約扣分,就讓遲筠代他去圖書館簽個到。
遲筠一開始不太想去,他主要是不想遇到葉望濘,但周宸樂說:“反正你在哪兒都是畫,換個地方畫,別在宿舍捂發黴了。”
他想想覺得很有道理,再一想,東大這麽大,以前一個星期都打不了一次照面的人,哪有那麽巧,分手以後剛剛好就遇到葉望濘呢?
然而事實證明,自然巧合是偶然,人為巧合卻是必然。
遲筠坐在圖書館裏預約的位置上的時候,還在心裏評價了一番,燈光明亮、旁邊的同學很安靜、位置正好靠角落,不會被來往進出的人打擾,很好很好。
唯一不足的是空調開得有點冷,但遲筠未雨綢缪地穿了件長袖襯衫,剛剛好。
沒想到二十分鐘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評價下早了。
對面空着的位置有人坐下了,遲筠戴着耳機,一開始還沒來得及擡頭,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手裏那本《叔本華美學随筆》。
遲筠大概看了半個多小時,就打了個哈欠放下了書,這幾天過得渾渾噩噩,生物鐘也不規律,導致他剛出來沒多久就又犯了困。
圖書館一樓有自動售貨機,遲筠打算去買一瓶咖啡解乏,他揉了揉額頭,準備小聲一些推開椅子下樓,卻在擡起臉的那一瞬間怔住了。
葉望濘坐在對面,戴了口罩也無法掩飾比平時更蒼白的臉色,只露出一雙眼睛,漂亮得單薄,讓遲筠産生了輕輕一碰,他就要碎了的錯覺。
他不知道已經在對面坐了多久,手上什麽也沒有,就這麽定定地凝視了遲筠許久。
遲筠下意識往後仰,椅子和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引得旁邊桌專注學習的同學看過來,一臉茫然。
葉望濘把遲筠的動作全看在眼裏,他似乎沒有想到遲筠的第一反應會是後退,眼裏的光黯淡了些,卻還是遲疑着開了口:“……哥哥。”
“你又跟蹤我?”遲筠戒備地搶先發問。
“我沒有,”葉望濘眼簾低垂,“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遲筠當然不相信葉望濘只是碰巧遇見自己,聽他不肯承認,心裏無端又生出了惱意:“我不想和你談。”
他拉開椅子,起身就想離開,可葉望濘比他更快,拉住了他的袖子,用懇求的語氣說:“幾分鐘,可以嗎?”
葉望濘的聲音不大,但一來一往的兩句對話在安靜的圖書館裏顯得異常突兀,不僅是隔壁桌的同學,還有距離不遠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遲筠環顧周圍,不想被人議論,只好忍住了一走了之的沖動,壓低了聲音:“出去說。”
他甩開葉望濘拉住他袖子的手,也不管葉望濘有沒有跟上,徑直往外走了。
遲筠刻意走到人不多的一樓角落,一回頭,葉望濘果然跟着他出來了。
“我沒有跟蹤你,”又是葉望濘率先開口,“我遇到你室友,他說你今天可能會來圖書館。”
八成是窦航,遲筠在心裏想,他還沒告訴窦航他和葉望濘在一起又分手的事,太繁瑣,也不知道從何開口。
遲筠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早在見到葉望濘的那一瞬間就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沉默了幾秒,才問:“你為什麽戴着口罩?”
葉望濘很淺地笑了一下,咳了兩聲,說:“我有點不舒服,怕是感冒,傳染你。”
繼續裝吧,這句話遲筠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說出來,葉望濘疲憊中帶着倦意的臉色不似作僞。
遲筠的心脹得發疼,他別開臉,不去看葉望濘的眼睛,克制住自己的心軟:“別來見我,就不會傳染了。”
“對不起,”葉望濘說,“我想再看你一眼。”
說得像生死訣別,但遲筠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葉望濘也不是那麽簡單就退縮的人,他不冷不熱道:“那看完了,可以了吧?”
“哥哥,你回家吧,”葉望濘神色有些受傷,“我已經搬出去了,我知道你現在生氣,我可以慢慢解釋,但你別說分手。”
他用一個生氣概括了遲筠的全部情緒,遲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說:“我想什麽時候回去就回去了,你不用管,還有我那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分手了。”
葉望濘的眼眶紅了,他終于掀開那層冷淡自持的面紗,露出內裏慌張的表情,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哥哥,我再也不會那麽說你了,我已經和他們都說了我們的事,只要你想,我随時帶你去見他們……”
他邊說邊去向前一步,想去捉住遲筠的手腕,葉望濘的手指很冰,遲筠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住,怎麽也掙脫不開。
遲筠終于受不了了,他使勁地推開葉望濘,大聲說:“我不想了!”
他用的力度不大,葉望濘卻像是一張孱弱蒼白的紙,被推得一踉跄,狠狠地撞上了身後的自動售貨機,發出“砰”地一聲響。
有幾個在一層的人聽到聲響望了過來,遲筠也沒想到葉望濘會撞上後面的售貨機,他慌張地想去扶起葉望濘,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現在結束吧,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遲筠,他心一橫,沒再看葉望濘,轉頭離開了。
直到走出這棟樓,遲筠才終于停下了,他擡頭看着刺眼的日光,腦子裏卻全都是最後定格的那一幕。
葉望濘微垂的指節,顫抖的睫毛,和口罩後模糊不清的聲線。
他在說:“別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