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愛你千百回

第32章 我和老陸的差距

自從我們三人确定了關系之後，生活再一次歸于平靜。我成了雜志社的正式員工，薪水也幾乎翻了一倍。當然，這并不能說明我的能力有多強，只能說明，金總待我的确很好。漸漸的，我和金總關系越來越密切，當然，我們成了好兄弟，好哥們。不過我們始終沒有跨越那道門檻，因為我的心太小，只能裝下一個老陸。

雖然我和金總天天見面，但我們并沒有感到尴尬和不安，反而因為有這樣一位特殊的“朋友”而多了一些溫暖。金總對我也沒有強求，只是更加地關心我。

有時候我多少會感到自責，總覺得自己虧欠金總什麽。但是沒辦法，愛情不能像蘋果一樣，一分為二。而老陸和金總也不是孩子，我不能因為誰可憐誰付出了就把愛平均分給他們。

我只能以朋友和助手的身份盡量的關心幫助金總。但是我知道，和他對我的愛相比，我回報的，不過是十之一二。

金總倒是沒說什麽，反而因為我的關心幫助而越發的精神煥發。有時候我看着他對我無所顧忌地朗聲大笑，我的心就會感到一陣刺痛。

可是沒辦法，在愛情面前，總有一個人充當乞丐。他們愛的那麽卑微，愛的那麽無奈，可是仍然義無反顧，毫無保留，那種決絕和癡狂，又怎能不讓人為之動容？

擔憂固然是有，但更多的時候，我還是感到很幸福。因為我有老陸，因為我有金總。因為他們，我覺得生活變得更加多姿多彩，變得更加充實豐富，我眼中的世界，仿佛也變了另一番模樣：

以往喧嚣的街道也感覺是熱鬧，渾濁的空氣仿佛也變得清新，甚至還有一絲甜甜的味道。就連那些形色匆匆的冷漠人群似乎也有了微笑，友好地和我打着招呼。

這樣讓人開心滿足的生活裏，我和老陸唯一擔心的就是十一假期怎麽度過了。

眼見十一馬上就要臨近，老陸越來越緊張。一方面他怕他那即将到來的女兒發現我和他的關系，另一方面他又怕我的“女朋友”小雪對他造成威脅。盡管我向他保證我和小雪只是朋友，兄妹關系，但是老陸的眼中依舊充滿了擔憂和顧慮。

我無奈，最終和他發下了毒誓：我生是你老陸的人，死是你老陸的鬼！

老陸這才捏着我的鼻子，微微朝我笑笑：“我只要你的人，才不要你個大頭鬼！”

雖然老陸在我面前總是面帶微笑，但是他那溫柔的眼神裏總是有那麽一抹我無法理解的憂傷。

可能是他太在乎我了，所以才那麽怕失去我。

哎，有時候人的占有欲，實在是太強烈，太要命了！

閑暇的時候，我就陪老陸散散步，打打太極拳。我也對太極拳很感興趣。以前看金庸的武俠小說，以及電視劇，我最喜歡的功夫就是太極拳，因為它的從容大氣，因為它的流暢自然，因為它的陰陽協調，剛柔并濟。

可是老陸練的太極拳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實在是慢的要死，而且招式也不好看，根本沒有一點攻擊力！老陸教了我幾次以後，我就不耐煩了。最後幹脆我在老陸教我的基礎上自創出一套拳法，自稱為“莫氏太極拳”。

我想象着自己哪天武功出神入化，然後書寫一段今古傳奇。可是在我練了幾次之後，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在老陸懂得一些推拿按摩的手法，我這才漸漸好轉。

當老陸見我狼狽不堪地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嘲笑我：“你呀，就是沒有耐性，我教你的東西你都沒學會呢，就去自創拳法。看吧，今古傳奇沒寫成，先把自己弄成‘筋骨竄氣’了！你要是在練幾天，早晚會走火入魔的！”

已經十分沮喪的我又被老陸數落，我的郁悶可想而知。最後我幹脆不再和老陸說話，趴在床上生悶氣。

老陸見我臉色難看，就笑呵呵地過來哄我，我當然要矜持一會！可是每次都被他撓得哭笑不得。和他在一起時間長了，我的缺點和弱點被他弄得一清二楚。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一絲不挂的男人，就連身上哪有黑點他都知道！

有時候我甚至會有一種恐懼，哪天如果老陸想要害我，估計我被他賣了還要屁颠屁颠的跟人走，笑呵呵地替他數錢呢！還好老陸不會這樣，否則這個世界真是太恐怖了！

老陸見我心情好轉，便又要讓我和他學寫毛筆字。我幾次推脫，稱沒有時間。可是一拖再拖，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最後我無奈，只好答應了他的要求。老陸見我答應之後笑得合不攏嘴，仿佛我将會成為他的得意弟子，将來會為他争光添彩似的。

還別說，老陸教人的時候還真有一副高人的風範，嚴肅認真，一絲不茍，而且還很有耐心。

師傅是好師傅，但是我卻不是個好徒弟，我實在不是一個練書法的料。幾次下來，我的字越寫越爛，看的我跳樓的心都有了！

老陸并不氣餒，而是很耐心地和我講解：“小莫，其實書法和別的事情一樣，都要用心去做。一般的書法高手只是擁有熟練的技法，寫出的字雖然好看，但是多少會顯得呆板僵硬，沒有生命力。無論再怎麽精雕細刻也是難逃窠臼，無法登樓望月，達到更高的境界。

而一流的書法家，就會跳出技法的束縛，用心去寫，用心去感應。去感應文字，感應這個世界，然後把他的感悟融入到書法中。這樣，字由心生，字由情生，寫出的字，也必然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這樣的文字，才是靈動的，有生命的。哪怕你寫的并不好看，那也是你自己特有的文字，別人學也學不來，偷也偷不去！他們是你一個人專屬作品，是你的象征，你的代表，你的靈魂！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個體，誰也代替不了！這，就是我們生存的價值，和活着的意義！”

我完全被老陸驚呆了！我瞪大了眼睛望向老陸，仿佛眼前這個人不是老陸，而是一個神秘的智者一樣。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這一番話比他的字還要精彩，還要漂亮！老陸竟然可以從書法聯系到做人，聯系到人生，甚至聯系到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教我書法了，他是在塑造，在雕琢我的靈魂啊！

我發現我越接近老陸，我反而越不了解他了！他無時無刻不讓我感到意外，感到驚喜。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充滿了新鮮和刺激。但是與之俱來的是，我感覺和老陸相比，自己太過幼稚，太過淺薄，太不成熟。這不得不讓我感到懊惱，感到自慚形穢。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配不上老陸，他和我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世外高人，而我就是一個愚蠢的凡夫俗子！

但是老陸似乎沒怎麽在意。依舊是那麽和藹，那麽耐心，我多麽希望自己是一個書法天才，能夠立刻領悟他的教誨，然後寫出一個個有靈氣的文字，讓他眉開眼笑，拍手稱贊。

可惜我不是，我辦不到，這讓我很失落。

老陸見我神色尴尬，于是溫柔地抱住我，胖乎乎的右手輕輕地握在我的手上，我頓時感到一股溫暖的力量湧便全身，同時也給了我一絲自信，可是我一時之間竟然忘了下筆！

我被老陸那柔軟舒服的肚子還有他那溫暖的懷抱所包圍，我竟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那是一種幸福的，被人疼惜，被人關愛的幸福！我竟然在老陸的懷裏癡了！我什麽也不想幹了，什麽也不想想了，我只想這麽待在老陸的懷裏，直到地老天荒，滄桑變幻。

也許是因為不能和老陸永遠在一起而感到難過，也許是因為我們走到如今的地步實在是太不容易，突然一種莫名的悲傷向我湧來，讓我感到愁腸百結，撕心裂肺。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時候，老陸已經在宣紙上龍飛鳳舞，寫出了一個大大的黑字。我低頭望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竟然是個“愁”字！雖然我不懂書法，可是從那個愁字上面，我完全可以感覺到那種複雜的情感：

這個愁字看上去有些淩亂，但是又仿佛緊緊擠在一起，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可是又透着一種巨大的張力，這種力量讓這個字有了方向感，不斷向四周蔓延，擴張，仿佛洪水巨浪，仿佛天涯盡頭的萋萋芳草，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這就是愁！這是地地道道的愁，這的确不是單純的一個字，而是一個人的心境，一個人的真實想法！

老陸，這是你的愁，還是我的愁，還是我們的愁？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老陸那一雙可愛的眼睛此時正用複雜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感到有些慌亂。

“小莫。”

“恩？”

“你知道什麽是愁嗎？”

“恩，這個，你可難不倒我，呵呵。愁嘛，就像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我賣弄着我的才學。

老陸笑笑不語。但我知道，我的答案肯定不對。

“呵呵，你說的那個，是閑愁！”

我一愣，本來以為自己的答案很有說服力的，因為這句話出自詞人賀鑄之口。但是很明顯的，老陸也知道這首詞。我突然感覺自己真的是太幼稚了，自己明明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本來想在老陸面前顯擺一下，結果卻是班門弄斧，狼狽不堪！真是丢死人了！

“那，那你說什麽是愁？”我雖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不準确，但是還是死要面子！

老陸依舊是但笑不語，而是拿起毛筆，在宣紙上手腕翻飛，寫了一個“秋”字。

正如老陸所說的那樣，字由心生，字由情生。這個秋字寫得凄楚荒涼，但又透着一絲蕭瑟和凜冽，如蕭蕭而下的無邊落木，又似滾滾東流的不盡長江！看了之後，讓人感到惆悵萬千，同時又心潮澎湃！

“秋！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寫我的名字幹嘛？”我有些不解地望向老陸，他明明問的是愁，怎麽又寫個秋呢？

老陸不再微笑，而是目光迷離地望向遠方，然後悠悠說道：“愁，就是離人心上秋！”

我渾身僵直在那裏，耳中盡是老陸的這句詞：離人心上秋，離人心上秋！

果然，比起我那自尋煩惱的閑愁，這一句“離人心上秋”，單是輕輕的念一下，心中也會情不自禁的痛的發顫！

這的确是對愁的最精妙的解釋！首先從文字結構上，心上一個秋，組成了愁字！再者，人們向來傷春悲秋，自古逢秋悲寂寥，說得就是大多說人的心思了。

秋風秋葉秋景，這些本就讓人感到凄楚荒涼的字眼，一字字，一幕幕，在離人的眼裏回放，又怎麽不狠狠地刺痛他們的內心？

好一個離人心上秋，好一個欲說還休的愁！

我徹底地被老陸的才學和感悟征服了！我甚至覺得，比起那些居高自傲的大學教授，比起那些滿腹經綸的學者，老陸，才是真正的智者！他的幽默風趣，他的和藹可親，他的溫文爾雅，他的落落大方，此時齊齊湧上我的心頭，讓我情不自禁的想要抱住他。老陸，能愛上你這樣優秀的人，真不知道該感到驕傲，還是該感到自卑！

老陸苦笑。看樣子，小莫并沒有完全理解他。

我們的老陸實在是太過高明了，高明到只用一個“秋”字就完全的表明了他和小莫的心境和處境。然而我們的小莫終究是太過年輕，他還不能完全懂得老陸的一番苦心。

直到多年以後，小莫才知道，老陸為了他這一個“秋”，到底結下多少數不盡的“愁”！

注：本文涉及對書法，文字，以及詩詞的評論純屬個人觀點，如有不妥之處，請各位專業人士批評指正，多謝！

另附：賀鑄

青玉案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臯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