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曾看過一首燈謎,其中一句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梅慕九喃喃自語,手中擺弄寶鏡“正是說照鏡。”
秦衡蕭一貫善解機關,聽了這話靈光一閃,拿過鏡子,手下巧妙一動,便将那花梨架子給拆了下來,頓時這面鏡子便兩面都是鏡面了。
梅慕九看着這面透亮的寶鏡,試着将它浮在空中,霎時間蒼穹大海都融為了一體,大中有小,小中懷大,仿佛有了三個世界一般。
“你以前說,他們遠居東海盡頭。”梅慕九也想到了“這個盡頭,也許正是三界之中。”
用靈氣催動寶鏡,它便發起了光,鏡子一邊旋轉一邊變大,鏡邊的銘文字跡也清晰起來:七星朗耀通三界,一道靈光照萬年。
天色暗了下來,只有寶鏡雙面溝通着天地,雖然無聲,卻隐隐有天地浩蕩的氣勢。
梅慕九與秦衡蕭此時都想起了他的煉心太極圖,兩者簡直如同同源而生,就連用法都差不多。
“爛爛金光發,澄澄物象生。雲天皆洞鑒,表裏盡虛明。”梅慕九看着鏡子道“與我的心法太相似了。”
鏡面此時已有數丈長寬,兩人不約而同躍至鏡上,就見天地仿佛真的倒懸了,再也分不清何處是海何處是天。随着寶鏡向着某處極速前進,梅慕九都已經有些頭暈目眩了,他竭力維持着清醒,不想錯過任何可能為入口的地方。
就這樣在混沌中疾行了半個時辰有餘,閃電劈空而來,寶鏡前方的虛空中竟驟然出現了一道裂痕,如同有人用匕首把空間生生割開了一道口子般。
不用提醒,秦衡蕭吃力地拔出了宵斷,與梅慕九同時起身,順着裂縫狠狠斬了下去,瞬間便将這黑色的裂口拉到了鏡面大小。
霎時間一股強大的吸力從中湧了出來,寶鏡攜着人毫無抗拒力地被吸入其中,剛一進去,裂縫便毫無痕跡地消失了。天色大亮,風平浪靜,看起來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進去後鏡子就變回了原樣,兩人靈敏地穩穩落了地,秦衡蕭把鏡子裝回了架子,光芒漸漸黯淡了下去。
“這就是蓬萊……”梅慕九好不容易穩定了精神,不再花亂的雙眼總算看清了所在之處。
這看起來頂多是一個小城的大小,細細的河流向東蜿蜒而去,河邊仙鹿成群,草木茂盛。古樸的屋舍四處散落着,那些屋舍既無紋飾也無雕刻,簡簡單單的構造卻有着神秘的震懾力。而在最顯眼的地方,有着一座通天石柱,石柱上花紋繁複,走近了能看到數代人的名字。用的是蓬萊的文字,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旅人……進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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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梅慕九與秦衡蕭對視一眼,向着最高處的此地唯一一座宮殿走去。
爬上看起來短走起來卻讓人疲憊無神的階梯,走進神殿,就見裏面的主座上正坐着一位白須老人,他身邊還有兩頭猛虎匍匐左右,見了來人也只是擡了擡眼皮,轉瞬又耷拉了下去,喉間咕嚕咕嚕地威脅了兩聲。
站在主座的臺下,秦衡蕭雙手奉上寶鏡,垂眸道:“魏族長安好,我與師尊奉魏先邪長老之命來歸還貴族通天寶鏡。”
“噢?”老人歪頭,聲音突然出奇地年輕起來。
秦衡蕭還沒反應過來,老人就變成了一張人皮從座位上滑落了下去,猛虎把皮叼去旁邊,主座便翻了個邊,只見一個看上去至多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叼着糖葫蘆盤腿坐在上面,饒有興趣地看着臺下兩人。
“你認識小邪?”族長咔擦咔擦啃着糖,好奇道。
梅慕九忍不住去看那張皮。
族長翻了個白眼:“那是我做的假皮啦,沒殺人。還不是想撐個場子嗎。”
秦衡蕭忍笑道:“是,他是我的義父。”
“他都出去幾百年了,過得怎麽樣?”
“我想,那座石柱已經言明一切。”
族長一頓,放下糖,苦笑道:“對,我知道。所以我老是不願意他們出去……何苦來哉。那這鏡子呢?哪來的?”
梅慕九便将競寶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族長托着腮聽着,聽完站直了身子深鞠一躬::“原來如此,這面鏡子遺失已久,現下得閣下大義歸還,我蓬萊上下,感激不盡。”
“族長言重了。”
族長擺擺手,清了一下嗓子,跳下臺子,仰着頭邊走邊道:“我們先去吃飯,邊吃邊說。”
于是在他的專用房間裏,三人吃着豐盛的晚飯,也知道了許多陳年舊事。
如這面鏡子,果然是玄明老賊給掠走的。
五百年前,玄明帶着他的跟班騙了一個蓬萊人,跟着進入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又偷了這面鏡子。被人發現後,為了逃脫,竟把跟班扔下,道:“這面寶鏡于我大有用處,我把他作為抵押,待我應完急必來歸還!”
說完便破空而逃。
而那時還不知何為欺騙的人們也就真信了他的鬼話,把跟班囚禁在地下,每日等着他來歸還鎮族之寶,一等就是這麽多年。
“雖然不是那個下流無恥之人還的,總歸也是回來了。”族長深明大義義薄雲天地道“那人,你也帶走吧。”
梅慕九:“……”
這也可以?我現在是這種一出門就撿人的體質?
可是再一想,這的确就是玄明造的孽,他既已進入了這個身體,就必然要幫他了了這因果,這人他肯定要帶回去了。
“好。”
族長滿意地點點頭:“我族也會盡全力報答閣下,明日我們再一同商榷,你要什麽都行。”
梅慕九幹笑道:“我也沒那麽恐怖……”
飯畢,他便帶着人一同去地牢看那個跟班。
“他可真是忠仆,我們要把他放出來都不願意,非得鏡子回來才行,還自願被關在這鬼地方,說要替主子受罰,太難得了。”
族長邊說推開木板,領着人拾階而下。
地牢就只是一個地洞,沒有一絲光,只能聽見那粗重的,像漏了風一般的呼吸聲。
秦衡蕭走在前面,指尖搓出一道火光來,微微照亮了洞裏。
而族長領到了地方就急匆匆地爬出去了,說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又多點了幾簇光,兩人才看清眼前的人。
這是一個瘦小又醜陋的老人,就如同死前的玄明道尊一樣宛如惡魔,他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袍,長又勾的鼻子讓他像一個惡毒的巫婆。
他的雙手雙足都铐着粗粗的鏈條,就連腰間都綁着看起來既極其沉重的石頭,好像随時能把皮包骨的他壓碎。
感受到光芒,他顫顫巍巍地睜開眼,半晌,渾濁的眼睛才轉動了一下。
“是……是……您來了嗎?”
他擡起手,鏈條嘩啦啦地響着,他的聲音極其嘶啞,像生了鏽一樣讓人聽了就不适。
梅慕九不知為何,眼睛酸了一下。
他走近了一步,看着眼前那千溝萬壑的蒼老的臉,顫着聲道:“你知道我?”
“您是……主人啊。”
他幹癟的手指虛空描摹着梅慕九的臉:“您這副樣子……我很久沒見了……您果然回來找我了。”
梅慕九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他第一次這麽恨自己的原身。
看着老人依舊定定地看着自己,梅慕九閉了眼,沉聲道:“小蕭,把鏈條弄開。”
秦衡蕭立即抽劍斬下,劍光幾閃,鏈條與石頭便成了無數碎片。
剛一自由,老人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他身上的骨頭咯吱咯吱的,十分瘆人。梅慕九趕忙拿出一瓶丹藥塞進他的手裏:“你身體很虛。”
“不!”
他瞪大了眼睛,大步往後退了一步,頭磕到了都不管,只瞪着眼睛,好似十分驚恐:“你……你不是主人……你是誰?你為什麽長得和他一樣?”
“……”梅慕九攢緊了丹藥,不可置信“他從前連丹藥都不願給你?”
“你果然不是……”他瘋瘋癫癫地晃着頭,喃喃自語“你果然不是……”
梅慕九剛想安慰兩句,就見他突然冷靜下來,搶過丹藥,小聲問:“那他呢?”
“他……”梅慕九咬咬牙,還是決定說出實情“死了。”
原以為他又要開始發瘋,卻沒想他只是仰天大笑了半天,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往嘴裏倒了半瓶丹藥,驀地跪倒在梅慕九面前:“既然如此,我與他的關系,就結束了。從今日起,我便奉您為主,終生為您效勞,要我死,我絕不生。”
梅慕九目瞪口呆。
完全想不到這個發展。
“你這是……”
“您可能不知我這一族。”他依舊跪拜着,恭敬地垂着頭“我族自古就靠依附而生,每個人的畢生願望,就是能尋找到一個好主人,只有對主人的忠心和主人對我們的信任才能維持我們的生存。如今他死了,我只有馬上再尋一個,我的生命即将枯竭了……”
“您放心,我對主人的忠心足夠我為您粉身碎骨,無論您要我做什麽,就是屠盡天下人,我也可以眼睛都不眨。桀桀桀桀桀。”
說到這裏,他又笑起來,聽起來比惡鬼還要吓人。
梅慕九還在猶豫,又聽他道:“我被囚時就已經将近大乘之境。”
大乘……再差一個境界,就可以飛升了。
“你有這樣的修為,又為何要聽命于他?”
他桀桀桀桀笑了會兒,道:“我們擇主從不靠修為,他合我口味,我就挑了。”
他都把你害成這樣了好嗎……梅慕九槽多無口,放棄了和他講道理,又問:“你要如何做?”
“您願意收我為奴了?”
梅慕九頓了又頓,看了眼秦衡蕭,安心了點,才下了決心:“嗯。”
“那便可。”他說着,從嘴中吐出一團藍幽幽的火焰,用手托着,遞給梅慕九。
他跪着,眼中滿是虔誠,手中的火焰宛如正在獻祭着他的靈魂:“我的主人,請收下您卑賤仆人的一切吧……把它收進您的身體,從此以後,我便由您驅使。”
秦衡蕭檢查了半天,确定無礙,才放梅慕九動作。梅慕九亦是用神識檢查了一遍,才放心收進丹田。果然,剛融入身體,他就感覺到自己的确可以随意出入于老人的神識,甚至可以随意操縱他的生死。
也許是兩相融合的原因,梅慕九對他有了許多好感,柔聲問道:“快起來,我該叫你什麽?”
老人被他扶着站起來,聞言從胸膛裏生生掏出了一面白骨做成的鑼,和一只白骨槌子:“就叫我,打更人吧。每一聲……都是死亡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