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人穿行于星羅棋布的仙闼樓閣間,四周隐隐有着僧人們的誦經聲,天空遼遠而澄淨,好似正庇佑着這片佛門聖地。
偶有正抱着比自己還高的掃帚清掃落葉的小和尚,也忍不住回頭看了兩人好幾眼。那一雙峨冠博帶廣袖當風的身影實在是好看得緊,他見過許多來觀禪的修士,卻從沒有過這樣令人舒适絕無雜心的感覺。小和尚掃着落葉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到底哪裏不同。
而此時的梅慕九正微微側臉,看着一貫面覆寒霜,眼中卻帶着幾分溫柔的徒弟,不禁有些感慨。他長得實在太快了,現在就已經幾乎與他齊肩了,到抽條的時候估計會比自己高出很多吧。
想着也就說了出來,帶着幾分調笑道:“你再過幾天就要比為師高了,是不是很快就能養為師了?”
秦衡蕭聞言挺直了背,暗暗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師尊無論何時都可以依靠我。”說着,他用正執着宵斷的左手潇灑地拍了拍右肩,一雙狹長的眸子深邃而漂亮,讓人不由自主得以為正在被全然愛着。
梅慕九心頭跳了跳。
這孩子……
也太會撩了……
被撩到的師尊心道自己若是個女人,估計早已經滿心桃花了。他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這樣自然的,将日日青樓的黃衫客與穩重的劍士融合起來的,且還融合得這般巧妙。他的眼裏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他的嗓音是正在變聲期的清朗,而他的雙肩卻寬闊得如同足以載山。
“這種話,都要留給你日後的心上人才好。”梅慕九半晌才道。
秦衡蕭不置可否,輕聲道:“還早。”
“是啊……”梅慕九恍然,這才想起他的年紀。他最近總是被他的言行騙到,還總有些兒子長大了的悲涼,思及此處不禁戳了戳徒弟已經不再嬰兒肥的臉頰“你現在也已煉氣大圓滿,很快就可以築基,到時候就要許多年都是這副模樣了。”
一直當師父軟綿綿的小徒弟吧,梅慕九暗暗心道,結果秦衡蕭根本不順着走,只是淡淡的說:“我已決定閉關幾年再築基。”
一心想着長大的徒弟繼續說道:“到時便可以養師尊了。”
梅慕九:“……”
論有天賦的人是如何任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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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慕九剛想再勸幾句,就聽見了一陣喧鬧。正是帝澤天宗的弟子們,領頭的是在乾澤城見過的張千青。他這次跟着父親也蹭了過來,穿着宗門的繡龍黑袍,領着一群跟班,倒還真有點像一個少年昏君。
張千青起初還沒認出兩人來,直到身邊人提醒才想起來,陰陽怪氣道:“這不是那個窮小子嗎,怎麽也有臉來這裏,不怕被你爺爺我打個半身不遂?”
“攔路狗。”秦衡蕭冷冷看他一眼,換了個方向走,卻聽那人帶着跟班們在後哄笑:“不就是一個破書厮的小崽子嗎?進了個聽都沒聽過的幽宗,就以為自己攀上高枝了?你和你那窩囊義父跟在我後頭搖尾巴的樣子我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語畢,張千青滿意地看到他将劍推出了鞘,又咧着嘴道:“來來來動手啊。”
秦衡蕭靜默了一息,驀地冷笑一聲,宵斷一振,隔着鞘,卻生生振出了一道鋒利的劍氣。
張千青還未反應過來,額邊長發便被劍氣齊根削斷了一縷。
“明天等你。”秦衡蕭始終沒有轉過身,垂眸低聲留下一句話,便不再理他,徑自走自己的路。
梅慕九從頭到尾只扇着漏景,好像根本沒看見這些人,見他頭發被削斷了才漏出一點笑聲,風流倜傥地跟着徒弟走了。
張千青手裏接着那縷頭發,下巴都氣得抖起來。
明天等,還能怎麽等,當然是在比試臺上等。
跟班奇道:“師兄,他這一手我好像沒見到過。”
“一個鄉野小子的手段,你也要見過?”張千青推他一掌,甩手走了。他倒不怕輸給他,在他看來,秦衡蕭只不過是一個沒用的雜靈根的窮小子,沒道理能打過他。
跟班們見他走了也趕緊呼啦啦得跟上,這也算是門內的太子爺了,伺候好了以後才能有好前途。
那邊梅慕九見秦衡蕭沉着臉,有意開解,溫柔道:“生氣啦?”
秦衡蕭面色柔和幾分,搖了搖頭。
梅慕九想了想,問:“要不要抱一下?”
秦衡蕭:“……”
梅慕九雙手張開,一時間也很尴尬,眼神游移,故作豪氣:“為別人難過是最不值當,為惡心之人更是不應該,與其一個人生悶氣,不如投入為師……”
話還沒說完,便被摟入了徒弟的懷裏。
雖然個子還沒自己高,身量也還有些單薄,可是……
梅慕九無奈的想,為什麽感覺這麽像是他被抱着?
兩人這樣靜靜抱了一會兒,梅慕九有些忍受不住這詭異的氣氛,僵硬地拍拍秦衡蕭的背,幹巴巴道:“現在是不是好過點了?”
秦衡蕭将頭埋在他的肩窩裏,悶悶笑了一聲:“好了。”
聽到這句話,梅慕九趕忙松開手,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既然好了,我們就回去吧,明天可是要去他們威風的。”
小徒弟從善如流:“好。”
兩人并肩回程,他們的廂房在宗主主殿旁邊,還有很長的路,兩人卻依舊像凡人一般慢慢走着。
小和尚掃完最後一堆落葉,決定把今天見到的當做這幾日參悟的對象。他放好掃帚,噠噠噠地跑回去找師父,他只想告訴他,今天見到的那兩個哥哥真好看。
他跑過鶴形橋,卻沒看見一道黑影從他身後竄入了深淵之中。
深淵中的黑色之城一如既往的陰寒,那道黑影在那布滿獠牙的大門前化為了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男人。他揭下兜帽,低着頭走進去,單膝跪下,恭敬地對着王座上的男人陳述今日的一切。
男人的膚色甚至比神秀更為慘白,黑發像地獄之河般流淌下來,他靜靜聽着,突然格格得笑起來。
“他終于出來了……?”
癡仇不敢擡頭,抖着嗓子回了句是。
男人不再看他,一個人蜷在華貴的王座上笑着,虛虛蓋着的大氅都被笑得抖落了下來,侍女想幫他蓋上,卻被癡仇使了個眼色,畏懼得住了手。
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穩穩挂在高處的畫像。
那副畫只有寥寥幾筆,畫上一個白衣僧人高坐在懸崖之上,崖下青蓮綿延如海。
他的手指虛空描摹着神秀的面容。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這裏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