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閑敘了一陣,華羽扶扶頭頂的紫金冠,朗聲道:“有緣再會。”一旁的白鶴此時在珍稀傷藥的不吝使用下也已好了大半,抖擻着羽毛垂下身子讓他上去。
梅慕九目送他孤身離去,心道他也不似傳聞中那般敗絮其中。初見的确是帶着些傻氣與脂粉氣息,然而相處稍久一點再看他便是滿身清風明月,縱使身着華服似孔雀,然為人處世卻如白鶴一般。
想起那烏龍的回春丹,梅慕九苦笑一聲,但願哪天還能相見也好讓他還了這因果。
又等了一個時辰,玄琅的棟梁們才一個接一個出來。衆人如此這般的在秘地裏探尋了五天後,衛璿便在出口關閉前送別了其他的弟子,帶着梅慕九幾人穿越草原走到了水邊。
小峰如筍,清湖如鏡,微風徐徐,一個老人靠着柱子坐在碼頭,輕輕地打着鼾。這個碼頭四四方方,沿湖插放了八根一人高的柱子,底端系着三指粗的入水繩索,讓人看不出究竟。
梅慕九制止了衛璿要叫醒他的動作,秦衡蕭則徑自在老人旁邊的木柱下盤坐修煉起來。衛璿也不堅持,把劍抱在臂彎裏,撿了根柱子靠着發起呆來。梅慕九看得有點好笑,脫離了師弟妹們的他看起來要随性得多了,如果此時他嘴裏再叼上根草,便和一個少年無賴俠客絕無兩樣。柳韋然則盡職盡責地站在一邊護法,警惕着周圍。
平波微蕩,梅慕九站在湖邊伴着山川秀色梳理着他的羽扇,此次一役後,扇身有了許多殘缺,透過那些細細碎碎的“傷口”,山光湖景宛若被切碎了,一點點的綴在了這黑白分半的扇面上。梅慕九心下一動,将它扇了扇,低聲笑道:“以後你便名為漏景吧。古人道漏景一劍似煙似雲,但無物不破,與你正合。”
而秦衡蕭的劍,此時正端端正正地橫放在他的腿上。都道劍越養越似主人,梅慕九剛給他時這劍名為春雨,正因刃極白,且沾上血後一點點滴下來宛若春雨,将它放在春雨下更會發出嗡嗡劍鳴。而自給他使用後,被改動了幾番,這劍便與春日漸行漸遠,刃開始白中帶黑不提,也不再受春雨滋養,反而在黑夜或陰寒之地光華驟起,劍尾拖曳流雲白光,從此便更名為了宵斷。
不知過了多久,漏景已然大體修補完了,老人才哀哀地呻吟着扭動了幾下身子,骨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緩緩站了起來。
老人渾濁的雙目在四人身上轉了一圈,最終選擇輕輕踢了踢秦衡蕭的腿。
小孩怒睜雙眼,狠狠瞪他。
老人咧開嘴,露出一口爛黃牙,憨厚一笑。
秦衡蕭:“……”
“我看你這小娃娃根骨不錯,跟着老漢我修煉啵?”
老漢聲音沙啞,口音奇怪,說話時還猥瑣地撓了幾下屁股。
秦衡蕭眼中卻無任何嫌棄之意,平靜道:“我已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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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可惜了……”他撿起放在一邊的草帽,戴到頭上“老船夫難得想收個徒弟,可惜咯。”
衛璿見秦衡蕭不想接話,趕緊直起身子向他說明來意。他出身大宗門,又常被外派任務,說話做事大方得體,也沒有大宗門常有的高高在上,總是讓人很舒适。
老人也不例外,幾句話就開始正眼看他,連連點頭:“那你有興趣做我徒弟啵?”
衛璿:“……感謝賞識,我已師從玄琅天宗。”
老人聞言又撓了撓屁股,老臉紅了一半,嘟囔道:“連敗兩次,可不能讓那些老家夥知道了……得了,小娃娃,你來選根柱子。”
秦衡蕭看了眼師父,見他示意随意,便冷着臉用劍一指,正是他方才靠着的那根。
老人嘿嘿一笑,渾濁的雙目都有了點光:“不愧是老船夫看上的小娃娃,運氣不錯。”
說完,他彎腰提起那根繩索,沉聲道:“起!”
只見碧綠的水面上慢慢自下浮起一艘四人寬兩丈長的竹排,他腳尖輕點,一瞬便已站到了船頭。
梅慕九暗嘆了聲,領着幾人跟着踏了上去。
老船夫佝偻着腰,嘴裏哼着難聽又奇怪的調子,雙手無槳卻似有槳,只虛空一劃船便前進丈許。幾人還來不及稱贊,平靜的湖面卻洶湧起來,像有人拿了個巨大的勺子将它攪渾一樣向着漩渦瘋狂得旋轉起來。
“嘿嘿嘿。”老船夫卻渾然不慌,腳尖輕輕一跺,原本看起來馬上要翻過去的竹排便突然平靜下來,繼續穩如平地的前進。
“老夫我這就叫一腳定河山。”他繼續虛空劃着槳,回頭吹噓道。
只有衛璿給面子的贊嘆了幾句。
“你們這些不識好歹的小娃娃……”船夫撇撇嘴,繼而又嘿嘿地笑起來“我還沒說吧,老人家我也不是白給你們當船夫的,報酬,總是要給的。”
梅慕九俊眉一挑,問:“請問老人家需要什麽報酬?”
“這個嘛……老人家活得久了,什麽沒見過,你們就挑揀挑揀,把東西都呈上來給我看看,一個時辰內沒有好東西,爺爺就只能把你們扔下船了。”
說最後一句時他臉上已然沒了笑意,草帽将他一半臉遮入了陰影,看起來還着實有些瘆人。
還沒等梅慕九說什麽,他又陰晴不定地咧開嘴:“不過如果這倆娃娃給我當徒弟,本爺爺也可以大發慈悲做次賠本買賣。”
秦衡蕭正坐着細心擦劍,聞言頭也不擡:“做夢。”
老人惱羞成怒:“那就快點!”
此時船又拐過一座山,前方湖面被青山分割得愈發曲折陰森起來,縱然天光大亮烈日炎炎,依然讓人心生寒意。
自坐上船在湖域越來越深入後,他們已經感覺到了一股壓制,修為均被禁锢,竟連浮空掠水都做不到了,只能依靠此船前行。
就連本來還算悠閑的柳韋然都感到了一絲不對,将手上的劍握得更緊了。
衛璿雖然出身好,又是大弟子,可囊中也着實羞澀,這次找的好東西也讓師弟師妹帶回宗門了,只好雙眼希冀地看着梅慕九,在他眼中這位可是富可敵國的大財主。
梅慕九暗暗苦笑,神識進入虛彌戒搜尋起來。
半個時辰過去,老船夫已經否決了醉山客的酒,陰海龍王的夜明珠,四大鸾闕法寶之一,寶劍數把,飛舟一雙等等寶物,梅慕九笑笑,把剛拿出來便被嫌棄一番的療傷聖品放了回去,将漏景扇了又扇,沒了動作。
衛璿看他開始悠然看山看水,不猶得有些急了,沖着他雙眼眨個不停。
梅慕九只是氣定神閑的微笑,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衛璿無法,只好相信他應該還有辦法。
離限定時間只剩下一盞茶的時間,柳韋然穩穩地站在船尾,提劍凝目,一動不動,秦衡蕭看他一眼,劍出了鞘。
柳韋然搖了搖頭。
劍又倏地回去了。
船夫撐着船,嘿嘿嘿地笑:“那個站着的小子還算懂點事。”
太陽西斜,七天中第一次晝夜漸漸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