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徐幼寧是半夜開始不舒服的。
她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她去宮中赴宴,那是場花宴,可奇怪的是, 禦花園裏所有的花都是黑色的,看着滲人。皇後非要問她, 這些黑色的花好不好看,她講不出違心的話, 皇後便勃然大怒, 撕下寬厚仁愛的面具, 上前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掐得她喘不過氣。
睜開眼睛,這才發覺自己是做噩夢了。
只是奇怪得很, 明明已經從夢中驚醒,她依舊覺得自己喘不過氣。
嗓子眼幹得冒煙,腦袋也暈暈乎乎的。
她轉過頭。
太子躺在她的身邊, 他睡得很安穩, 兩只手都縮在被子裏, 并沒有伸過來掐她的脖子。
事實上, 她的脖子光溜溜的, 沒有什麽東西影響她呼吸。
可她就是覺得喘不過氣, 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掐住了她的脖子。
怎麽回事?
難道自己還在噩夢中嗎?
“殿下。”徐幼寧試着喊了一聲。
因為喘不過氣, 她這聲音發出來跟蚊子似的,連她自己都聽不太清楚。
她到底怎麽了?受涼了嗎?
徐幼寧正疑惑着,忽然想到了自己被關進文山別院的原因。
九日前,她回過蓮花巷,陪伴過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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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她真的染上了疫症?
徐幼寧吓了一跳, 心中大呼不可能,但越想越覺得肯定。驚慌之間,她沒忘記去拉被子,将太子的臉蒙住。
如果她真的染了病,她不能再這樣跟他躺在一起。
不行,同處一室也不行。
她掙紮着想下榻,身邊的人卻一把拉開了蒙在臉上的被子。
“要起夜嗎?”太子懶洋洋地問。
徐幼寧本來渾身骨頭都疼,見他醒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狠勁,一下就縮到牆角。
“你別過來。”
太子被她的尖叫聲弄得清醒了些,坐了起來,皺眉道:“徐幼寧,大半夜的,你就別鬧了。”
昨晚徐幼寧說了那個“嗯”之後,太子不出所料地大發脾氣,徐幼寧被他說哭了,他才偃旗息鼓,各自睡覺。
“我沒鬧。”徐幼寧拿着被子角捂着口鼻,用着最後一點力氣啞着嗓子道,“殿下,你快出去,我好、好像染上疫症了。”
話音一落,徐幼寧整個人便順着牆角軟軟地滑了下去。
她用餘光瞥見太子朝她撲過來。
別過來。她想說。
可惜,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很快,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了。
……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繡着百蝶穿花的帳子頂。
徐幼寧眨了眨眼睛,剛一動,便覺得頭疼欲裂。
好難受啊。
她想起她昏迷前的情景,警覺地想掙紮起來去看身邊的情況。
可惜她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呼吸還是很困難,那種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她忽然覺得,寧可昏過去,也不想面對這種随時随地都要窒息的感覺。
“你醒了?”
果然是太子在她身邊。
徐幼寧心裏有些感動,卻又無比的難受。
他這樣一直在自己身邊,早晚會被染上疫症的。她才跟祖母待了一個時辰,就已經染上了,可見這疫症的厲害!
“徐幼寧。”
他俯下身,拿帕子輕輕為她擦着臉。
“唔……”徐幼寧想說話,卻只能發出一丁點含糊的聲音。
太子看着她,神色凝重,靜默了片刻,他起身從桌上端了一碗溫熱的水,一點一點喂着她喝了半碗。
徐幼寧渴極了,很是貪婪,一時喝急了嗆了一口。
太子扔下碗,将她抱在懷裏,輕輕替她拍背。
“殿下。”
咳過之後,似乎喉嚨被打通了一樣,倒是能說話了。
“沒力氣就別說話。”太子淡淡道,“還想喝水嗎?”
徐幼寧搖頭,緊張地仰頭望着他,“殿下,你、你怎麽樣?有沒有覺得別人卡着你的脖子?”
知道她在關心自己,他心裏忽然湧起了暖意。
這個女人啊,之前還叫嚣着要離開他。
這會兒病了,倒還記得關心他有沒有感染疫症。
“我沒有什麽不适,你是喘不過氣嗎?覺得有人在卡着你的脖子?”
太子皺眉。
這說法,的确跟江縣的那個疫症傳聞有些相似。
“幼寧,你別怕,就算染上了疫症,我也會招人治好你,懂嗎?”
“你、你還不、不離我遠些。”徐幼寧又急又氣。
太子見她拼命想推開自己,反倒抱緊了她。
“別推了,我跟你呆了這麽久,都是命中注定,跑也跑不掉。”他輕聲安慰道,“再說了,如今我們倆都被錦衣衛關在這間屋子裏,你把我推開,我也出不去。”
“那皇上真要把你跟我關在一起?”
太子點頭。
這是他在重華宮門口求來的。
別說如今徐幼寧已經發病,就算是沒有發病,皇帝也還在怒火中燒,不會讓他出去的。
“你先歇會兒,我去叫太醫。”
“還有太醫管我嗎?”徐幼寧小聲道。
“當然,一日三餐,更衣起居,都有人管的。王吉就在外頭候着呢。”
“王吉也到文山別院來了嗎?”
太子颔首:“不止他,素心和雲心她們也都過來了。”
那就好。
那天孫濤叫人把素心他們帶走,說要處置,徐幼寧還真怕他們丢了性命。
“你這兩天昏迷着,也喝不進藥,都是禦醫過來給你針灸。”太子的聲音很溫柔,“幼寧,別怕,太醫說了,這疫症并不是無藥可救。”太醫當然沒有這麽說,但他看得出,徐幼寧很害怕,他只能先穩住她。
“好。”徐幼寧自然應了下來,手也不自覺地撫在肚子上,又為孩子擔憂起來。
她受得了這苦,孩子呢?孩子能承受得住疫症的折騰嗎?
“殿下。”徐幼寧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嗯?”
“你說要給孩子取一個小名,我們現在給它取,好不好?”
她染上了疫症,很可能活不了了,孩子受她連累,連娘胎都沒出就要跟她一塊兒下黃泉了。
還是得取一個名字。
沒有名字,她在黃泉路上跟孩子走散了怎麽辦?
太子眸光一黯,卻是溫柔說了聲好。
“你取一個你喜歡的?”
徐幼寧本來很害怕取名這種事,原想着要太子來取,一轉念,孩子是要跟她一塊兒上黃泉路的,萬一他取一個文绉绉她記不住怎麽辦?
想了想,徐幼寧道:“要不,就叫小黃吧。”
“什麽?”太子有些瞠目結舌。
東宮養的狗叫大黃,他的兒子叫小黃?
這是借着取小名罵他是狗嗎?明明學狗叫學得好的是徐幼寧!
太子正欲反駁,又聽着徐幼寧啞着嗓子道:“我祖母說,給小孩取小名一定要取得賤一點,這樣地府的鬼差來了,就會被這賤名吓到,放棄勾魂索命,讓孩子躲過關煞。”
看着徐幼寧漸漸模糊的眼睛,太子吻了吻她的額頭,将她摟得更緊了些。
“我去叫太醫過來。”
徐幼寧用鼻子哼出了一個“嗯”。
太子輕輕放她躺下,自己下了榻,走到窗戶邊敲了敲窗戶,外頭似乎是王吉應了一聲。
“主子,奴婢在。”
“幼寧醒了,叫太醫過來。”
“是。”王吉應聲沒多久,外頭殿門就傳來太醫的聲音。
太子道:“進來吧。”
那太醫走進內殿,臉上蒙着白巾,手上也帶着手套。
徐幼寧伸出手,太醫摘下一邊的手套,從竹編醫藥箱裏拿出一根半尺長的小棍子,搭在徐幼寧的脈搏上,眯着眼睛仔細聽着。
太醫蒼老的眼睛裏透着凝重,過了一會兒,方才收起小木棍,朝太子和徐幼寧行了一禮。
“如何?”太子問。
“殿下,可否容臣到殿外禀告,以免打擾小主休息。”
太子看了看榻上奄奄一息的徐幼寧,朝太醫颔首,一塊兒往殿外走去。
等到關上殿門,太子方問:“到底如何?”
太醫擦了擦額上的細汗,低聲道:“臣依據小主的脈象和症狀來看,小主的确像是染上了江縣那邊的瘟疫。”
兩個月前,江縣遭洪水肆虐,淹沒了農田、屋舍無數。
待洪水過去,居然又來了瘟疫,江縣幾乎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但偏偏,遠在數百裏之外的京城,出現了跟江縣一樣的瘟疫。
萬幸,那徐老太太是個足不出戶的,雖然她被有心之人染上疫症,但京城裏染上疫症的只是少數幾個跟徐老太太有接觸的人,沒有肆虐開來。
但沒想到,徐幼寧到底還是中了招。
“這種瘟疫有治嗎?”
太醫的臉色有些為難,瘟疫來勢洶洶,哪裏是這麽容易就配出藥方的。
江縣人都死絕了,也沒有哪個神醫找出了治療之法。
“臣可以開個藥方試試,只是……”
“說。”
“只是小主有孕在身,若是用藥少了,起不到任何作用,若是用藥猛了……”太醫将目光埋了下來,聲音也放得更低,“怕是腹中胎兒定會有損傷。”
宮中的太醫都是人精。
報喜的時候将十分說成二十分,報憂的時候将十分說成一分。
現在太醫說,腹中胎兒定會有所損傷,那意思就是只要給徐幼寧用了藥,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殿下,您看?”
“該怎麽用藥就怎麽用藥。”丢下這句話,太子便轉身朝殿內走去。
回到榻邊,徐幼寧安安靜靜地躺着,也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
太子坐下,将她身上的薄被拉開,俯下身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
篤——篤——篤——
他依舊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對不住了,小黃,是爹爹無能。”
他當然想保住小黃,可若是徐幼寧不能不用藥。
縱然他貴為太子,亦有無力回天的時候。
“主子,主子。”王吉在外頭使勁敲着窗戶。
太子坐起身,臉上的神色已經如常一般泰然。
他走到窗邊,隔着窗戶問:“何事如此驚慌?”
“梁王殿下傳信說要來探望幼寧小主。”
“不見。”
“他說,他有辦法救小主。”
作者有話要說: 若幹年後,小黃指着大黃問:父王,大黃跟我有什麽關系嗎?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