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去的路上, 雲栖她們還能聽到沿路的百姓對端王的誇贊,以及數不清的崇敬。
那些原本罵罵咧咧說這群纨绔子的人,沒有因此受到責難, 反而還有了賠償的銀錢, 以及向人吹噓的資本,他們可是連王爺都親眼見過的人。
魏司承與那群纨绔子再次離開時, 沿路的百姓夾道歡送。
這般情景與之前全然不同,一群纨绔子哪受到過這種待遇, 他們平時最愛看的是這群賤民露出驚恐的表情。
但現在這種誇贊的模樣, 好像他們做了多大的好事。雖然大多尊崇都是湧向魏司承的, 但他們與魏司承一同,居然也有點與有榮焉的味道。
一旁目睹一切的杜漪寧眼中異彩連連, 她現代而來,當然最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魏司承分明有非常好的百姓基礎,也有寵愛在身, 為何就沉溺在酒色玩樂中呢。她望向不知在想什麽,只帶着慣常微笑的魏司承,心裏也是潮起潮落, 他是那樣挺拔而俊秀,實在令人心馳神往。
她要不要勸一勸九子, 讓他更有些上進心?
其實這般高調與魏司承的平常作風不同,他更喜歡在暗中進行一切。
他簡單的一個舉動,會産生的後果不小, 他現在更頭疼要怎麽處理善後。
一個口碑太好的皇子,可不是他那些兄長們樂意見到的,哪怕他再無心皇位,也會遭來不少攻擊。
一群人來到郊外,纨绔子弟們自然沒辦法陪杜漪寧吟詩作對,他們肚子裏的存貨可不多。
但杜漪寧向來懂得如何融入不同的族群,她立刻就組織了好幾種玩法,比如什麽擊鼓傳花、蘿蔔蹲、戰俘游戲等,游戲簡單易懂,纨绔子們雖覺得幼稚,但人多也有意思,再說勝在非常有新意。
特別是幾位本來就對杜漪寧有興趣的纨绔子,沒有反駁的道理。
衆人聚在一起玩得熱火朝天,待玩累了,杜漪寧讓婢女送來的烤餅幹也出爐了,這是她視察漪香閣之前,就在小廚裏烤好的。
這些餅幹還有各種動物的形态,憨态可掬。
一群人還沒見過餅幹這樣新奇的東西,聞起來也是特別香甜,與平日吃的糕點完全不同,一時間啧啧稱奇,望向杜漪寧的目光都火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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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纨绔子咬了一口餅幹,忍不住說:“杜六,這世間還有你不會的東西嗎?”
“有啊,多着呢。”她笑笑,并不居功,似乎只做了一件平常事。
分明如此光芒四射,她卻這般謙虛,這樣有才有貌,性格又甜美的女子,讓一群纨绔子都忍不住越發心動。
初春正是萬物複蘇的季節,樹枝上冒出了根根新芽。
她就像人群的中心,耀眼如朝陽,就是春光湖色也遮掩不住她的青春靓麗。
所有人都看着她,魏司承的眼中也從來只有她——
嗯?
他在做什麽?
魏司承獨自坐在湖邊,看着湖邊,偶爾扔一顆石子。
他面色沉靜,不知在想些什麽。
杜漪寧從未見過他這樣。
她坐在他身邊,坐下時的姿态透着些英姿,亦有些飒爽。
魏司承不喜歡太過柔弱的女子,說不清是否與此有關。
像之前雲栖面對他時,就是刻意扮作柔弱,柔弱的千篇一律,當然引不起關注。
“怎麽不一起去吃?是不喜歡我烤的餅幹嗎?”
“沒有。”
“對了,還未恭喜您出宮建府,又得了那麽好寓意的封號。”
“……”魏司承看着湖面,心思根本不在閑聊上,再說這樣的恭喜每天能聽八百遍。
“您今天特別沉默。”
魏司承還在想着剛才一出打亂自己的布局,雖然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樣做。但雲栖的反應太過羞赧,甚至是不想與他接觸的,他又不是李嘉玉那樣的鬼面,為何她始終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樣子。
越想,心越沉。
好一會魏司承才意識到身邊有人,突然想起般,道:“怎麽不見上次送你的牡丹?”
杜漪寧翻了個白眼,俏皮道:“您還說呢,我說要獨一無二的,您怎的拿這種不知道哪兒來的東西糊弄我?太過分了!不過您送的東西我還是會好好保管的,不會浪費您的心意。”
意思就是我雖然不喜歡,但還是會好好珍惜的。
“我以為你并不讨厭?”至少收的時候,她表現的很開心。
“那是禮貌好嗎,禮物呢,漪寧還是鬥膽希望端王殿下重新送,送到我滿意為止,怎麽樣?”說着,吐了吐舌。
她說到這個,心底多少是有點氣的,語氣也帶了一些出來。
她早忘了自己曾說的那句“唯有牡丹真國色”,當然不知道,被她随手扔入湖中的木雕牡丹,被魏司承發現了。
魏司承身為弘元帝寵愛的皇子,再怎麽不被淑妃喜愛,那地位和資本總歸是在那兒的。
居然好意思送她一個破木頭,在慶朝再如何精致的珠寶她都見過,就是她一個現代人都嘆為觀止的工藝,怎能拿一木頭過來,她沒當場發怒就很給面子了。
若不是相識多年,她都要以為魏司承是在侮辱她了!
杜漪寧向來對人際拿捏得當,哪怕不喜歡也不會當面說,總留着轉圜餘地。她這般回話既不惹人厭煩,又能讓人覺得嬌俏可愛,往常魏司承定然無奈地笑笑,最後還是會依着她的。
可等她一擡頭,卻看到魏司承略帶冷意的眼神,随即又恢複了平常的純澈。
好似是錯覺。
魏司承瞬間看過來的眼神,令她背脊發涼。
魏司承與這群纨绔子分開,并未拿那新奇的餅幹,也沒什麽興趣品嘗,聽着那群纨绔子對杜漪寧誇贊上了天,他也只是笑笑,像是附和又像是漫不經心。
他回了府,果然沒多久就遇到了笑眯眯的莫昌廉,看來今日發生在城門口的事還是被他三哥知曉了,九子的高調,雖然為三爺黨加了排面,但三爺可不希望有個比自己聲譽好的弟弟。
待魏司承好不容易應付完肅王,回府時顯而易見的疲憊,癸巳在此時報告了一則秘事,有一批來自詹國的密探,潛入了京城。
目的尚不可知。
時間再次回到白日,雲栖與魏司承剛分開的那會。
雲栖重新戴上面紗,裝作無事一般離開,好像忘了剛才的意外。
實則無人知曉她的緊張,背後沁染開一片冷汗,初春一陣涼風吹來,冷得抽氣。
就不該那麽臭美,這天穿那麽飄逸的裙子做什麽,雲栖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餘氏認回女兒後,為雲栖制辦了不少新衣,她身上的襦裙亦是繡坊趕制送來的。雲栖也是女子,自然是愛美的,但現在穿這裙子,一出汗,再吹一吹風,那感覺就特別銷魂了。
“姑娘,剛才那位是端王爺呢。奴婢瞧着他方才似乎看了這邊一眼。”無端與雲栖相處時間最長,說話也沒太多顧忌,她知道雲栖是個脾氣相當好的姑娘,就算現在是小姐,也從未在她們面前端着身份。
“嗯。”雲栖應了一聲,似乎并不想多談。
“聽聞敕封後,這次選秀說不得聖上也要為這些未成婚的皇子們選正妃與側妃的人選…好多家小姐都對端王殿下……”畢竟是皇子中最俊美的一位,貌勝潘安,若不是地位太高,早就有擲果盈車的事兒了,哪家女子能不心動。
雲栖敲了下無端的額頭:“這與我們有甚關系呢。”
無端想着也是,那端王比小姐大了那麽多,身邊又有無數紅顏知己,待小姐談婚論嫁時,說不得那位孩子都出生了。
她就是覺得方才端王從人群中走來,只望着小姐的模樣,專注而沉靜,仿佛世間只有小姐一人,實在太令人悸動了。
無端和華年發現雲栖手臂特別是手掌上的擦傷,哪還有什麽心思繼續逛,雲栖則是冷靜地讓她們兩別慌,問路邊的馄饨攤位要了點冷水,那攤主一見雲栖幾人打扮,忙不疊的遞出了清水,無論如何都不肯收銀錢。
雲栖清理好傷口裏的碎沙,硬是留了些銀子,帶着兩婢女離開。
她知道這種小傷如果不及時處理也容易變成大傷,上輩子陪着魏司承打天下時,她也是見過不少将領士兵因不重視小傷,而耽誤病情的。
那攤主望着雲栖的背影,道:“這位小姐,您下次來一定要來嘗嘗咱家的鮮肉小馄饨,很好吃的!”
雲栖回眸,笑笑點了點頭,宛若一幅仕女圖。
無端挽着一個竹籃,裏面放着幾人外出時買的小物件,她整理時發現多出了一樣東西。
無端拿出來一看,是個小瓷瓶,奇怪道:“這個不是咱們買的吧,是拿錯了嗎?”
雲栖看了眼,咯噔一聲,拿過瓷瓶仔細看着上面的紋路,又翻到底下。
是魏司承的,瓷瓶下方還刻着一個青雀的圖案,青雀是魏司承的乳名,她也是後來才得知這個名字,他府中好些東西都會有打出這樣的刻印。
她打開聞了聞味道,是用于敷外傷的傷藥,她聞出了幾種非常名貴的藥材。
應該是剛才擦身而過時放進去的。
雲栖握着這只小瓷瓶,眉頭緊皺地能夾死蒼蠅似的。
他想做什麽,有何目的?
一出萍水相逢,至于送在宮中都難以得到的太和血蓮膏?
雲栖到府中都沒想出魏司承的目的,難不成是看中了李家哪裏?
路途中發現不少侍女陸陸續續地背着包裹往後門的方向走去,有些泫然欲泣,有些依依不舍,還有些不甘心的,當看到她時,立刻唯唯諾諾行禮,甚至往日一些輕慢都消失不見了。
雲栖察覺到她們态度的改變,她想這群婢女的離開,多少與自己有關。
丫鬟們偶爾口中會冒出一句李府要變天了,而這話最早還是從最有威信的管家李濟口中說出來的。
只是這變天不是某一日,而是潛移默化的,它需要一個月,半年,甚至更長。
以另一種形态,堂堂正正地迎接李雲栖的到來。
這些日子,京城中的家族陸續知道,李昶家還有一位一直沒回京的嫡女回來了,他們一家在江南十年之久,雖然之前沒聽聞,但也有可能是這位小姐深居簡出。
這位嫡小姐之前因為體弱,在靜養,不方便行太長的路途,待痊愈才接了回來。
還有人表示,的确在前段時間,看到一輛李府馬車進京,想必就是那位嫡小姐了。
雲栖本來還在思考魏司承,還有偶然遇見的杜六。
現在突然看到婢女們大批離去,也來不及想明白這些。
到餘氏那兒才知道,這些日子所有對她身份嘴碎的婢女,有好些被發現後被以各種名義遣出府,如果只是一兩個倒也罷了,但人數與日俱增。
衆人漸漸發現,主家雖然沒有明令禁止不能談論西苑兩位小姐的身世,特別是有關真小姐李雲栖的,但實際上,這就是一條禁令,誰說了,下場就是逐出府,嚴重的還會受罰。李府的責罰可不是鬧着玩的,那是出過人命的。
婢女們也不是個個都愛八卦,也有些看的清楚的,與身邊人說自己的猜測,就這樣,人人自危,哪裏還敢提絲毫與小姐身世有關的話題。無論怎麽說,那都是李府正兒八經的真小姐,哪能讓她們私下裏随意編排。
他們難得遇到這樣和善的主家,可不想不明不白的被遣走,丢了這份活。
這悄無聲息的一招,沒下令卻比下了命令的效果更好。
“您怎知是哪些下人在說?”雲栖用了些傷藥,遮去擦傷,就立刻來了懋南院。
“吩咐幾個丫鬟注意誰平日說的多就行了,忘了母親與你說過的,有的是人為你動手。當然,這事也不僅在我,僅僅是我,還調動不了東苑的下人。你祖母那人,最在意李家的名譽,怎容丫鬟們嚼碎子,拔出一些嘴最快的,其餘的也只能閉上嘴了。”
雲栖暗道不愧是在後宅沉浮多年的老夫人,就這樣将她的身份合理化。
相信就是以後有人問起來,這些仆役也會思量再三。
“但紙包不住火……”總有漏網之魚吧。
餘氏看雲栖小大人的模樣,又心疼又愛憐,忍不住将她的腦袋按入自己懷裏:“你這傻孩子,完全隐瞞當然不可能,剩下的這點風聲,就是被知道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成氣候就影響不了你的嫡女地位與名聲。”
雲栖猛地被擁入溫暖淡香的懷抱,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她心中,前世今生,唯有餘氏是真正關心她的,這是雲栖重生來最想珍惜的。
輕輕點頭:“嗯。”
待雲栖離開,餘氏的臉沉了下來。
臨近午夜,她來到後門,那裏停了一輛馬車,這馬車是餘家派來的,餘氏身後的幾位老媽媽擡着昏迷過去的餘明珠。
馬車旁的餘家管家見到餘明珠雖然暈着,但安然無恙的樣子,也是松了一口氣。
他來之前,就被老爺吩咐過,他們都擔心餘氏為洩心頭恨,枉顧娘家。
餘氏掀開簾子,目光冰冷地望着裏面的人。
這些日子梁家并未來讨人,那梁大人如今讨好李昶還來不及,哪會為了餘明珠而得罪李家。
但梁家放棄,不代表餘家會放棄。
餘家已經催了好幾次,讓她将庶妹給放出來,她的母親也來了一趟李家。
餘氏知道,她沒辦法長時間關押餘明珠。
她對管家說:“你先離着遠些,我與妹妹還有些女兒家的話說。”
“但梁夫人……”不是暈着嗎?
“她是裝睡,面皮薄,我做姐姐的能不知道?”
說着,她進了馬車中。
她取出懷裏一包藥,有毒性,是她幾經周折才拿到手的,價格高昂,來自域外。
以她世家大婦的身份,要做這事還要避人耳目相當困難,但她等不及了,她心中多年來的等待與抑郁早就逼瘋了她。
若是大慶律例無法懲戒餘明珠,那她就親自動手。
這包毒、粉喂下去,不致命,但這以後餘明珠必定會疾病纏身。
餘氏猶豫再三,最終拆開了藥包,在她掰開餘明珠的嘴時,一道力忽然攔住了她的手,用勁技巧,速度極快。
餘氏差點驚叫出來,驚詫地望向身後人。
不知何時,李崇音出現在馬車中,也許是剛才在外面與管家說過什麽,又或許是她太專注而沒聽清。
李崇音壓低了聲音,極淡的口吻:“有些事,不該髒了母親的手。”
由我來做,更好。
李崇音處理完餘明珠的事,看着那輛馬車消失在夜色中。
此時,餘氏在剛才被他哄回了懋南院,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看着早就不見餘氏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麽奇跡,他就這般站着,也不動。
過了一炷香,無人。
又過了一炷香,還是什麽都沒等到。
他起身離開時,垂目掩去了情緒。
準備回自己院落,卻不知為何,繞道走過了菡萏池。
被撞見落下衣角,落入水中,逼出寒氣……想到這裏與雲栖相處的一幕幕,無聲勾起了唇角。
到了最後,快過午夜,母親還是沒想起來。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遠遠的看到經過這裏的雲栖,雲栖手裏似乎端着什麽。
雲栖剛從陰影中走出,并未注意前方有人。
直到,兩人四目相對。
他望着她,平靜、淡漠,一如往昔。
仿佛所有人在他眼裏,都低如塵埃。
雲栖像是被驚到的兔子,炸了一身毛,轉身就走。
“等等,雲栖…”
李崇音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雲栖還是停了步子,但沒轉頭。
“能不能為我做一碗長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