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倦鳥歸栖
“王爺。”
顧績端着藥敲開了丁長寧的房門,果然之前送來的吃的那人動也沒動,原封不動的擺在了機案上。
丁長寧只穿了一件棉織袍子,襯得整個人身形更加消瘦,腹部高高隆起,此刻倒顯得突兀了。
顧績将藥放下,便瞧見丁長寧手上幾道傷口滲出了新血,忙驚呼
“王爺您這!”
丁長寧聞聲茫然的看向被他自己扣傷的手,有幾處是他拿刀劃傷的,之前顧績上好藥了,他剛剛沒注意又将傷口弄破,正滲着血。
“王爺!長公主她……下官知道您難受,可您還有小世子啊,您現在這樣的作踐自己,小世子不也跟着難過嗎,唉!”
顧績抹掉眼淚,又不忍心了,轉身跑了出去。
丁長寧愣了許久,盯着手上的傷口,像是不知道痛似的又試探着向傷口處按了下去。好似才有了感覺一般,眼角終是一滴淚劃過。
秾華,你是不是比我更痛。
“丫頭,等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就去找你。”
朦胧了雙眼,好似那人嫣兮淺笑又出現在眼前。半年以來,夜夜入夢,日日恍惚。
打來這峨眉,也有小半年了。雖是偶爾瞧見皎白的月光會不由自主的牽挂起那人,但平時的日子也是漸漸被她熟悉且舒适了,如今還有宇文長慶相伴身邊,倒是閑的自在。
長慶自魔王入夢那晚與她敞開心扉,如今倒也與她熱絡了。雖還是話少的很,但笑容逐漸變得多了起來。
除了修煉的時間,便都陪在秾華身邊。偶爾也有時間兩人一齊并肩躺着看天,只聽秾華一人講些俏皮話,倒也也樂在其中。
秾華知道長慶擔心她無聊,便幹脆也研習起茅山術來,跟着長慶一齊練這數月,雖是禦劍之類的還不熟悉,但一些對身體好的招式被她學的透透徹徹的,她幹脆就将這些動作連串起來,美其名曰“明珠拳”,在長慶身邊“哼哼哈嘿”打的也像模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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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慶偶爾也會好奇,便問她為什麽叫這“明珠拳”,她卻像被堵了話一般擺擺手,微微笑着支吾過去。
有時長慶要上山修煉,她不便黏上去,便跑到峨眉的林子中去救那些被山下的獵戶打下的小動物,瞧着他們可憐兮兮的樣子,秾華便用山間草藥給他們敷上,輕輕撫摸它們的毛,念叨道
“你們要感謝的話,就到土地神那裏去說些丁玥的好話,我只能這樣為他做些什麽了。”
瞧着遠方天色還明,索性上馬往山林中跑去。
峨眉山雖不陡峭,可這林子繁茂的很,稍有不慎便容易迷路。之前雖也來林中玩耍過,可都有長慶領着,
秾華稍作遲疑,可想到若是迷路了長慶會來找她,便也沒什麽煩惱的了。
她相信,長慶總是會找到她的。
山林飒飒,輕煙彌漫。雖是近秋,可山中常漫着霧氣,應該是地勢較高的緣故罷。
秾華百無聊賴的在林中穿梭着,感受日光稀疏,被寬大的葉子籠罩着,打下斑駁的光痕。到暖的緊。秾華想着。
慢慢卻聽到一聲響,打破了山林的寂靜,不像是鳥獸的叫聲,可也不似獵戶的箭聲。是什麽呢?
秾華好奇,卻還是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向那聲音尋去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江之永已,不可方思。”
秾華瞧見一小人正背着手,站在一棵大樹下大聲誦背着,輕笑出聲。
若不是他穿的金貴,她還以為這峨眉山上長了人參成精了。
可那娃娃瞧來瞧去也是年幼的很,看上去走路都不太利索的年紀,居然口齒這樣清楚,倒也稀罕。想來是山下的哪戶大戶人家将他帶上來,又不慎走丢了罷。
“小孩,你是誰家的小公子,這山上可不太平啊。”
那小孩聞言瞧她,臉上轉瞬即逝的不安消失的一幹二淨,随即轉為更多的驚訝,他驚訝的指着秾華,結結巴巴的全然沒了剛剛背詩時候的鎮定
“娘親,您怎麽從畫裏出來了?!”
秾華一怔,立馬打量起這孩童來,瞧着也不像是癡傻頑童,不由心生一緊,可随及想起她的玥兒自出生便認了他人做母,何況這丁長寧與那無名“情深意重”,又怎會留她一個“舊人”的畫像?
心中那點期待也是“啪嗒”一聲落了地,秾華收拾好心情,轉為淺淺一笑。
“你是哪家的公子?可是在這林裏迷路了?罷了,也算命數讓你遇見我,上馬我帶你回家可好。”
那孩童瞧見這山中神仙不甚眼熟,本是以為自己個兒花了眼,如今又被否認了,不由心裏一陣失落,随即還是工工整整的行禮應下。
這小孩,家教甚嚴。
秾華瞧着這小小的人折了折身子,不由稱贊,又想到玥兒也該如他這般年紀,心中不由更加親切。
待那孩童伸手夠她,她便俯身抱起那人,這時才聽到一聲驚喜的呼聲。
這才有了他這個年紀的樣子,秾華感慨着。
“小娃娃,你可抓緊我。”
秾華輕笑着,瞅着懷中小人緊張的閉上眼睛,倍感親切,聽着那小公子哥兒的口述,一騎絕塵而去。
“王爺您別擔心,這顧大人都去尋了,想必不久便能找到小世子的……”
雖是這麽說了,那婢子還是不由攥緊了心口。
自長公主失蹤以來,這朝中便大亂。王妃被關押前失了心瘋似的,将長公主說的那樣不堪,什麽長公主生性風流勾引王爺,染指新晉及第狀元南宮浔,甚至還提了錢家大公子一嘴,惹得長公主驸馬悲痛之中找到了洩氣的口子,直接在朝堂之上刺殺王妃,如今也被關押起來。這一舉動好似正中了西州的下懷,燕王借此機會朝建安進了兵,皇上只好派人來這峨眉邊界處巡視,可這朝中,除了身懷有孕的攝政王,竟無人熟識大體情況。丁王爺也是二話不說領了兵來了,還将剛滿周歲的小世子緊緊帶在身邊。
自長公主去後,王爺虛弱的簡直沒了人形,宮中幾個新進來的宮娥只當王爺是保不住王妃才難受,可老點的都能瞧出來,那王爺真正心疼的,是生來富貴,卻毫無留戀躍下通幽壁的大殷長公主,世子的生母李秾華。
丁長寧按耐不住躁動不安的腹部,緊緊的閉了眼,心中那樣的絕望又再一次蔓延上來。
這幾月他絕望度過,眼看到了盡頭,他終于馬上可以去陪秾華了,可如今,他又弄丢了玥兒,他們的明珠。他只覺心中被什麽敲打着,頭又暈眩地厲害,只想一頭撞上牆面了事。
他怎就,他怎就留了漏網之魚在玥兒身邊。那侍衛是飛将軍送來保護“外孫”地宮人,最後清算王妃地人時,怎就忘了這人。便是他跟來了峨眉,聽乳母說,一早便哄了世子出去玩,一整日都沒回來,這附近皆是山林亂石,就連這領路山人都不甚熟悉,這又近了黃昏,四周霧氣彌漫籠罩,找一個孩童,堪比大海撈針。
丁長寧不由向下墜去,立馬被連聲喚人地宮人扶住了。正當衆人手忙腳亂時,便見一侍衛連聲喚着什麽,焦急中摻了幾分驚恐
“殿下,殿下,小世子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麽?
丁長寧心中一驚,掙紮着朝大門去了。
他生怕聽到一個壞消息,他不能再失去玥兒了。
可他剛剛在門前站定,還未仔細瞧清眼前人,便好似進了那夢中一樣玄幻。
十裏搖曳,晚蟬漸漸,霧氣氤氲,喜光點點。
漸近了走上來,溫潤可愛,身後落了一地的紅藥花。
紅魅妖冶,明眸皓齒,一汪早升的皓月映在她的身後。
瞧見他,抿唇輕笑。
“來了,丁長寧。”
靜室寂寂,風吹走板階上的一段塵土,洋洋灑灑的朝屋外去了。
本是二人在屋內,卻靜默無言良久,久到屋外的日頭遙遙墜去,只剩了半梢火黃。
秾華挑撫着茶碗裏飄着的幾片茶葉,卻實在沒有品茗的樂趣,只是稍稍抿了一口,便提腕放下。整整身上皺去的紗衫,起身道
“天色已晚,瞧着王爺也沒什麽想同我說的了,我也不在這等着擺宴了,早不是長公主,若是在鋪張了皇室的用度,可是我的過錯了。”
丁長寧那明珠一樣的眼定在了她的身上,從剛開始的熱淚盈眶到好不容易忍住的慌張,此時本是眷戀一片,聞言那粼粼波光又黯淡許多。
他想開口挽留,可張張嘴,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秾華瞧了瞧他的肚子,轉為微微一笑。
“王妃真是好福氣。只不過若是讓王妃知道王爺又瞧見了我,怕不是得再跑來推我一次,今日王爺就當沒見過我吧,也算是救了一條命。”
丁長寧搖搖頭,站起了身子靠近了她
“春桐已經死了。”
秾華倒是毫不驚訝。她知道,丁王爺的發妻,将軍府的閨秀小姐,原是華齡,卻死在了她驸馬的劍下。
說到底,罪在一個情字。
秾華這些時日日日靜心,倒是也想透了許多道理。這人如青山情如流水,青山日日在,流水卻不可回頭。幾百年後奈何橋上相見,誰又認得誰?何必眷戀往昔的一捧清泉,放他恣意流去便是了。
想着想着,她便不怨丁長寧了,連帶着那春桐,她也不怨了。
早就想到有重逢的時候,如今相見,倒也坦然。故而此時談起舊□□,只當和她毫不相幹。
“王爺節哀,莫要為了故人傷了自己的身體。若是王爺打算再娶新人,将玥兒交予我照料也好,我本就是他的生母,王爺放心。”
丁長寧一直想直接将所有事情的原委傾訴出口,像什麽她與他前情往事,像什麽皇上的叮囑,像什麽那春桐只是個幌子,像什麽他一直心裏只有她,只愛她。所有所有都教她最後那句堵住了。
秾華,想起來了。
思緒萬千,瞧着面前這張熟悉的臉卻只覺像被打入冰窖,為何她想起一切卻又如斯冷漠,為何她瞧着自己肚子的模樣如此無動于衷。
是你的孩子啊,玥兒和它,都是你的孩子。
丁長寧止不住淚似的抱她在懷裏
“你想起來了,你想起來了。”
丁長寧喃喃自語,秾華安慰似地拍拍他,感受着他渾身的顫抖,道。
“我想起來了,過去種種,故而對你留情許久。瞧着你與那春桐出雙入對才一直吃醋來着,沒少對你發火,是我對你不住。如今我也早就離了建安了,你也不用再有顧慮,你放心,為春桐的孩子尋覓後母我斷不會在阻撓,該難受的早難受過去了,今後我們兩不相見便是了。”
“尋覓什麽後母?你便是它的母親!”
丁長寧腥紅了眼,忍不住低吼出聲。
為何他在她眼裏就成了那樣多情的人,秾華啊。
這一聲倒是讓秾華驚着了,她回味許久,卻聽一孩童啼哭。
丁玥從簾子後探出小腦袋,用手揉着淚眼朝他跑來。
他只是想娘親了,他日日夜夜思念卻只在畫上見過的人,如今見到了,嬷嬷說娘親去了天上,他只以為娘親是天上的仙女,若是不盯住,娘親又要走了。所以一直躲起來偷偷瞧着。
“娘親,你別走。”
丁玥皺着眉毛和嘴巴,淚痕爬滿了整張白淨的小臉。
秾華忙抱起他,輕聲哄着。丁長寧一怔,也忙去擦玥兒臉上的淚珠。
此時倒有了一家三口的樣子了。
“王爺,秾華只記得從前在終南王爺曾說過一輩子只要秾華一個人。可回了建安便娶了新人,讓秾華痛苦好久。故而,王爺要是再想說什麽,在秾華這裏,權當是哄秾華回建安的話了。我知道王爺是為我好,可如今,秾華是不敢再相信了。”
秾華輕輕笑着,這一笑倒是生疏了許多。
若是她此時生氣打他兩下,可也好受許多。因為他知道她有多惱他,有愛生恨倒也可再由恨生愛。
可如今,她對他,卻是再無情義的一笑。
“不是這樣的,我跟你解釋好不好,我真的,心裏,除你之外再無他人。也再也愛不了別人了,秾華。”
秾華聞言又看他,焦急的臉上挂滿了真誠,思索許久,搖搖頭。
“王爺如今看我,倒像是瞧上肥魚的貓。不管王爺對我究竟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秾華心懷感激。如今已與從前不同了,我只是快意江湖的一方俠客,那長公主的名諱,我是不怎麽稀罕了。罷了,日後還拜托王爺照顧好玥兒,就此別過罷。”
“秾華!”
“娘親。”
秾華收拾好心情,雖是表面還是那樣波瀾不驚,可這心裏,還是動蕩的很。
她生怕丁長寧問她一句她還愛不愛他。
她是愛的。
再待下去她就撐不住了,速速離開才是。
可身邊那個小小的身影竄到一旁,又是一聲聲響,秾華驚極了
“娘親,我受傷了,你別走了好不好,你陪着玥兒好不好。”
那小小的孩童匆忙中跌倒撞在機案上,可爬起來第一句竟是挽留。
這樣的執拗倒是随了她了。
“秾華。”
“長慶,你回來了。”
宇文長慶瞧着那人在發呆,不由向前走了一步
“你今天,是不是見到丁長寧了。”
秾華聞聲一笑
“果然,別看你話少,消息比誰都靈通。”
秾華起身朝他笑,長慶卻品出了一絲無奈。
他伸手幫她整整衣襟
“你是不是要回建安了?”
秾華搖搖頭
“我不回去,你在哪我就在哪。”
宇文長慶聞言點點頭,有些想開口勸她,還是沒說什麽。他相信她自有打算。
“早點歇息吧,我明天再去看看。”
“也好。”
秾華最喜歡長慶的安靜,雖然寡言,卻無時無刻讓她覺得溫暖。這點和丁長寧是不同的,長寧時時刻刻都在替她做選擇,選擇他認為對她好的事,這點,她最清楚了。
“聽說王爺懷胎八月,我房中有些雪荀子,你明日帶給他吧。”
“好。”
聞言剛準備離開,可卻被長慶叫住了
“秾華。”
“怎麽了?”
秾華微微颔首,那人臉上挂了些許遲疑之色
“我只是,覺得王爺有他的苦衷,他對你的心意我能看出來。”
瞧着秾華有些疑惑,便繼續道
“我去幽州前王爺也是臨近生産,也去為我送行。交代了幾句之後還送了我他的貼身香囊,說是可以讓我一路暢通無阻。有一次我不慎将那香囊掉落,便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我瞧着,是一女子的小像。”
後面不再說什麽,卻全然心知肚明了。
“知道了,我會好好定奪的。”
秾華心頭一動,卻又有更多的思緒朝她湧來。
誰知丁長寧有多少個香囊?
“長慶,你是不是害羞了?”
“沒有。”
宇文長慶漲的臉紅,卻還是故作嚴肅。
還是半大的少年郎,未接觸□□,此時為了勸她說了這一通話倒是怪可愛的。
“長慶,我從小就漂亮,我可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害羞是什麽模樣。”
“娘親,你來啦。”
秾華笑着點點頭,熟練接過乳母的藥膏便悉心的給丁玥上起藥來。
這幾日答應了丁玥來看他,便是日日都來為他上藥。陪他說會話。丁長寧也都會來,只是不在強迫她回建安,默默靠在一旁瞧他們。秾華便朝他客氣的笑笑。這一坐,便是一天。
丁玥疼的一抽一抽的,眼裏噙了淚,卻不吭一聲。
倒像丁長寧了。
秾華默默嘆氣,只是可憐了孩子。
丁玥拼命轉過腦袋瞧她,瞧着瞧着又笑了。
“娘親可真小心。給玥兒上藥那麽輕,娘親真疼玥兒。”
“那是,玥兒是娘親的小寶貝。”
“那娘親第二疼誰啊?”
“第二嗎?”
“肯定是疼我弟弟。”
秾華笑了
“玥兒何時有弟弟了?”
“弟弟就在父王的肚子裏啊,玥兒上次還摸了,弟弟動的好厲害。”
秾華聞言一擡頭,果然瞧見了一旁丁長寧委屈的表情。
“是,娘親第二疼弟弟。”
丁長寧表情有些松動,又擡起頭來。可發現那句話只是在哄丁玥,并無相信他的意思。又失落的垂了頭,卻聽秾華輕輕開口
“玥兒,我與你父王有話要說,你先去和乳母玩兒會罷?”
丁玥也是頓時興奮了起來,忙點頭,一溜煙便跑沒了。
“秾華。”
那人輕車熟路的坐到他身邊來,丁長寧還未回過味來,便覺一手放在他腰側輕輕揉着。
“玥兒說,鬧得很厲害?”
丁長寧搖搖頭,可又立刻點點頭,怔怔地瞧着那手又搭上他腹前。
忽然一股暖意襲了上來。
“峨眉多霧,濕氣重。你還有腰痛的老毛病,近幾日不大好受吧?”
“秾華。”
丁長寧握住她地手,瞧着她,她也未抽回,繼續道
“我近些日子學了些茅山術,可以幫你度氣,到時候生産時也好受些。”
溫柔地不像話,丁長寧只覺心中那個疙瘩在一點點地被解開,陽光又透了進來。
秾華嘆了口氣,摟緊了他地腰。
“近幾日我也想了,萬一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在對你這樣無情,豈不是又在做錯事。”
“丁長寧,我們做錯的事都太多了。”
第二個孩子的到來,是在秋天。
滿山遍野金黃的爛漫,趕來的姑娘剛趕到院外,便聽到了裏面傳來的有力聲響。
不知為何,這心像被攥住了一般,唿的放下。秾華收拾起心情,便跨進院子。
出來迎她的顧績和丁玥瞧見她一頭的汗和緊張到顫抖的手,會心一笑,道
“長公主您居然趕來了,快進去瞧瞧王爺罷!”
未曾派人通傳,丁長寧發作時特意囑托了,天色鴉黑,恐那丫頭出事,誰知這秾華公主竟一陣心悸專門又趕來了。
這種事情,實在巧妙,實在可愛。
“娘親,是個弟弟。”
秾華只覺心中有個什麽撞擊的厲害,她從未這樣緊張過。
這個新來的孩子,如果真的如丁長寧所說,那她便可以大方放下過去的一切,這些天的糾結也都可以解開。若是,丁長寧又騙了她。
大概,她會心痛罷。
那種鑽心地痛,讓她寧願跳下通幽也不願在承受的,終在宇文長慶的照顧下得到解脫的痛。
如今,她是不是做好了準備面對這一切,她也說不準。
可是,這身體已替她做了決定,待再回過神,已站在了丁長寧的榻前。
那虛弱的人兒此刻面無血色,眼神中卻是無盡溫柔。他疲憊的攬了個包裹在懷裏,輕輕的哄着,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那剛出生的皺巴巴的小臉,嘴角上揚到了一個弧度。
這樣的丁長寧,是她不曾見過的。
“乖,不哭了。你娘親明日就會來看你了。她一定會喜歡你的。”聽他輕輕絮叨着,像是在安慰孩子,又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秾華心裏一片悵然。
房裏的宮人最先看到她,便了然于心的退下,丁長寧被這聲響驚到,這才擡起頭來。
看見那抹粉紅身影此時已走到他面前,忙眨了眨眼睛,确認再三,才敢相信。丫頭真的披了一身星光和霧氣,趕到了他和孩子的身邊。
“秾華。”
秾華聽着聲音還帶着些許嘶啞。瞧着他這樣消瘦,便知剛剛那陣痛苦該有多麽煎熬。
秾華想接過那個包裹,可又不知為何像被絆住了一般。
她還是不相信的罷。哪怕現在只有心疼了。
你可曾用過晚飯?這路上可有碰到磕到?這麽晚過來是不是因為與那宇文長慶怄了氣?還是做了噩夢了擔心丁玥?
丁長寧打起精神想了很多,可卻也怎麽也開不了口。
瞧着那人猜不透的神色,包裹裏的啼哭聲也更大了。
“你,你。”
“疼麽?”
丁長寧還未尋思出來說個什麽好,便叫那人打斷了話題。
“不疼,是我對不住他,養的這樣小,又早産,他下來的很快。”
丁長寧忙答到,手忙腳亂的解釋了一通,生怕秾華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不要抱抱他。”
丁長寧知道秾華還是不信他。這句開口便估計就沒有了結果。秾華是個倔丫頭,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或者說,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懂她。
所以有的時候,他和她交流,甚至只要一個眼神,便勝過千言萬語。有種了然于心的恰當和合适。
所以此時,他其實有點後悔這個請求。剛想尋句話帶過剛剛的話,卻猛地被拉進了一個懷抱
“皇叔騙人。”
秾華緊緊的抱着他,噙滿了淚的臉埋在丁長寧的頸渥處,不一會兒便濕漉漉一片。
“我的皇叔,最怕疼了。”
秾華委屈啊,她何曾同時經歷過即心疼又怨恨的感覺?此時瞧着那人一臉疲憊的開口請求她,她只覺那陣心疼愈演愈烈,終是壓過了那陣不信任。
丁長寧單手摟住她,心裏濕熱一片,輕輕拍着她的肩頭,一如往常,不過是好久好久之前的往常了。
“秾華乖,秾華委屈了,哭一哭就好了。是長寧對不起你。”
秾華猛一擡頭,對上那雙溫柔的眼又不住垂了眸子。
“你疼嗎。”
“疼。”
丁長寧疲憊的點點頭,卻帶了笑意,果然看見那丫頭又伸過手來慢慢貼上他的腹部。
這還是之前生玥兒時她學來照顧他的方法。
那時隔着一層裏衣秾華還一直逞強說什麽她才不是占他便宜吃他豆腐,她只是瞧在小世子的份兒上“勉為其難”的照顧他一會兒。
丁長寧握住那雙手,不舍得牽着,引到他心口來。
“我不怨你了丁長寧。早就不怨你了。”
秾華想讓他休息一會兒,替他掖好被角,又将自己帶來的褙子給他圍上,這才接過那個小家夥。
瞧了瞧又有些失望,畢竟還看不出來像不像她。
丁長寧瞧着那人一直盯着孩子瞧,也是自然就懂了她此時在想什麽。可過了這麽久,他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讓她相信這孩子是她的。
就算事實就是那夜明珠滿月酒,亭臺蘭榭繞滿樓。可那蘇清止已編了一出好戲,到叫他也連帶着成了戲碼。
丁長寧惆悵的叩叩額角,一言不發。
“公主。”
顧績這時又恰好出現,身後跟了個醫者,還有玥兒。
只見這三人手裏都拿了個什麽,顧績的最顯眼,是個銅盆。
裏面接了滿滿一盆清水。
“這是要做什麽?”
就連丁長寧也不解。這個貼身侍衛常常自诩一定要他和秾華在一起,但一直都過于激進,曾聽說他要x藥撮合?此時不知又要使什麽主意。
“長公主,得罪了。”
顧績使了使輕功,趁那人沒注意便從那醫者帶的針包裏去除一根銀針,在秾華手上取了幾滴血,又正正好好用那盆水接住。
又一個轉身,取了那小世子的血。
速度之快,就連那嬰孩都未來得及哭,接下來的一幕便将衆人的眼光都吸引了。
只見那兩處不同顏色的鮮血在盆中融合,糾纏許久,融在了一處。
這是,滴血驗親?!
秾華只覺是不是小時候話本子看多了,為何這話本子上的事兒都應驗在她身上了。
丁長寧也有些惱,忙心疼的哄着懷中的孩子,又拉過秾華小心的查看傷口。
至于結果他是不用去看的,他比誰都清楚。
只是這顧績歪腦筋動的太歪,以至于歪打正着,到瞧着秾華一臉驚喜。
丁長寧在一旁小心的觀察着那人的神色,不由有些心喜。
“公主,這血相容,定是要血親才可。王爺與公主又無血緣關系,可見,王爺自始至終對公主都是一片赤誠吶!恭喜長公主,賀喜長公主,喜得麟子!王爺可真是受罪了……”
瞧着又要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顧績忙打斷那醫者
“好嘞令郎中,這剩下的咱長公主天資過人定能心領神會。”
顧績瞧見長公主的神色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接過世子手裏的箱匣放在機案上。
丁長寧注意到那個東西,忙不竟喚了一聲
“顧績!”
秾華的注意力這才從那血滴轉移到那箱匣上
“王爺!您做什麽下官都得讓長公主看看您心裏有多惦記她了。”
顧績知道自家主子啥都好就是面薄,這心愛的姑娘就在眼前還在糾結,按他說早該x藥讓他們早早成親在自家屋裏鬧去!
“長公主,這是您忘記過去以來,王爺日日都要給您寫的信。”
秾華撫摸着匣子裏滿滿的幾本冊子,每一頁都工工整整。記錄着他那些糾結和難過。
她翻了翻,都是寫給她的。有些字跡幹的早,已經泛褐。有些還是新墨,瞧着日子,便寫在剛剛。
偶爾能看見幾個開心的詞彙,都是與她有關。不過是今日她心情好,面色佳。帶着笑跟他多說了幾句俏皮話。便能讓他開心的寫下這麽長的話。
“吾不知情起,一往而情深。雖是皇命在身,吾拼死也要護秾華安穩,但吾只願兩人戚戚,歲月久久。”
這句話寫在開篇。
原來是這樣。
秾華又不住翻了翻後面。
原來,這一切,都歸根結底是他在照顧她,是想為了她好。
然而,然而,長寧。
“長公主,攝政王,下官們就不打擾了。您二位敘敘話罷。世子,咱們将小世子帶走照顧可好?”
換來甜甜“嗯!”一聲。
丁長寧只覺內心被看透,臉上的面子挂的倒是燙的緊。幹脆拿褙子捂了頭,趴過身去。将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過一會兒又稍稍掀起點被子,瞧瞧她的神色,又有點擔心自己要是将生她的氣也寫進去了惹了她不開心該怎麽好。
可瞧她臉上只有專注,丁長寧撇撇嘴,又鑽了回去。
這丫頭!怕不是将他的信當作那無圖的畫本子了。
丁長寧揉着老腰,臉上還是燙得很
又加上過于疲憊,不由咳嗽幾聲。
本還在糾結該怎麽勸她別看了,卻覺褙子被人輕輕拉開
秾華端着溫水将他扶起。丁長寧聽話的靠在那丫頭的懷裏,小心的嗦着。只覺今日的清泉分外甜
秾華示意他接過碗去,丁長寧又撇撇嘴,擔心她又要去看那些冊子,
卻只覺一片溫潤穿過他的裏衣慢慢貼上了他的腹部。
兩者并無衣物相隔,甚久未曾這樣親密接觸。
再早,還是丁長寧不知有孕一心以為吃壞了肚子耍賴讓他來照顧他幫他揉的時候。
那是不知能再這樣親密的時候,他已生下第二個孩子了。
“皇叔不會嫌我占你便宜罷?”
“不,不會。”
丁長寧偏過頭去不去看她,孩子都生了還在這一下嗎。
“那就好,因為皇叔的便宜。本宮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