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聽了沐萦之此言,在場衆人俱是一驚。
太後眸光微黯,嘴角雖揚着笑,眼風卻是極為淩厲地往周遭一掃。
到底是久居上位者,被這麽一掃,那幾位夫人渾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就跪下了。
然而跪下之後,太後方才還殺氣騰騰的目光慢慢就緩了下來,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是一言不發,就這麽冷眼瞧着那幾個跪在地上的人。
幾個夫人跪了一陣子,見太後遲遲沒有發落,大着膽子悄悄擡眼,朝右相夫人求救。
她們本就是得了右相夫人的指使,才跑來圍着白秀英,想挑唆白秀英鬧事。
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落到此等境地,勢必要右相夫人開口救一救。
她開口,太後不可能不給她面子,打個馬虎眼過去。
這種事,可大可小,全看上位者的心思。
右相夫人自然明白那幾人的心思,也沒打算棄之不管,正欲開口,溫子清輕輕碰了碰她,右相夫人回望她一眼,這一望,眉目中就多了些猶豫。
溫相在府中的時候,時常告誡她在宮中要收斂些,切不可對帝後作對,今日的事……
然而太後沒有給她多少猶豫的時間,“來人啊……”
“太後娘娘,”這幾個夫人都是右相的閨中好友,平時往來甚多,見太後真要發落她們,右相夫人忙出來道:“幾位夫人都是無心之失,請太後娘娘從輕發落。”
右相夫人心裏明白,若現在她不出面保人,往後誰還肯幫她辦事?
何況,以右相的聲望,就算太後對自己不滿,不敢拿怎麽怎樣!
右相夫人這樣想着,臉上的神情鎮定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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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卻笑道:“我有什麽從輕不從輕的,她們非議皇後,自然是交給皇後處置。”
交給皇後處置?
這話一出,連沐萦之也有點意外。
如今明明是太後掌管六宮,事情又是發生在她的眼皮子下,她竟然要把人交給皇後處置?
想到沐相要将沐靜佳送進宮中的事,沐萦之忽然明白了。
這幾個夫人是當着太後的面犯大不敬之罪,太後若罰輕了,只怕會令皇後心生不滿,若是罰重……那就不是太後娘娘的性子了,這得罪右相的事情她不願意撐頭。
更何況,太後的心中是很願意将這檔子事捅到皇後那邊去的。
沐靜佳即将進宮,這事沐相瞞得密不透風,太後定然也是如此,先拿生育一事敲打敲打皇後,往後選妃也好、選秀女也好,一個生不出龍子的皇後還有什麽臉面來反對?就算是皇帝,也得考慮考慮開枝散葉的事。
沐萦之想到前世皇後被打入冷宮的事,或許,這事就是個由頭?
她對皇後心生好感,但是以她的位置,她的手再長,也怎麽也不可能伸到宮裏。
太後如此處置,其餘人自是無話可說,靜靜看着太監上前,将那幾位夫人帶走。
到底是經常入宮的高門夫人,步伐儀态看起來仍然鎮定,只是眼神裏閃爍着惶恐。
右相夫人心裏松了幾分,朝她們略微點頭,示意她們不必驚慌。
事情發落在皇後那裏,皇後就是再不悅,也不可能重罰。若是重罰,生不出孩子這事豈不是鬧得人盡皆知?何況,皇後心裏清楚,這幾位夫人的夫君,都是右相的親信,打狗也要看主人,一個沒有皇子的皇後,一個連後宮都無法執掌的皇後,有什麽資格得罪權臣?
右相夫人是看得分明,生不出孩子這事,白秀英是不會或者說不敢發作在沐萦之身上,但是太後,對這件事明顯已經不耐煩了。
當然,現在太後臉上的表情,可以稱得上神清氣爽。
“今日天氣好,咱們別說這些掃興的事了。最近花房裏新培了幾株罕見的牡丹,哀家一直沒舍得讓他們栽到禦花園裏來,走,今兒帶你們去看個稀奇。”
“多謝太後。”衆人忙道。
太後看起來興致很高,仍舊讓白秀英走在自己身邊。
白秀英仍舊把她在民間碰到那些故事絮叨給太後聽。她這會兒全然沒了最初進宮時的緊張,聲音也大了起來,什麽哪家地主老太太壽命長,今年剛過了一百大壽,身體康健、牙口也好,又有哪家老太太會養兒子,把祖上留下來的三畝地變成了三百畝地。這些故事全都對了太後的心思,聽得一路笑聲不斷。
賞過牡丹花,便臨近中午,太後鳳顏大悅,命人在禦花園裏擺席,還叫了懿安過來。
白家母女這陣子在将軍府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加上沐萦之不時會提醒她們進食禮節,對着宮女們捧上來的珍馐佳肴,到底維持住了儀态。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正是這個時候,送那幾位夫人去皇後那邊的宮人走回了太後身邊。
太後雲淡風輕道:“皇後怎麽說呀!”
宮人知道太後是要她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忙道:“皇後娘娘說幾位夫人俱是德高望重,想來這一次是無心之失,恕她們無罪。”
“如此。”太後輕輕一笑。
這本是她預料之中的結果,她這個真正的六宮之主都沒有處罰她們,一個空殼子六宮之主,拿什麽處罰?
那宮人低着頭,繼續道:“我正想帶幾位夫人回來複命,皇上正好過去看皇後,聽說這件事之後勃然大怒,下旨褫奪了幾位夫人的诰命,并命尹公公立即将那幾位夫人逐出宮去。”
褫奪了诰命?
太後臉上的笑意霎時淡了幾分。
懿安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見太後如此頓時皺了皺眉。
右相夫人的面色亦是烏雲密布。
沐萦之的目光正好掃過她,她眼中的恨意便盡數朝沐萦之傾瀉而來。
孫氏察覺到了,亦恨恨望向右相夫人。
盡管各自眼刀交鋒,但禦花園中的衆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甚至連筷子都放了下去。
如此靜默了片刻,右相夫人站了起來:“太後娘娘,臣婦今日有些疲乏,想早些回家歇息,還請太後恩準。”
“哀家也乏了,都散了吧。”
“是。”
待太後和懿安離開,衆人才站了起來。
孫氏今日算是真正的揚眉吐氣了,忍不住笑道:“這往後溫夫人進宮的時候,那可就孤單了。”
沒有诰命就不是外命婦,除非有特別召見,否則不能進宮。
更何況,這幾個人是皇帝親自轟出去的,誰會召她們進來觸皇帝的黴頭?
“哼,希望沐夫人能笑得長久。”右相夫人說罷,又狠狠地瞪了沐萦之一眼,領着溫子清當先走了出去。
等她走了,還留在禦花園裏的人全都放聲笑了出來。
“娘,你高興就高興了,何苦去激她?”
孫氏恨恨道:“只是激她兩句有什麽受不了的!上次她敢在白馬寺對你動手的時候我就想撕了她,且有她吃不了兜着走的時候!”
白秀英湊過來道:“誰呀?對萦萦動手?”
“就剛才那女人,親家母,你往後見着她離遠一點,千萬別像今天一樣跟她們湊在一處。”
孫氏這會兒功夫才跟白秀英說話,頭一次喊她親家。
沒等白秀英回答,沐萦之便笑道:“娘,您就別瞎擔心了,母親又不是糊塗人。”
孫氏回想起方才白秀英對那幾個毒婦的一番指桑罵槐,除了大快人心,亦明白白秀英雖是村婦,卻識大體、明大理,這樣的人自不是難相處之輩,又見沐萦之與白秀英母女相處融洽,這陣子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先出宮吧。”孫氏道。
“正是如此。”
當下孫氏便親親熱熱的挽了白秀英的手,沐萦之領着白玲和白珍,一家人歡喜的出了宮。
孫氏原想着今日便邀白秀英母女去相府坐坐,但沐萦之确是累了,約好改日孫氏到将軍府去,白秀英要親自下廚讓孫氏嘗嘗她的手藝。
等沐萦之與白家母女回到将軍府的時候,宮中的賞賜也都到了。
白秀英得了太後的歡心,賞賜比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分例還多了許多,白玲和白珍也是如此。
這些東西是賞給她們的,沐萦之并未叫人入庫,只讓她們自己收着。
現下白秀英身邊的吉祥如意十分得力,白玲和白珍也都有了大丫鬟,白玲給自己的丫鬟取名叫百合,白珍給自己的丫鬟取名叫花蕊,看起來都是機靈的。雖是沐萦之當家,但她們各自院中的事,沐萦之并不過問,只讓春晴多幫襯着些,免得有丫鬟生事。
沐萦之回到思慕齋,更衣之後小睡了片刻,醒來的時候,秋雨來報,說霍連山求見。
“讓霍将軍在明心堂用壺茶,我随後就到。”
白澤拿霍連山當親兄弟不假,但就算是親兄弟,也沒有嫂子跟兄弟在屋裏見面的道理。
明心堂是将軍府的正堂,亦是從前靜郡王府的正殿,敞亮大氣,便是女主見男客也沒什麽不妥。
沐萦之簡單更了衣,坐着步攆便去了。
霍連山本坐在太師椅上喝茶,見她來了,忙上前迎道:“夫人。”
“連山兄弟,你身上有傷,都是自己人,快別行禮了。”
霍連山大喇喇地一笑,往之前挨軍棍的地方拍了幾下,看得沐萦之心中一驚,正想阻止他時,他已經咧了嘴:“夫人,不打緊,您瞧瞧,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要回軍中。”
“明天就要回了?”沐萦之微微一愣,想起還在軍中的那個人。
“嗯吶,本來也不是什麽大傷,将軍是怕我再跟他們起沖突,所以才讓人送我回來。那虎贲衛裏混蛋那麽多,将軍或許應付不過來,我去幫着也能壯個聲勢。再不濟,我這把拳頭也不是吃素的。”
沐萦之憂慮道:“在戰場上,誰拳頭硬誰就有道理,可在官場上卻不是如此。”
“夫人是怕我又惹禍嗎?您放心,這回有将軍在,我什麽都聽他的,只要将軍不發話,那群混蛋就算在我頭上撒尿我也不吭聲!”
聽着霍連山這直白的話語,沐萦之忍俊不禁:“那你是向我辭行的?”
“嗯,是辭行,不過還有點別的事。”霍連山的臉上露出一點為難。
“連山兄弟有話不妨直言。”
“昨天白管家來找我了,說了紫竹的事,我知道夫人把這事交給白管家處理了,不過我想來想去,還是想當面跟夫人說一下。”
原來是紫竹的事。
沐萦之微微颔首,示意霍連山說下去。
“紫竹是我的同鄉,以前她們家跟我家有些交情,所以我跟她小時候常在一塊兒玩。上次在相府見着她,我也不懂相府的規矩,就跟她說了幾句話,沒想到連累了她受罰……後來相爺說要把紫竹送給我……我其實跟她沒那回事。”霍連山說着說着,表情就局促了一點。
他長得黑,根本看不出有沒有臉紅,只是在耳根子上顯出來一點。
當着沐萦之的面說這些話,饒是他這個莽漢也覺得有些不妥。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紫竹呢?”
“夫人,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不處置她了?”
“不處置?”
“嗯,就當這事沒發生過,還讓紫竹在相府當差。你說我在軍中,哪裏用得着丫鬟,我看這府裏人也挺多的,也不需要她伺候,要不就讓她從哪裏來到哪兒去得了。”
沐萦之輕笑一下,“相府裏的仆婢比将軍府還多,未必還缺她幫忙。”
霍連山見沐萦之沒有答應,撓了撓頭,又道:“夫人,紫竹當初是被她爹娘賣到将軍府的,要不然你告訴需要多少銀子,我能不能把她買出來?”
紫竹若只是霍連山的同鄉,沐萦之直接把賣身契拿給霍連山也沒什麽不可。
偏偏紫竹是沐靜佳的丫鬟,還是得了沐靜佳的授意去接近霍連山。
沐萦之總有一種預感,這背後的事情沒那麽簡單,不能輕易把紫竹放走。
她想了想,“從前紫竹是伺候我大姐的,我大姐如今在莊子上住着,等她回了府,我就把紫竹送過去,還讓她伺候我大姐,你看如何?”
“那是最好了。”霍連山大喜過望,“紫竹她啥都不會,就會做丫頭,在京城也沒有親戚,真讓她一個人跑出去,指不定當天就被人拐去窯子了。夫人肯留她在相府當差,那是最好不過了。”
霍連山謝過沐萦之後,便往明心堂外走去。
沐萦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常跟他走在一處的另一個人。
“連山兄弟。”
霍連山轉過身:“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你……你知道将軍什麽時候回來嗎?”
“将軍?”霍連山撓了撓腮,一臉的為難,“他如今正在練兵,恐怕……”
“我知道了。”
其實沐萦之也知道他沒這麽快回來,只是忍不住想問。
又或者說,她今天問了霍連山,明日霍連山到了軍中,也許會對白澤說起她問過的事。
“一會兒我讓下人收拾些東西,麻煩你帶去軍中。若見到将軍,便……便說老夫人惦記着他。”
老夫人?
霍連山嘿嘿一笑,“夫人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沐萦之坐在明心堂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臉頰,奇怪為什麽會有點發燙。
待思緒盡散,她回到思慕齋,簡單用了晚膳,沐浴過後就睡下了。
她睡在香軟的白澤繡枕上,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身邊的動靜一點也察覺不到。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榻邊,輕輕挑起了紗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