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沐萦之回到相府的時候,家裏人正在傳午膳。
門房見她坐的是宮中的馬車,忙笑着上前給陪送的兩位公公送上謝禮荷包。
沐萦之謝過兩位公公之後,沒等下人通傳,徑直往府中去了。
今日正好是沐相休沐的日子,一大家子人都圍坐在一起,菜肴都已經擺好,只等動筷。沐相、孫氏在上首,沐府的四位公子、三位庶妹都在,旁邊另有一張八仙桌,坐着幾位姨娘。
一見沐萦之進來,孫氏驚喜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口迎她。
“萦萦,怎麽突然就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孫氏握住沐萦之的手,正關切着,忽地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你該不是受什麽委屈了吧?”
白家那幫子鄉下親戚剛進城,女兒這是被白家人欺負,跑回娘家訴苦來了?
孫氏這話一出,屋子裏的人頓時都肅了神情,齊齊望向沐萦之。
見家裏人如此緊張,沐萦之道:“娘,你多想了。女兒從上林苑回來,路過家門口的時候正好餓了,饞了家裏的飯,便不請自來了。”
“什麽不請自來,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想怎麽來就怎麽來!”孫氏說着,拉着沐萦之回到桌邊,原來坐在沐相身邊的大哥忙站起身,把座位讓給沐萦之。旁邊八仙桌上的姨娘見狀,把年紀最小的庶女沐靜姝抱到旁邊的八仙桌上去吃飯了。
“二姐姐,上林苑是什麽地方?”落座之後,三姑娘沐靜妍就忍不住好奇的問。
“那是皇上新修的一處園林,養了許多奇珍異獸,供人觀賞游獵。今日一早,陛下和娘娘命我和将軍随侍上林苑。”
一說奇珍異獸,幾個弟弟妹妹眼中都充滿了豔羨。
作為沐府的子弟,皇宮他們也都去過,但他們在太後和皇帝跟前說不上話,進宮也就是陪在旁邊站着,頭一兩次去還覺得新鮮有趣,去得多了,也就那樣了,無非是各種問安道好,哪裏能像沐萦之這樣陪着帝後去新建的園林游玩。
“姐姐,那園子裏面都有些什麽奇珍異獸啊?”四姑娘沐靜婷亦問。
沐萦之耐心道:“我聽說木蘭園裏有獅虎豹,但今日沒有見到。我陪皇後娘娘逛了翡翠園,那裏養了許多稀罕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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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稀罕?”
大家閨秀的娛樂不多,喂魚是其中的一項,一聽到沐萦之說魚,連孫氏和幾位姨娘都來了興致。
“聽說那些魚都是從南洋的海裏捕上來的,長得奇形怪狀不說,顏色也十分稀奇,有藍的、紫的……”
一大家人津津有味地聽着沐萦之說,仿佛身臨其境一般。
待說得差不多了,沐相方緩緩道:“你和白澤一起去的,怎麽你一個人回來?”
“陛下原是要傳膳的,不巧尹公公帶了一個虎贲衛的士兵過來,将軍要回衛所處理軍務,陛下便讓人送我回家。”
“如此。”沐相眸光一閃,“先吃飯吧。”
沐府的廚子是沐萦之吃慣了的,她極其難得的吃了一碗白飯,笑得孫氏合不攏嘴。只是用過飯後,孫氏想把沐萦之拉回正院說些體己話,沐相卻攔住了,要帶沐萦之去書房。
他們父女說話的時候,向來都是不帶孫氏的。
孫氏念及此,神情略顯低落。
“娘,您先回院裏,把我往常愛吃的那幾種糕點都備好,一會兒我就來吃。”
聽得女兒燙帖的話,孫氏複又露出笑意,“知道了,難得你今日胃口好,娘這就去安排。”
沐相帶着沐萦之走進書房,屏退左右,開門見山的問:“今兒在上林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尹公公帶過來的那名士兵,是右相扶植的韓将軍手下,他一來,就說霍連山在軍中頂撞上司,還大打出手,不僅如此,他還提醒皇上,霍連山是白澤調入虎贲的……”沐萦之将上林苑中的發生的事,詳詳細細跟沐相說了一遍,包括尹公公最後對她的提點,“尹公公說,兵部尚書大人此前多次密見陛下,要提拔那個羅義為虎贲将軍。”
沐相坐在書桌前,不怒反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右相那只老狐貍也沒想到會有人暗中搞小動作吧。”
“爹,這件事該怎麽處理呢?”沐萦之匆匆趕回府,正是因為記挂這件事。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白澤陷入麻煩,她沒來由地想幫他一把。
即使,她并不知道該怎麽幫。
“萦萦,你可知右相這一生最遺憾的事是什麽嗎?”
“是什麽?”
沐相笑得十分坦然,“他最遺憾的,就是沒把我掐死在搖籃裏,放任我做大,與他平起平坐。”
最初的沐相,也是依附右相的,甚至以右相的門生自居,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右相其實有所察覺,但并未在意。後來沐相押對了寶,推着當今天子登基,從此一步登天,右相再想對付沐相,就沒那麽容易了。
只是沐萦之不明白,這件事跟白澤的事有什麽聯系。
“這件事不需要我們出手,只要把這消息透給右相,讓他知道,當初阻撓他的人接掌虎贲衛的是兵部尚書,他自會出手對付。到時候,坐山觀虎鬥的人就是我們了。”
原來如此。
饒是沐萦之聰明,也不得不佩服沐相的謀算。
官場之道,需要慢慢的領悟,聰明人也不例外。
沐萦之忽然又想到了白澤。
白澤自然是個聰明人,不僅如此,他還是當世罕見的将才。
他能運籌帷幄,決勝于千裏之外,可虎贲軍裏的那些老油條、老蛀蟲,熟知官場的傾軋和算計,他們現在盯上了白澤,白澤能入沐相這般化解嗎?
沐萦之上門,正是想求教一下沐相這位老狐貍。
“今日虎贲衛中起的紛争,依爹之見,該如何處理呢?”
沐相正沉浸在自己的計謀中,聽得沐萦之一問,笑道:“這是白澤的事,爹哪有什麽高見。”
“爹,白澤初入京城,不知官場深淺,若無爹的提點,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霍連山身上扣的是頂撞上司、擾亂軍紀這樣的大帽子,他是白澤的親信,若霍連山罪名坐實,事情的後果就嚴重了。
沐萦之心中焦急,沐相卻答非所問:“萦萦,爹沒想到,你這麽關心白澤。”
關心嗎?
沐萦之微微一怔,旋即道:“女兒如今是世人眼中的白夫人,無論如何都與他綁在了一起,女兒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你放心吧,白澤是從軍中摸爬滾打上來的,他會不懂軍規軍紀?”沐相反問。
摸爬滾打上來的?
沐萦之忽然想起,從前白澤給她說的行軍故事,說他做斥候時睡在樹上,說他做火頭軍時做的炒飯。
不過嫁給他三五日功夫,竟然就已記得他這麽多的事。
“再說了,他若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他這個虎贲将軍也就算當到頭了。”
沐相的聲音打斷了沐萦之的思緒,沐萦之已經明白,虎贲衛的事,沐相是不願意出手了。
因此也不再堅持,只道:“爹所言甚是,是女兒考慮不周了。”
事情已經說完,沐萦之與沐相寒暄了幾句,将白永旺婚宴的事情告訴了沐相,便告退出了書房,又往母親院裏做了一會兒,用了幾塊糕點,方才坐着馬車回到将軍府。
今日因上林苑裏生出的那些變故,沐萦之格外精神,丫鬟服侍她更衣過後,竟是一點也不困。
左右在房裏坐着無趣,沐萦之想了想,問道,“西院那邊怎麽樣了?”
“沒什麽事,就中午吃飯的時候,田姑娘和兩位姑小姐拌了嘴,老夫人想着她們仨愛吵架,便讓田姑娘搬到松鶴院去住。”
往後田穗兒跟白玲白珍輩分不同,搬到松鶴院也好。
又道:“二叔和田姑娘昨夜的事,府中多少人知道?”
“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大戶人家最忌下人傳話,沐萦之聞言,臉上便挂了一絲愠色。
夏岚哪裏有看不懂的意思,忙道:“實不是底下人嘴巴碎,卧雲閣的人昨夜就聽到了屋裏的動靜,早上田姑娘是一路哭哭啼啼跑回去的,身上穿的也是二叔的衣裳,下人們都起得早,遇到她的人也不少,後來她在屋裏哭,大聲嚷嚷着跟老夫人說話,大家也都聽了個明白。”
沐萦之重重嘆了口氣。
白家人和田穗兒這些行為,從前在禮樂崩壞的鄉下自是尋常,但如今身份地位早已變化,他們若不再調整過來,只怕往後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沐萦之原想着慢慢來,但沒想到他們剛到就出這種事。
不過,即使她想急,也急不得,如今只能先想想補救的辦法。
“你們傳個話出去,說田姑娘跟二叔在鄉下就定過親的,婚宴也辦過,只是沒走過婚書儀程。”
“這話說出去,旁人能信嗎?”
沐萦之笑道,“若不是訂了親,老夫人和二叔怎麽會千裏迢迢把她從老家帶進白府呢?”
夏岚和秋雨聽了,服氣的點了點頭。
雖然事情不是這樣,但理是這個理。
又想着田穗兒原來的打算,只覺得好笑又好氣。
“夫人放心,我們一會兒就會把話傳出去。”
沐萦之微微颔首:“如今田姑娘身份今時不同往日,雖還沒婚書,但吃穿用度都比着兩位姑娘給,別委屈了她。”
“早上将軍和夫人出門後,春晴姐姐就已經送了不少東西過去了。”
聽着夏岚說着,秋雨補了一句:“就是因為這些東西,田姑娘才跟兩位姑小姐吵起來的。”
想着她們素日的做派,沐萦之想也想得到,她們吵些什麽。
無奈地笑過之後,瞥見夏岚和秋雨的神色,沐萦之正色道:“白府從前家境貧寒,兩個妹妹沒見過沒用過這些好東西,自是稀罕極了。可不管怎麽說,她們都是主子,底下的人不可有輕視之心。”
夏岚和秋雨神色一凜,“姑娘訓示的是,白管家也是這麽說的。”
“哦?”
“今日老夫人喝茶的時候鬧了點笑話,她身邊的吉祥沒忍住笑了,白管家就命人把吉祥拖下去打了五板子。”
五板子不算重,但對體面的丫鬟來說,算得上的重罰了。
這個白福不是沐府的自己人,作為管家卻是一把好手。若他往後不出什麽幺蛾子,沐萦之倒可以留他一直管家。
說曹操,曹操便道。
門廊下的丫鬟高聲通傳道:“夫人,白管家來了。”
“請他進來。”
白福走進來,給沐萦之行了一禮。
他其貌不揚,但臉上總挂着笑,看起來一團和氣。
“白管家,有事嗎?”
“夫人,方才門房來報,有一位女先生拿着鴻胪寺卿沈大人府上的拜帖來了,說要求見夫人。”
沈明月說的那個女先生來了?
沐萦之一喜,“請她進來,把兩位姑娘也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