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夢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和姜宵在一起過頭一個年的時候, 就是在那個小出租屋裏面。
小年的時候, 姜宵花錢買了兩個貴貴的小蛋糕回來,大過年的時候就更不能含糊了。
他那時候廚藝還不好, 特意從外面打包了好菜回來, 兩個人都沒家了, 在姜宵的想象裏, 好不容易湊在一起,兩個人更應該在這好日子裏高高興興的過一場才是。
于是姜宵買了春聯貼畫和中國結,又好好的把小屋子打掃整理了一遍,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喜氣洋洋的樣子。
但沒想到,七點多馬上要放春晚的時候,小出租屋斷電了。
好像是電路有問題, 老化了, 大過年的姜宵給房東打電話, 房東有點不耐煩, 勉為其難給電工打了個電話,可那個時候大家都在過年,誰願意在這個點出來搞維修?
且這一棟出租屋裏絕大多數住戶早就回老家過年了, 唯有姜宵還呆在這裏, 房東也不在乎他這一戶,讓他點個蠟燭湊合一晚算了, 明天再來修。
畢竟不是自己的房子,房東有好幾棟樓根本不在意他一個小租客,姜宵再怎麽和人講道理都沒有, 好話歹話也都說盡了,房東直接一句不滿意就搬走然後挂了電話,姜宵話都沒處說了。
沒辦法。
除夕夜兩個人點了兩根蠟燭把飯吃了,外面的柳江熱熱鬧鬧,屋子裏卻陰暗無比,老窗戶關不嚴實,不知道是哪裏漏風,蠟燭明明滅滅,菜涼的很快,大過年的也沒滋沒味的。
沒有電幾乎什麽都做不了,小房子裏面又冷,姜宵拉着他說了好多話,藺成聿因為這事心情不好,他幾乎沒有回應,姜宵自己一個人講了好久,然後就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嘴裏還反複念叨着那幾句話。
“以後我會努力掙錢的。”
“我掙錢買一個暖和的大房子,然後我們住進去,再不用受這種氣了。”
“你要相信我……”
藺成聿想要伸手抱抱他,但他只是一個旁觀者,手怎麽樣也伸不出來,不一會兒之後,眼前的姜宵像煙一樣消散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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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成聿眼前一花,夢中的場景卻一下換了地方。
場景一晃到了十五年後。
姜宵他真的就做到了,他買了一棟小別墅,可惜那個時候的藺成聿還沒看清,并不覺得這得來的一切有多珍貴。
然後他就遭了報應。
那是姜宵死後的第一個新年。
他剛找到姜宵的墳墓不久,幸福樹醫院給找的地方,風水很好的墓地,山清水秀,墳前栽種了幾叢小黃花,冬天有些枯了,不知道來年春天還能不能再開。
他只記得這些,那墓碑上的字和上面姜宵的照片他也看到了,但是那時候腦子嗡的一下炸開了,醒來之後,已經記不清那上面的樣子。
他依稀記得上面的姜宵是在笑着的,那是年輕的他。
藺成聿那時最怕姜宵的笑,他們見的最後一面,姜宵就是在笑着的,他那時候覺得有些異樣,但還是照常走了,沒想到那是兩個人的最後一面。
那樣的笑容他看到都覺得殘忍。
姜宵心真狠啊。
是恨他做錯了,所以在彌留之際,給他留下了這樣的懲罰,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會是這樣的結局。
藺成聿回來之後,自知道姜宵病死的事情之後,先是死活不相信,然後他去柳江市人民醫院查病例,看了病例也不信,一定要找到人才行。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反正他再沒管過公司的任何事,身邊朋友說他有些瘋了,生怕刺激他,又不敢逆着他來,于是幫着他找姜宵,覺得他是一時接受不了,等明确對方已經死了的事實之後會好點。
但找到姜宵的墳墓之後,藺成聿當場沒受住,暈在那裏。
送到醫院醒了之後,他好似更不正常了,且那時候又是冬天,藺成聿在外面跑來跑去,這幾天吹過冷風淋過雨,燒到39度,本來腦子就不太清醒了。
除夕那天,他逃過護工的眼睛,從醫院自己跑出來了,回了家。
他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小別墅所有的燈。
姜宵喜歡暖黃色的燈,還喜歡亮晶晶的水晶燈,打開之後燈光折射,不僅有種玲珑剔透的美,更顯得屋子裏亮堂無比,就算沒人也顯得溫暖。
燈打開之後屋內大亮,果然有種姜宵又回來的感覺。
他在沙發裏縮着身子坐了一會兒,覺得頭重腳輕,眼前好像有虛影,他好似看到姜宵也披着小毯子,縮在沙發的一角,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
“……宵宵?”
藺成聿想伸手抱抱他,但是沙發上的姜宵卻往後縮了縮,不要他抱。
“過年了,成聿,我喜歡過年,”他看到姜宵沖自己笑笑,那是墓碑上年輕的姜宵的樣子,小虎牙很是可愛,“現在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他說餓,藺成聿就慌張起來了。
“我馬上給你弄,宵宵等等我,”他往廚房走過去,“宵宵不急。”
他好久沒回來了,冰箱裏早就空了,也沒有新的東西塞進去。
廚房裏櫃子他都打開了,米面和各式各樣的調料原材料倒是很豐富,但是他不會弄。因為發燒,手腳都還是漂浮的,他把米淘了幾遍,倒進了電飯煲裏,面粉袋子他也拿不穩,面粉倒了一地。
米面櫃子裏還有小米薏米黑豆一系列五谷雜糧,姜宵在的時候,會打豆漿,會煮雜糧粥,還會蒸雜糧糕,他什麽都弄不好,手下又急,急了之後更做不好了。
另半邊櫃子倒是被他翻出來了其他的東西,一袋進口的可可粉還有煉乳之類的,這些放在同一個鐵架子裏,架子上還有貼好了的配方。
他打開袋子一聞,覺得有點熟悉,那好像是姜宵常喝的味道。
熱可可做起來簡單,藺成聿腦子好像稍微清晰了一點,他打開了小竈,按照配方上寫好的小心翼翼的做好了一杯,然後他把小鍋裏的熱飲倒在杯子裏,像捧着一個寶貝一樣去客廳找姜宵。
“宵宵,先喝點飲料好嗎?我馬上就弄好了,很快會有吃的。”
但是客廳裏沒有姜宵。
他一下就慌了,客廳裏找不到,心裏想着大概是困了,姜宵很容易犯困的,又端着杯子去房間裏找姜宵。
房間裏沒有,書房也沒有,浴室也沒人。
偌大的房子就剩下他一個人。
他跌跌撞撞一路往上,找到三樓露天曬臺去了,那裏也沒有人,只是風很大。
藺成聿小心護着手上的那杯熱飲,小別墅三樓可以看到柳江最高的那棟大廈,大廈周身的電子屏開始亮燈,倒數着數字,數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大廈通體燈光亮紅,那是跨年的标志。
新年來了。
藺成聿好像在那一刻就清醒了。
早就沒有姜宵了,他的宵宵病死好幾個月了。
他驟然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墳茔,手上的可可拿不穩,一下子摔在地上,一地的碎瓷片。
露天曬臺的風太大了,他渾身都是冷的,感覺血都是涼的,那杯可可是他唯一能做出來的東西了,摔了之後又舍不得,低頭去撿,手被刺了也不管。
碎掉的瓷片撿完了,他手上好幾道口子在流血。
在這個時候,還能覺得疼已經不錯了。
在姜宵死後,他時常覺得茫然,也哭不出來,就是茫然。
眼前一切都好像是假的,他希望是假的,像是一場噩夢,他總覺得自己醒過來睜開眼,姜宵就會好好的在自己身邊,這像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這樣他不會那麽痛苦,痛苦的都無法呼吸,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
如果不是找到姜宵的墳墓,他也許可以這樣自欺欺人一輩子。
但藺成聿心裏清楚這一點,卻還是在找,姜宵走了,他沒辦法再騙自己了。
那日的除夕,他獨自一個人在別墅的露天曬臺,總算撕心裂肺大哭一場。
剛遇見姜宵的那個年,他經歷破産和親人離去,從天之驕子一路跌到最底層,那年除夕小出租屋還停電,又冷又寒又暗,他本來以為,沒有在比那更苦更差的了。
到現在他才知道,食糟糠一點也不苦。
那時候姜宵在,兩個人相互守着,還有萬千希望,一時經濟上的困苦算得了什麽?能遇見一個終生可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人,他早有無上珍寶。
他就這樣過了十五年,先前藺峰害他,他有足夠能力之後,也原樣還了回去,仇早就報了,錢幾輩子也花不完。
他早該回頭守着姜宵,但錯過就是錯過,如今的他,才真叫做一無所有。
這才是苦,那個人走了,便成了苦海無邊的苦,人死不能複生,他沒有希望了。
藺成聿從這樣的噩夢裏醒來。
大冬天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醒來之後喘着粗氣,有好長時間都分不清眼前的是現實還是夢境。但即使分清楚了,他的情緒還是一時散不去,悶在心裏,想哭也哭不出來。
要是姜宵在身邊就好了。
但是他不在,他遠在厚林,在這個時候不會陪在自己身邊的。
不知道要做什麽,要付出多少努力,他才會願意回來。
第二天早上,藺家留在柳江的人照例給他打電話,說着姜宵的事情。
“……他在樓下玩了好久的煙花。”
“看起來,很高興,特別快樂。”
他總算放心下來一些。
藺成聿新年就睡得不安穩,姜宵倒是相反,他年前累夠了還掙到了錢,這個年便過的十分舒心,睡的也踏實,一覺醒來是大年初一九點多,這還是重生以來他頭一次睡這麽晚。
醒來之後覺得枕頭下好像有些異樣,伸手一摸,是夏婉婉給的壓歲錢,紅包上面寫了幾個字——給年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有五百塊錢呢,姜宵高高興興的把紅包放了起來,他起床洗了把臉,刷着牙往外面看。
樓下雪地裏有一層爆竹的紅屑,紅紅火火的,夏婉婉蒸了饅頭,昨天晚上還有剩菜,熱了夾着饅頭吃,也香香的。
按厚林慣例,初一去婆家,初二回娘家,之後就開始走各種各樣的親戚。初一初二日子比較大,街上還是沒什麽人的樣子,初三之後才有許多人拖家帶口的出來玩,那個時候出去擺攤比較合适。
今天他白天補寒假作業,夏婉婉在客廳看春晚重播,時不時傳來她哈哈哈的笑聲。
姜宵初二的時候把寒假作業補的七七八八了,初三一大早,他就帶着東西回去春市擺攤掙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