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離別
忙活了三四天,幾乎占據大半黑板的梅花終于畫成了。我退到講臺前看看這幾天的成果,覺得配上之前設計好的字體,最終的整體效果應該還不錯。
他們仨停下手邊的事情,都順着我的目光回頭看。
“怎麽樣,”我後背靠上講臺,“梅花畫成這樣還行嗎?”
方嘯一拍桌子:“靠,和你們班一比,我們班那些人太敷衍了!估計要墊底啊……”
劉楊啧了一聲:“我覺得……我們班也得墊底。”
邊岩回過頭,小雞啄米似的沖我一陣猛點頭,眼睛眯成月半彎,裏面還有小星星閃啊閃。
我太喜歡看他這種有點崇拜我的小表情了,簡直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作品都一股腦塞給他,然後聽聽他是怎麽花樣十八誇我的。
站回黑板前寫字的時候,我一邊渾身血液都開心得沸騰,一邊默默嫌棄自己:“哎,盧沛啊盧沛,你怎麽能這麽虛榮呢,邊岩還沒張嘴誇你呢你這就要上天了……”
不過,我很快就原諒了自己:張嘴誇多容易啊,誰不會說中國話呢?但那種開心又混着點小崇拜的表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來的啊!
按照之前紙稿上的設計,我橫着粉筆在黑板上淺淺描了個輪廓出來。
耳邊是邊岩給方嘯講題的聲音:
“這就到最後一步了,你自己想想該怎麽做。”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半晌,方嘯才有氣無力道地哀嚎道:“不知道啊……”
邊岩又等了一會兒,才說:“不是用這個公式嗎?”
方嘯瞬間換上了一種發現新大陸的語氣:“我的天啊!還有這麽神奇的公式啊!我怎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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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岩頓了幾秒,說:“之前老師不是把所有物理公式都整理到一張紙上了?你們班沒發?”
“什麽時候啊,是不是被我當廢紙扔了……”
“服了你了,我把我的找出來給你吧。”
“你不用了啊牙牙?”
“我之前都記得差不多了。”
……
有那麽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這樣默默喜歡邊岩的日子,這樣相互陪伴又心無芥蒂的日子,其實也蠻好的。
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而我們也不用面對殘酷的高考和之後的各奔東西,更不需要以一己之力對抗那些随時可能會降臨的不公平。
可是不行啊,我們還是要繼續長大,慢慢變得強大又無堅不摧。希望到那個時候,我已經得償所願地牽到邊岩的手了吧。
我回頭朝他們說:“哎,幫我看看,字寫得歪不歪啊?”
“不歪,”邊岩正在桌洞裏翻他那張公式,冒出頭來笑嘻嘻地說,“好有藝術感啊!”
我大言不慚:“那可不!”
——
正式評審那天,我也是評審小組裏的一員,混在七個人裏面從一樓走到五樓。
快走到諾貝爾班門口的時候,有幾個同學開始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起來:“要看學霸們辦得板報了,好激動啊!”
“瞎激動啥啊,學霸們都埋頭學習,估計辦得特敷衍……”
“就是啊,學霸們哪有閑情逸致辦板報啊……”
進了他們班,我下意識朝邊岩那個方向看。
他估計正做題,被一群人的腳步聲吵得擡起頭。我倆目光對上,他彎起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身邊一個同學用胳膊碰碰我:“哎,他們班辦得還挺有特色的。”
我偏過頭笑笑:“是呗。”
走出教室,幾個人迫不及待地議論起來:
“其實還不錯啊,比我之前想象的好多了!”
“還是挺敷衍的吧……就畫了梅花然後寫了幾個字,有點投機取巧的意思,你看別的班排得多滿當啊!”
“也不能這麽說吧,我覺得挺有美感的,有的班是挺下功夫的,內容也充實,但是感覺像小學生辦的。”
“學霸們是不是請外援了啊,梅花和字體一看就是下了功夫設計的,我怎麽不知道他們班還有這號人才啊?”
我跟在幾個人後面,嘴角翹老高,在評分本上寫了個分數,心裏有種打怪升級、順利通關的滿足感。
我同桌慢了幾步,退到我身邊慢悠悠地小聲問:“哎,同桌,你老實交待,他們班板報是不是你辦的?”
我轉過頭驚訝地看她一眼:“成精了你?”
“因為我看見你設計畫稿了啊白癡!”
“……”我趕緊對着嘴唇豎了根食指,“小點聲!”
“哎呦,這還用保密,你直接和大家說是你辦的,大家肯定都給最高分了。”
我一點都沒打算謙虛,歪着頭一臉欠揍地笑着說:“我就算不說,也肯定是最高分,信不?”
評審結果出來,諾貝爾班果然在三個第一名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分數一算出來,我就敲着桌子,一副機關算盡的模樣,和我同桌說:“看吧,我剛剛應該和你打賭。”
“別臭屁了行嗎!”我同桌白了我一眼,“我剛剛給他們班的分數接近滿分了,你應該感謝我好吧……”
我心情大好,一拍桌子:“行!下次拉上我發小請你吃飯!”
傍晚放學的時候,我嘴角帶笑,哼着歌走到中間的樓梯口,邊岩正從他們班出來,站在門口來回張望了一下,看到我,一陣風似的拔腿朝我跑過來。
我怕他跑太快剎不住車,伸出一只胳膊想去攔,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到我跟前,勾過我的脖子拉着我轉了半圈。
我被他拉得有點踉跄,抓住扶手才勉強站穩了,笑着問他:“這麽開心啊?”
“對啊!”他抓着我的肩膀,下樓梯的時候蹦蹦跳跳,“我們班拿第一!”
我笑得可燦爛,恬不知恥轉過臉問他:“我是不是特厲害啊?”
他擡起下巴,嘿嘿傻笑幾聲,偏過頭斜睨我:“你說呢?”
我裝淡定沉思幾秒:“嗯……也就一般般厲害,是吧?”
“別裝謙虛了你,”他一蹦蹦下三級樓梯,在下面仰頭看我,手指朝上指,“尾巴都翹到天花板上了。”
“哎?你怎麽知道我長尾巴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
我倆開着玩笑,在二樓等到劉楊和方嘯,四個人一起說說笑笑去了食堂。
吃飯吃到一半,邊岩突然擡頭,欲言又止地看我。
“怎麽了?”我問他。
“嗯……我們板報小組的人,都說要請你吃飯,你去不去啊?”
“哦,”我低下頭,扒拉了兩口米飯,想了想說,“算了吧,都不太認識,肯定挺尴尬的,再說也沒什麽,就幫個小忙。”
邊岩看着我,又一陣點頭,這才低下頭專心吃飯。
方嘯在旁邊接話:“去呗,有什麽尴尬不尴尬的,吃頓飯不就認識了,再說你一個人忙活了那麽久。”
邊岩又擡頭看我。
我說:“呃,算了,大家應該都挺忙的。”
其實這些理由都是我臨時瞎編的,主要是……邊岩那表情,怎麽看上去不是很想讓我去呢?
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硬要往他的想法上湊,得到的結果又往往讓我很堵心。
唉,算了,他不想讓我去,那我就不去呗。
反正沒什麽比他開心更重要的了。
——
轉眼到了期末考試,埋頭複習的時候,我最終選擇的畫室也确定下來了。
說來這間畫室還是崔放推薦給我的,畢竟他爸是B市美院的教授,手下的學生都有過集訓經歷。據他所說,這家畫室每年都會出不少藝考分數能上A大和Y美的學生,請的老師也都是這兩所學校的畢業生,課程既系統又有針對性。
在網絡上查了相關評價,考慮再三,我還是說通了我爸媽給我報名這家畫室。
單單“每年會出十幾個學生考上A大和Y美”這一條,對我的誘惑就足夠大了。我多希望明年的那十幾個人中,有一個名額是屬于我的。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們四個湊在離家不遠的小餐廳裏給我送行。
我爸媽為了聯系方便,給我買了個手機,我終于也有了屬于我自己的那串11位號碼。
報給他們仨之後,我敲着桌子裝大爺:“都記下了吧?啊?別記錯了啊。”
“137XXXXXXXX。”邊岩流利地說出我的號碼。
“喲呵?已經背下啦?”我搭他肩膀,“表現不錯。”
“盧沛,”劉楊把杯子放下來對我說,“你們怎麽要集訓那麽久啊?你不是畫得挺好的麽?”
“每年都這樣啊,年前先參加聯考,年後再一個一個參加校考,說起來也挺折磨人的。”
方嘯扒拉着手指數了一通,驚嘆道:“這得七八個月吧!這麽久啊!”
“是啊……”我嘆口氣,“回來你們別不認識我了啊。”
“你別說啊,”方嘯咂巴兩下嘴,“有這可能。”
我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地看着他笑。
一整晚,邊岩都垂着睫毛,一口一口喝杯子裏的水。
我去A室集訓了,他會舍不得我的吧?不知是不是離別的情緒作祟,我有些放任自己的自作多情。
幾個人各回各家之後,已經快十點了。
我躺在自己床上,有些傷感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數着要離開的日子。越數就覺得越長,大半年呢,要怎麽過啊。
我明明沒喝酒,卻覺得腦子裏醉醺醺的,低聲地唱那首我總唱給邊岩聽的《彩虹》:看不見你的笑我怎麽睡得着,你的身影那麽近我卻抱不到。
唉,那次邊岩去市裏參加奧數考試,就只去了不到兩周,我都天天數着日子過,這大半年的,邊岩會不會真把我給忘了啊?
我翻身坐起來,突然有種強烈的想要表白的沖動。
我急切地想要抓住點什麽,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我突然恨透了這種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拉開門把手,穿着拖鞋就沖了出去。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他家門口,手擡了又擡,還是沒敲下去。
正游移不定地時候,門突然拉開了。
邊岩正站在門邊,我倆面面相觑。
“盧沛?”他飛快眨了幾下眼,“你怎麽上樓來啦?找我有事嗎?”
“啊?”我根本就沒做好準備,懵了幾秒,摸摸頭說,“沒、沒事,就是……內個,睡不着。”
“哦……”他往裏讓了一步,“是不是要走了,舍不得你爸媽啊?進來吧。”
我跟着他進到他卧室,坐在床沿,感覺整個腦子裏都是亂糟糟的。
他在一旁安慰我:“其實你想想,半年很快就過去了,回來的時候,你肯定藝考都過了你理想的學校了,是吧?”
“啊?”我心不在焉,“哦,是。”
“要不要打兩盤游戲啊?我怎麽看你魂不守舍的呢。”
“啊?不打了吧……這麽晚了。”
“那……看一集動漫?火影新出那集你看了沒?”
“沒呢……行吧。”
和他一起看動漫的時候,我腦子裏正進行天人交戰:要不要就表白了呢?
表白之後,會有什麽結果呢?好一點,邊岩可能還像以前一樣對我,說不定會慢慢發現我的好,然後逐漸喜歡上我?
但據我對他的了解,他的喜歡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轉移對象的。
差一點,他可能從此疏遠我,而這件事情就可能成為我倆之間永遠消弭不了的隔閡。
那這大半年裏,他會不會從此就音訊全無,連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啊?
那我回來之後,我倆還能像現在這樣,天天嘻嘻哈哈混在一起,可以肆無忌憚地摟他脖子嗎?會不會連兄弟都做不成啊?
我重重呼了口氣。
邊岩轉過頭看我:“盧沛,你怎麽心事重重的感覺啊?”
我搖搖頭,把剛剛那瞬間的沖動徹底壓下去,咽了下喉嚨說:“可能是……從小到大都在B市,有點舍不得吧。”
我不想給邊岩留下一個憂心忡忡的印象,換上副笑臉說:“A市那麽大,你說我要迷路了,也不能讓邊學神遠程解救我,想想好無助啊。”
他看着我笑了一聲:“有沒有點出息了啊你?”
過一會兒,他又轉過臉看我:“哎,盧沛,你有沒有想好要考哪裏啊?”
“要只說想的話,我肯定是想考最好的呗。”
“哪啊?”
出于不自信的原因,我從來都沒說過我要考A大,但面對邊岩,又是在這樣彌漫着離別氣息的夜晚,我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嗯……A大的設計吧。”
“真的?”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身子轉過來面朝我坐着,“我也想考A大!”
我當然知道他想考A大,雖然他從來沒明說過,但有意無意中透露出的向往再明确不過。而我想考A大,一半是因為它真的很好,還有一半是因為,邊岩要去那裏啊。
但我裝作第一次知道的模樣,有些興奮地說:“真的啊?那如果我能考上,咱倆就還能在一個學校。”
“盧沛,你肯定能考上的。”他看起來比我還信誓旦旦。
我看着他點點頭,笑了一下。
出了門,我又重重舒了口氣,莫名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我一邊慢吞吞地下樓梯,一邊暗想自己剛剛可能是瘋了:唉,沖動是魔鬼啊……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爸媽和我一起出了門,他倆要陪我在A市待幾天。
他們仨都來火車站送我,在站臺上,劉楊說:“盧沛,要離開這麽久,一人來一個擁抱吧。”
我被他的提議逗笑:“怎麽跟我媽看的那些電視劇似的?”
“別廢話,”他催促道,“趕緊的。”
“行吧。”我走上去,跟他抱了一下。
他湊在我耳邊低聲說:“給你創造機會呢懂不懂。”
我恍然大悟:我說劉楊怎麽突然變得婆婆媽媽的,真是太機智了!
抱完劉楊,又去抱方嘯,他老神在在道:“盧沛啊,沒哥們罩你,你可別老違法亂紀啊。”
我笑道:“滾你的,哥是良民好麽?”
待到抱邊岩的時候,他低聲在我耳邊說:“盧沛,你、你好好照顧自己啊,你肯定能考上A大的。”
“嗯,”我點頭,輕拍他兩下,“我努力。”
坐上火車,我趴到窗邊和他們仨揮手。
伴随着“嗚嗚——”兩聲低沉的長嘯,火車開動了,三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都隐沒在車後,伸長脖子也看不見。
我重重坐到卧鋪,仰着脖子,試圖把離別的傷感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