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溫水煮青蛙
一步四節樓梯地蹦下來,我推開門,對着坐在沙發看電視的我媽喊:“媽,你剛叫我了嗎?”
“沒啊,”我媽正嗑瓜子,都沒正眼看我,“叫你幹嗎?”
“我就說沒聽到,邊岩非說你叫我了。”我随手在茶幾上抓了個橘子,閃身進了自己屋裏,一個跳馬的手臂支撐就蹦上了床。
仰身躺在床上,我對着天花板傻笑了好一陣才恢複正常。
真是奇怪,明明我是送禮物的那個,但卻比之前所有收到禮物的時刻都要開心。
不知道邊岩是不是還在看那幅畫?他會不會比我還要開心?我猜不到,畢竟我是那麽喜歡他,喜歡到一點點小情緒都能放大無數倍。
我突然覺得只要我保持住這種勢頭,時不時讓邊岩開心一下,那麽邊岩喜歡我或許也能成為一件指日可待的事情?
我記得在某次語文課的課前演講上,有個同學說,現行的教育體制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正溫吞而有序地扼殺學生的創造力,把每個人馴化成沒有個性、千篇一律的人。這番慷慨激昂的演講結束後,雖然語文老師對演講內容做了詳細客觀的評價,但“溫水煮青蛙”這個詞從此在我心裏染上了一層有些殘忍的色彩。
不過現在,我突然有了一種想法,我可以把邊岩當成我的小青蛙呀,我可以溫吞地、不聲張地對他好,然後在邊小青蛙被煮了個半熟的時候把他撈出來,告訴他我喜歡他,如果他不答應,那就丢進鍋裏再煮一會兒,反正那時候他被煮得昏昏沉沉,想來也沒力氣跑了。
我為自己的這個設想沾沾自喜了好一會兒,覺得前途一片大好,甚至一閉眼都能看到我倆手牽手的模樣。
話說回來,除了小時候我倆挂着鼻涕、走路還搖搖晃晃的時候牽過手外,自從懂事之後,我還沒再牽過邊岩的手。我五指張開,對着陽光看了好一會兒,琢磨着,和邊岩牽手到底會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
放下手,我默默想着,如果以後我真的能牽到他的手,那我就告訴他為什麽在那幅畫上他會是一個正在回頭的姿勢。
我會對他說,或許那一次回頭只是他人生中無數次回頭中最最平淡無奇的一次,但對我來說卻值得加諸一切美好的詞彙而絲毫不顯得冗贅。
——
離開學還有不到十天的時候,我正趴在書桌上馬不停蹄地趕寒假作業,劉楊來我家找我了。
我一聽到他的聲音,立馬挪開凳子跑了過去。他圍了好大一條圍巾,正和我爸媽拜完年,轉過頭來對我說:“盧沛,要不要去樓下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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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啊,你等等我去穿衣服。”我轉身回到房間,抓起床上的連帽羽絨服套到身上,随他一前一後地下了樓梯。
出了樓道,被寒風一吹,我頓時打了個哆嗦,擡手把衣服後面的帽子扣到了頭上。
一路上,我倆都像往常一樣說着話,問對方寒假作業的進度,聊這幾天都在家裏幹嘛。
走到籃球框旁邊,他倚着一旁的石階站住了,沉默了一會兒問我:“邊岩呢?你還像之前那樣天天找他?”
“廢話”,我後背靠着籃球框,“看你這話說的,我是喜歡他又不是恨他。”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辭,“我想了想,如果我在我喜歡的女生面前,肯定會特別不自然,你……”
“哎?”我朝他探了下身子,好奇道:“你喜歡誰?我怎麽沒聽你說過?”
“……”他擡手推我一下:“去去去,別轉移話題啊。”
我笑了兩聲,見他一副防備着我追根究底的架勢,沒接着往下問,想了想說:“沒有啊,我沒覺得不自然,我特別喜歡和他待在一塊,雖然有時候吧,可能說話的時候會注意點,但大多數時候和咱倆這樣說話沒什麽區別。”
他皺着眉,一副有點糾結的模樣:“我、我還是不太能理解你喜歡邊岩,我這幾天琢磨着,邊岩是長得好看,可一看就知道是男生啊,而且性格也是男孩的性格,我怎麽都想象不出來喜歡自己兄弟是什麽感覺。”
“你要琢磨出來那就糟了,那咱倆就成情敵了,”我笑道,“劉楊,你還是別瞎琢磨了,萬一……”
“我靠,”他被我逗樂,擡頭看我一眼,“怎麽可能。”
那天晚上,我倆在獵獵寒風裏站了近一個小時,臉都被凍得沒了知覺,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下巴都是僵的。
但我回想起來的時候,卻莫名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那是我第一次告訴別人我喜歡邊岩,并且把我曾經的糾結和惆悵和盤托出。
我說這些的時候,劉楊一直聽得很認真,偶爾問我些問題,我能感受到他的那種試圖理解,他甚至沒再勸我去試着和哪個女生交往。
說了好一會兒,我突然想起些什麽,問他:“我說你眼睛也真夠毒的,從一個表情就能看出我喜歡邊岩?我有那麽明顯嗎?”
“沒有,”他搖搖頭,“不是我先看出來的,你記得我們班那個對你有意思的女生吧?”
“啊?”我吃驚,“她看出來的?”
“也不算吧,就是那天她問我你是不是喜歡諾貝爾班哪個女生,說有幾次去諾貝爾班,看到你在門口等人,覺得從你的表情來看絕對是喜歡哪個女生。
“然後我在樓下等了好一會兒你們也沒下來,我就想上去看看你們在幹嘛,結果一看你盯着的方向,那不就是邊岩站的位置嗎?當時他們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總不可能在盯着邊岩旁邊那個男生吧?而且你當時那表情吧……我也說不上來,就是那種看着喜歡的人的表情。
“當時我在旁邊看了你好一會兒你竟然都沒發覺,我越看越生氣,就想你到底在搞什麽啊。不過說真的,那天我就是有這麽一種強烈的感覺,但如果你自己否認,說你在看哪個女生,我肯定二話不說就信了。但你直接怒氣沖沖地自己承認了,我根本就沒做好準備去接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被你一激立刻就火氣上頭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把你打一頓。”
我沒憋住,笑了一聲:“說真的,當時我也是忍住了沒把你打一頓。”
“我去,你打我幹嘛啊?”
“……不知道,”我撓撓頭,“可能……潛意識裏不想讓你是那種态度吧?唉,我的錯我的錯。”
“哎,對了,”沉默一會兒,他興致勃勃地探過身子問我,“你當時八千米跑那麽拼,就是為了邊岩啊?”
“啊。”我有點難為情地應了一聲。
“哎?那你跑步來回上學,也是為了邊岩啊?”他睜大眼睛問我。
我擡起一只手虛虛扶額:“能別提這回事了麽?傻透了……”
他毫不掩飾地笑起來:“以後,以後我絕對要告訴邊岩。”
“你別啊,”我慌忙阻止,急道,“能不能讓我在邊岩心目中有個光輝形象了?”
他笑得更大聲,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目光看向遠處:“這樣也挺好的,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你想的是什麽樣的啊?”我好奇。
他沒回答我,轉過頭來看着我:“但是盧沛,我還是覺得你現在最好不要告訴邊岩。”
“我知道啊,我沒打算現在告訴他。”我垂眼看着黑漆漆的地面。
他認真幫我分析起來:“我想了想,如果你喜歡的是我的話……”
“哎哎哎,自作多情了啊。”我打趣他。
“我就這麽随便一代入行嗎?”他無奈道,看出我在開玩笑也沒多計較,繼續說道,“那我肯定會不自在。當然,我肯定還是把你當好兄弟,有什麽事情二話不說就幫忙,但是絕對不會是之前那種相處方式了。”
我點頭:“我知道。”
“而且,那天我還沒表現出什麽反感,你就已經是那種要和我幹一架的架勢了,這說明你其實還是很害怕我不接受的吧?你既然怕我不接受,那肯定就更怕邊岩不接受了吧。”
我想劉楊真應該去學個心理學什麽的,短短幾句話就把我當時莫名的火氣上頭解釋清楚了,而且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恰好打在我心坎上,我突然覺得當時的沖動也不失為一種正确的選擇。
但不知為什麽,我始終也沒告訴他邊岩可能喜歡喬易夏這件事,可能是出于某種程度的自尊吧,又或者我不想将劉楊置于一種左右為難的狀态。
臨到分別,他突然想起什麽,和我說:“對了,後來邊岩來問我,我當時把你叫下樓有什麽事,你說他會不會察覺到什麽了?”
“啊?你說什麽了?”
“我順着他的話,說我考試沒考好,要跟你交流交流……”
“……”我一拍腦袋,覺得要大事不好。
“怎麽了?”
“……沒事,他還說什麽了?”
“他還問我認不認識你同桌,我說不認識,他問這個幹嘛?”
“呃……”我支吾道,“可能……随便問問?”
劉楊最後說的這幾句話,讓我放松了一晚上的大腦又高速運轉起來。
當時邊岩說我撒謊的時候,我可真應該一口否認,那樣還能歪打正着地和劉楊對上。可我偏偏自作聰明地又扯了個謊,這下好了,坐實了我那天在撒謊。
不過,他幹嘛又跑去問劉楊呢?難道說他真的察覺到我喜歡他了?可他的态度又似乎看不出什麽變化。
我理不出頭緒,索性上樓敲了他家的門。
他正在自己屋裏看書,見我進去,合上書問我:“剛剛劉楊找你幹嘛?”
“……”他這招可真是先發制人,我眨眨眼,“你看到了?”
“嗯,”他往外一指,“你倆剛剛就坐在那裏。”
“嗯……就是讨論讨論寒假作業的事情。”
他仰面躺下來,眼睛斜過來看我。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又合上了。
我有些做賊心虛,坐到他的書桌前翻了翻他剛剛在看的書。桌上堆着各種各樣的書和試卷,就是不見我上次送他的畫筒。
我有些失落地想,不會被他塞到床底下摞灰了吧?
“盧沛,”他窸窸窣窣地側過身子躺着,腿還搭在地上,看着我問,“你作業做得怎麽樣了?”
“還有好多。”我轉過身子來坐着,眼睛一掃,看到我挑了好久的那個畫筒正随意地躺在床頭櫃上。
剛剛失落的心情一下子又雀躍起來,我把下巴擱在椅背上問他:“上次那畫,喜歡嗎?”
他頭發蹭着床單,看着我重重點了兩下頭,眼睛裏閃着光,神情看起來還有那麽一絲認真。
他可真是好看,哪怕就是這樣随意側躺着,頭發還被蹭得亂亂的。
不過,比起前幾晚,他似乎話又少了很多,以我的經驗來看,他話少的時候,就說明他不是很開心。
唉,可恨我不能洞穿人心,看清他為什麽不開心。
明明前幾天我還想把他當成我的小青蛙,時不時讓他開心一下,慢慢把他煮熟。可真到了他情緒不對的時候,我又笨拙地不知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才好。
——
下學期開學時,八中規定所有高二學生早上必須6點半之前到教室,晚上全體留下上晚自習,一時間住宿人數大幅增加,我和劉楊方嘯也正式開始了住宿生活。
不過和邊岩不同的是,我們仨住在學生宿舍樓,而他們班仍留在教師宿舍樓。
班裏讨論畫室的聲音逐漸變多了,有些人打定主意要去A市集訓,有些人決定還是留在B市,還有一些人仍在猶豫不決,打算看看下半學期的情況。
在我同桌和崔放問我的想法時,我都回答說應該要去A市。
我知道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邊岩肯定是要去A大的,他不止一次流露過自己對A大的向往。
于是在我眼裏,A大成了未來和邊岩的代名詞,無時無刻不在閃閃發光。
甚至在聽到其他同學讨論A大的時候,我都會不自覺地豎起耳朵聽一陣子。
我同桌方婧是個充滿幹勁的女生,每次兩只眼睛困得迷瞪起來的時候,都會使勁甩甩腦袋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去Y美的!”
我也想像她一樣兩眼放光、胸有成竹地說“我一定會去A大的”,可常常話到嘴邊,又被自己咽進了肚子裏。
在那些堆滿了試卷和練習冊的日子裏,未來就和邊岩一樣,既像糖果一樣美好又充滿誘惑,又讓我因為抓不住而深感惶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