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開學
之後邊岩來我家吃了兩天飯,我爸媽比我都要高興,飯桌上一個勁兒地往他碗裏夾菜,生怕他吃不飽,搞得我這個親生兒子倒像是撿來的。不過我也不生氣,幸災樂鍋地看着他一臉窘迫地說着夠了夠了真的吃飽了。
那兩天我們睡起來睜開眼就混在一起,真的就和親兄弟一樣。我倆在一起打游戲、看動漫、看電影,玩累了就癱在地上,有時候開着不着邊際的無聊玩笑,有時候什麽都不說,一人一個耳機聽着mp3裏随機播放的音樂。
當然也和之前一樣互相打鬧,但我很少再勒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壓在身下。過于親密的距離現在對我來說有了些微妙的特殊感覺。
方嘯的那盤光碟好像打開了我身上的某個閥門,之前被封死的感覺頓時像洪水般洶湧地奔流出來,在荷爾蒙的作用下,每一個之前再熟悉不過的互動在我眼裏都帶了些特殊含義。
但這往往是一瞬間的閃念,我仍可以和他輕松自在、毫無隔閡地混在一起。
然後安靜下來的時候慢慢地回味,把這些閃念無限地在腦海中拉長。
不過随着邊岩爸媽從外地開完會回家,我倆這連體嬰兒般的玩鬧生活很快結束了,邊岩和方嘯劉楊他們一樣,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
和過去的所有年月一樣,每到暑假,我們四個就得分開一陣,然後等到快開學時再被送回來。
年複一年,我們就這樣無知無覺地長大、邁入青春期,無師自通地知道了各種關于“性”的知識,然後有了各種各樣只屬于自己的秘密,逐漸告別了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邊岩被送走之後,我偷偷去了附近網吧,打開搜索框,在網頁上輸入了“同性戀”三個字。
蹦出來的網頁亂七八糟,我翻花了眼也沒得到多少有用信息。
那些五花八門的信息并沒有解決我最大的疑惑:我是先喜歡邊岩才成了同性戀,還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同性戀才喜歡上邊岩的。
這件事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深深困惑着我。
我帶着這種困惑又被送到了鄉下爺爺奶奶家,仍舊只帶了幾本書和一塊畫板,不過和上次那種坐立不安的心情卻大不相同了。
閑下來無事的時候,我開始嘗試着畫起邊岩來。不是Q版搞怪的,是正正經經的人物肖像素描。
不過這對于我來說難度還是大了些。我本以為我天天和他混在一起,就算閉着眼睛也能畫個差不多,但真正落筆時才發現,有些以為熟稔于心的東西其實是相當模糊的。把記憶變成紙上的線條并不是那麽容易。甚至有時候,我越努力去想,記憶就越不受我的控制,變得更加扭曲和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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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快接近尾聲的時候,我才大致完成了這副畫,但它與我記憶中的邊岩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呆板、僵硬,看起來無比別扭。這讓我産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尤其是當我爺爺站到我身後對着這畫端量了好一陣之後,用贊賞的語氣面帶笑容地對我說:“沛沛這是畫的自己啊?很像的嘛。”
我頓時生出一種整個暑假時間都喂了狗的感覺。
我忍住了把這畫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的想法,終究還是把它帶回了家,回家就塞到了床底下,再也沒拿出來看過一眼。
但我沒想到的是,幾年之後它得以重見日光的時候,不但沒有因為比本人醜了百倍而被嫌棄,反而被我身邊的人如獲珍寶地收藏起來,甚至還花高價找師傅裱了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拿出來美滋滋地欣賞兩眼。
——
九月一日,全市高中開學,我們四個坐着劉楊爸爸的越野車,一路綠燈開到了八中門口。校門口擠滿了車,汽笛聲響成一片。陪學生來的家長不少,甚至比學生人數還要多。劉楊他爸把我們送到門口,簡單叮囑了幾句就把車開走了。
我們四個這時平均身高一米七四(方嘯拉高了平均水平),站在一起時已經有了那麽點氣勢,雖然大多數湊在一起的時候還是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但已經足以讓四家家長放心我們自己去報道。
校門口上方已經扯上了紅色條幅:熱烈歡迎xx級新生入學。
方嘯張開兩只胳膊,閉着眼佯作一臉陶醉相:“八中的姑娘們,我來了!”
他從昨晚就和我們說一定要在高中來場早戀,不然就浪費了大好青春,還讓我們保證都給他助攻。
從校門口到布告牌的那段路程,方嘯的眼睛就一刻沒停止賊溜溜地轉動,嘴也一刻沒閑着,一會兒左邊拍拍:“哎,你看這個怎麽樣?”一會兒右邊拍拍:“那個好像還不錯哈?”
我只盼望着一會兒能在布告牌上看見我和邊岩的名字列在一個班,全然沒心情看他的下巴在朝哪個方向努。
布告牌前人山人海,腦袋都擠在一起,按身高分了不同層次。好在我方陣營有一員猛将——方嘯,在關鍵時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仗着一米八三的身高優勢和二點零的視力優勢,輕而易舉地把我們四個的分班情況盡收眼底,然後摁着我們的肩膀一個一個地說出來:“我是8班,劉楊5班,邊岩13班,盧沛……”他頓了一下,眼睛朝上看着:“幾班來着?”
“……”我心底的那點盼頭立刻就熄滅了:我沒和邊岩分在一個班,不然方嘯不會記不起來。
“忘了,我再看一眼。”他說着,又踮起腳在布告牌上找了一圈,然後拖長了語調:“十——四班!”
唉,我心裏嘆道,又得天天拿借書做借口了。
八中的分班在高一階段還沒有那麽明顯的成績劃分,無論你是藝術生還是體育生,也無論你是以第一還是最末的成績進了八中,大家都被随機分配到各個班級,随機接觸到各色各樣的同學。
我們班的班主任高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女研究生,臉上還帶着些學生氣,和我們打第一個照面的時候面部表情十分扭曲和猙獰,講話以“誰要是不遵守我之前說的那些,盡管可以試試。”這句頗帶威脅性質的話結束。
在長篇累牍的班級條例後面聽了這樣一句話後,全班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嘴角抽了抽:高一這年可是不好過了。
不過後來我們才漸漸發現,高老師那天在講臺上完全是色厲內荏,她後來告訴我們說,那天她其實是臨危受命,原來給我們班安排的班主任突然得知自己懷孕了,她作為一個剛參加工作的應屆生,其實內心比我們還要忐忑。
那天傍晚放學鈴一打,我就斜背着書包站在了13班門口等着邊岩。好在我們兩個班級是隔壁班,我去找他借書也算有了正當借口。
他們班老師是個中年男人,下了課還在講臺上喋喋不休。
我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站在門口朝教室裏面看了一眼,邊岩坐在靠窗的地方,被窗外灑進的明晃晃的陽光曬成了金色。
他也看到了我,眼睛眯得彎彎的朝我笑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在紙上認真寫着什麽。
站在門口等邊岩的時候我百無聊賴地四顧看了看,正巧看到喬易夏從旁邊的十一班出來,經過我的時候,他朝我輕輕點了下頭。
喬易夏雖說平時獨來獨往,和我們幾個從不走到一起,但怎麽說也是從小在一個大院長大的朋友,在這個充滿了陌生面孔的八中校園,他這張略微淡漠的臉還是讓我頗有親切感,我和他笑笑,随口問了句:“你在十一班啊?”
“嗯。”他見我和他說話,腳步停下來,罕見地回問我:“你呢?”
“哦,”我有些意外,回身指了指後面,“我在十四班。”
他點點頭,剛想說什麽,後面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經過我倆的時候,突然剎住腳步看了我一眼:“哎?是你啊。”
我擡頭看他一眼,覺得有些面熟,但一時腦筋短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張臉。
他見我一臉疑惑,也沒介意,笑出一口白牙:“不記得了?我藝考的時候坐你旁邊。”
“哦,是你啊,”我恍然大悟,“你好,我是盧沛。”
“崔放。”他說了自己的名字,又問我,“在幾班?”
“十四班,你呢?”
他指指身後:“十一班。”
“那你們是同班同學啊。”我指指他身後的喬易夏。
這個叫崔放的男生回頭看了一眼喬易夏,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後腦勺,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啊,剛沒注意,你是喬……什麽來着?”
“喬易夏,”喬易夏語氣淡然地說了自己的名字,又轉過臉和我說了句:“盧沛,那我先走了。”
“一會兒和我們一起走吧?”
“不了,”他搖頭,“我住宿。”
他走之後,崔放把視線從他的背影上收回來,嘴角朝下咧了咧,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看着我:“他不會生氣了吧?”
我被他的表情逗樂,笑着說:“怎麽可能?喬易夏一向這麽不食人間煙火,你以後就知道了。”
“那就行,”他讪笑着撓了撓後腦勺,随即又想起什麽似的拍我肩膀,“哎對了,藝考的時候我就覺得咱倆能成同學。”
我愣了一下:“是麽?”
他一手握成拳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打了一下:“你畫的那畫可真他媽帶感。”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脖子就被邊岩從後面勒住了:“盧沛你朝裏看一眼會死啊。”
“什麽?”我轉頭問他,鼻子快要貼上他的臉。
“這張紙我舉了半天。”他把手裏的紙貼到我臉上。
我頭往後仰了仰,看清上面的兩個單詞:“Be Patient.”
我把那張紙扯下來拿在手裏,伸手握着他那只把我脖子勒得緊緊的胳膊,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要把我……勒死啊。”
站在我倆前面的崔放問:“你們之前就認識啊?”
“是啊,”他胳膊仍使着勁,嘴裏笑嘻嘻地說道:“青梅竹馬。”
“啊?”崔放睜大眼睛。
“他是我青梅,我是他竹馬。”邊岩語速很快地說完這句,胳膊從我脖子上一松,一溜煙跑到樓下,沒影了。
“你別聽他瞎說,”我捏着紙的那只手朝崔放揮了兩下,邊追着邊岩邊回頭和他說,“我先走了哥們,回頭切磋啊。”
等他遠遠地應了聲“哦”的時候,我已經追着邊岩跑到了樓下劉楊班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