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年
那年我才三年級,瘦巴巴的像個小豆芽菜,天天和邊岩、方嘯還有劉楊他們玩在一起,放了學就在泥巴地裏摸爬滾打,任憑陽光把我們漆成不同的黑度,成了我們大院裏有名的“四泥猴”。
我們四個打穿開裆褲的時候就認識,是互相看過小雞雞的交情,比拜過把還堅不可摧。
方嘯是我們四個裏長個最早的,他長手長腳又最不經曬,跑起來的時候比誰都像個黑猴子,他因此獲得了“猴子”這個無上光榮的外號,并為此沾沾自喜了整個童年。
邊岩和他相反,怎麽曬都曬不黑,跟個瓷娃娃似的,紮上兩個小辮就能混充小姑娘。
我們那時候審美觀發育得還不健全,處于崩壞的階段,總覺得越黑越好看,邊岩打娘胎裏就帶出來的“臭美”基因指引着他迎着日頭在陽臺上曬了大中午,後來被午睡起來上廁所的他媽看見,撈過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幾下。
邊岩住在我家樓上的樓上,我那時候最不愛午睡,就喜歡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看漫畫,外面有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那雙靈光的耳朵,更別提邊岩嗚哩哇啦的哭聲。
那天下午放學我就把這事告訴了方嘯和劉楊,他倆笑得呼哧帶喘,我扳過邊岩的臉仔細看了一眼,除了被我氣出來的漲紅,一點曬黑的痕跡都沒有。邊岩“啪”的一聲把我捏着他下巴的手打開,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睫毛黑長,眼珠墨黑,瞪人的時候也像個小姑娘,一點都起不到威懾作用。
我瞧着他被我整得沒面子,氣鼓鼓的大有不想搭理我的意思,就蜷起手指頭在他後腦勺上彈了一下,一只胳膊勾着他的脖子說:“走,哥請你吃冰棍。”
邊岩拿手揉了兩下被我彈過的地方,又瞪了我一眼,垂在身側的胳膊屈起來也想勾我的脖子,我把腰彎起來躲他不讓他勾住,他不依不饒地也彎下身子,我倆誰也不肯松勁,身子越彎越低,走到商店門口的時候頭發都觸到地上,再低一點就能直接來個後滾翻。
方嘯仗着身高優勢,一把把我倆扯開,我倆體力被壓制,徹底失去反抗機會,被他一邊胳膊夾着一個走到冰櫃前面才松開。
劉楊抻長了脖子看着冰櫃,眼珠子滴溜溜看着五花八門的雪糕包裝轉了一圈才大喊:“我要一根小布丁!”
我和方嘯異口同聲:“我也是!”
以往這聲“我也是”通常都是三重奏,如今少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氣勢都不像以前那麽足了,我剛想轉過頭去質問邊岩為什麽不和我們保持同一步調,就看見他翹起腳尖勉強把下巴抵到冰櫃上,指着那邊五顏六色的包裝說:“我要一只可愛多!”
這家夥生我的氣,聽我說請他吃冰棍,故意挑貴的來。
我苦着臉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幾張錢攤到冰櫃上,對着小商店的老板娘數:“一塊,一塊五,兩塊,兩塊五,三塊,三塊五,四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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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可愛多三塊五,夠買七根小布丁了,我惡狠狠地用嘴撕開包裝紙,“咔”一聲把門牙釘在硬邦邦的雪糕上,回過頭想瞪邊岩一眼。
邊岩正慢條斯理地撕着包裝紙,沿着脆皮一圈一圈撕下來,見我回頭看他,笑眯眯地遞到我嘴邊。
我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大口,甜甜的奶味在嘴裏彌漫開,這才覺得心滿意足,瞬間就原諒了他。
我們四個背着書包,爬到一邊的矮牆上坐了下來,腿垂下去一下一下敲在牆上,夕陽的威力沒有中午那麽強了,黃昏的風帶着些溫和的涼意吹在身上,那惬意的滋味我現在都忘不了。
我坐了不幾分鐘突然覺得有點尿急,把吃了一半的雪糕往邊岩手裏一塞,跳下去找廁所撒尿。
那附近有個特別簡易的廁所,搭在一個小角落裏,壞境很是髒亂差,不內急到一定程度沒人想去那解決。
我自從告別了開裆褲之後就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露出小雞雞,在周圍逛蕩了兩圈也沒好意思對着牆角撒尿,只好調過身子往那個“香飄十裏”的小角落走。
沒走幾步就聽見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我趕忙把身子貼到牆根往前蹑手蹑腳地走了幾步,伸長了脖子往裏悄悄往裏看了一眼:喬易夏被高年級的小混混堵住了!
喬易夏前幾個周才和他媽媽搬過來,打搬過來那天起就和其他鄰居沒什麽交集,他一個人上學放學都獨來獨往,從不和我們摻和到一塊,用猴子和劉楊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和我們不是一國的”。
那個長得五大三粗、看起來就很能打的小混混要去扯喬易夏的書包:“不想挨打就乖乖把錢交出來。”
他往這走了一步,我就很慫地縮回脖子,聽見喬易夏用略帶稚嫩的聲音冷冰冰地說:“我沒錢。”
嗨!都到這個時候了還逞什麽能,難道喬易夏的媽媽沒教他識時務者為俊傑嗎?我腳都擡起來了想狠狠往地上跺一下,想到那小混混的體型又輕輕放下來了,手往兜裏摸了兩下:沒錢,空的。
錢都到邊岩肚子裏去了。
我聽到牆角那邊不耐煩的催促聲:“快點。”繼而傳來推推搡搡的聲音。我輕手輕腳往回挪了幾步,大叫一聲:“老師來了!”然後拔腿就跑。
我像一陣歪風一樣飛快跑回他們仨面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大……大事不好!”
三個小腦袋齊刷刷地回頭看我,嘴角淌着雪糕漬,眼睛裏的八卦之光閃閃發亮。
我氣都沒喘勻,彎腰撐着膝蓋說:“喬、喬易夏被堵了,快快,有錢沒!”
聽到喬易夏這個名字,三個小腦袋又齊刷刷轉了回去,專心致志地舔起手裏的雪糕。
我從邊岩手裏搶過我的小布丁,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催促:“不能見死不救啊!快點,錢!”
“盧沛,”猴子吃完了最後一口,舔了舔雪糕棍,掀起眼皮看着我說:“那家夥和我們不是一國的,別多管閑事。”
“就是!”劉楊幅度很大地點了兩下頭。
喬易夏剛搬過來那會兒,我們四個很熱情地和他打過招呼,都被他冷冰冰又充滿戒備的眼神給堵回來了,“和我們不是一國的”這句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經常從猴子嘴裏冒出來的。
“邊岩,有沒有錢!”我見說不動他倆,轉而去抓邊岩的胳膊。
邊岩轉頭看了看猴子他們,又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手往書包裏掏了兩下,掏出了兩張十塊,一張五塊還有好幾張一塊。
這麽有錢還要坑我!我拿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抓過那幾張一塊的和五塊的撒腿就往剛剛那地方跑。
喬易夏正被那小混混推得往後退了好幾步,他細胳膊細腿,站在那五大三粗的小混混面前,好像下一秒就能被直接拎起來。
“我沒錢。”他仍是重複着這句話,還很自不量力地回推了那小混混一把,這下可惹惱了那小混混,他揪住喬易夏的衣服領,好像真的要把他拎起來。
我趕緊從牆角跳出來,把錢遞過去:“我我我……我有錢!”
那小混混的手仍拽着喬易夏的衣領,卻明顯松了勁兒,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圈,說:“你就是剛剛說老師來了的那個小孩?”
我其實特別怕。那人體型能抵得上我兩個,一拳捶過來能在我身上捶出個坑。我拿錢的手都有些發抖,慫勁明顯得很。
這時我聽見後面跟過來的七零八亂的腳步聲和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是猴子他們。
夠意思!我就知道猴子他們會跟過來,誰讓我們是一國的呢!
我剛剛的慫勁兒頓時消了一大半,手也不抖了,穩了穩聲音說:“哥對不起,剛剛我被吓壞了,我回去拿錢了,就這些了,都給你。”
那時我才三年級哎!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這一幕江湖氣十足,而且很有些英雄救美的意思。要知道喬易夏長得比邊岩還白,那冷若冰霜的小眼神讓人看着很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
“就這麽些?”那小混混看了一眼錢,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跑過來的猴子他們。
大概是我們在人數上有壓倒性優勢,他接過錢,手腕上下甩了兩下,惡狠狠地看了我們一眼說:“先饒了你。”
連我都聽出了這話是在虛張聲勢。
小混混走了之後,喬易夏站在原地愣了兩秒,然後朝我走過來說了聲謝謝,臉上那層霜好像化了一點。
我從沒這麽近距離地看過喬易夏,一瞬間看得有些呆了。
同樣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為什麽人家就能看出些精雕細琢來?
當然,精雕細琢這詞是我後來才學會的,當時我只覺得自己好像被迷惑了,居然有些緊張地結巴起來,指着邊岩說:“他、他的錢。”
邊岩在一旁撇撇嘴,我猜他一定是怪我拿他的錢逞了能。
喬易夏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就繞過我們走過去了。
我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對他說:“喬易夏,遇到這種小混混不能硬拼,先把錢給他們再告訴老師,不然會被打得很慘!”
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眼角微微上挑,然後又垂下睫毛,面無表情地說:“我沒錢。”
我才不信!別以為我們年紀小就不知道你媽媽車上那四個圈是啥意思!
我腳步沒停,仍想湊上去和他說點什麽,卻被身後的邊岩一把扯住袖子:“盧沛,你下午借我的課本還沒還我呢!”
別看這人個兒不高,手上的勁兒卻不小,我被他扯得挪不開步子,只好回過頭,一揮胳膊把書包甩到胸前,翻出課本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給你,急什麽,哥又跑不了!”
我倆家中間不過隔了兩層樓梯,跑個來回也用不了二十秒,他偏偏這個時候找我要,耽誤我和喬美人溝通感情。
對,我從小就是個顏控,看見長得好看的人就想上去湊熱乎,這純屬生理反應,不受大腦控制的那種。
不過邊岩是個例外,別看他長得純良,其實一肚子壞水兒,脾氣還不好,一點就炸,更可惡的是他只有在我們幾個面前才肯暴露本性,在家長和老師面前裝得可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