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寧寧啊， 怎麽了？”
姚阿姨聲音響起。
莊寧寧用掃帚将地上的玻璃掃起來，一邊回道：“沒什麽，是我手滑， 不小心摔了杯子。”
姚阿姨從房間裏走出來， 看了看時鐘， 然後在那邊絮絮叨叨的， “啊，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再一個小時， 菲菲就要下班回家了。我得趕緊下樓買她喜歡吃的菜。她昨晚還跟我說想吃我做的糖醋肉呢。”
“肯定是公司食堂做的菜她吃不慣。外頭用的料就是沒自家做飯的實在， 我看電視說有的食堂還用地溝油呢。”她擡頭看着莊寧寧， 問她， “你說我要不要幹脆給她買個保溫盒，早上早點起來給她做一份，讓她帶進公司裏， 公司裏應該有微波爐吧， 她從小就嘴挑， 就只愛吃我做的， 真的是麻煩精。”
她嘴上抱怨着女兒， 神色卻充滿了慈愛，眼底是淡淡的笑意， 任誰都能看出她在提起女兒時十分幸福。
自從姚菲菲死後， 她便精神恍惚， 記憶經常回到女兒剛回來的那段時間， 每天心心念念做她愛吃的菜。
如果是平時的話， 莊寧寧還會順着她的話， 哄哄她。但現在聽她一口一個菲菲， 再想起剛剛國光哥電話裏說的事，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梁骨往上竄，讓她渾身發冷。
姚菲菲她回來了……
她都已經死了那麽久，而且下輩子也能投個好胎，為什麽還要回來打擾她的寧靜。
為什麽無論她怎麽做，所有人眼中都只看得見她，看不到她的存在。
她回來是要找她複仇的嗎？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那樣的意外，她也不想的。這段時間她也一直活在濃濃的負罪感中，直到知道她下輩子會過得很好以後才稍微減緩。
她望着還在念叨的姨媽，終于崩潰了。
“別做夢了！你就算做一桌她喜歡吃的菜，她也不會回來了！”
“她早就死了，死了快一年了！她不可能回來的！”
在看到阿姨震驚痛苦的表情時，她有些快意。她做的還不夠嗎？她也一直在努力把姨媽當做自己媽媽一樣孝順啊。
“你騙我，菲菲明明好好的，你為什麽要開這種玩笑，我不喜歡。”姚阿姨情緒十分激動，“你就這麽見不得你姐好嗎？”
莊寧寧抽了抽鼻子，說道：“她在去年就被拐賣了，沒等警方救出她就已經死了。”
“你早點清醒過來吧。”
她環顧周圍，這屋子裏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變動過，書桌上擺放着的依舊是姚菲菲喜歡看的那幾本書，書還攤開着，就仿佛她不曾離開過一樣，每一件物品都充滿了她的氣息。
不行，她不能繼續呆在這裏。她必須快點離開。
忽的她聽到姨媽驚喜的聲音，“菲菲！菲菲你回來了啊！”
“你妹妹真可惡，還騙我說你死了。你明明好好的，你今天怎麽提前下班了？”
莊寧寧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下降，她甚至不敢回頭，全身連同自己的血液都一起凍結了，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
菲菲真的回來了……
“寧寧，我回來找你了。”
莊寧寧嘴唇抖個不停，她不想回頭看，卻已經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凍到她骨子裏。她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
恐懼形成一張看不見的網，将她整個人籠罩在裏面，讓她掙脫不得。
她因為極度的惶恐無法動彈，一眨眼就看到姚菲菲出現在她面前。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一天出門前的衣服，白色襯衣加牛仔裙，活潑中透着帥氣。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看到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回家的路，終于可以見到你了。”
“姨媽，救我！求求你讓表姐放過我！”
莊寧寧哭了出來，整張臉皺成一團，涕淚橫流，臉上精致的妝都被眼淚給打花了。
只是當她用盡全身力氣轉過頭，卻發現姨媽已經倒了下來，神色平靜，嘴角還帶着淡淡的笑意，仿佛陷入了最美好的夢境中，對于外界發生的事情完全沒有反應。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有點血腥，我不能讓媽看到，只好讓媽先睡一覺。”
她聽到姚菲菲這麽說，更害怕了。
下一秒，她看到表姐的頭，直接從脖子上掉了下來，滾落到她腳邊，那張臉靜靜地看着她。
“啊！！”莊寧寧直接慘叫出聲，瞳孔瞪得大大的。
“我當時掉了下去，當場摔斷了頭。其實一點都不痛，很快的。我也幫你把頭拿掉好嗎？我們姐妹兩一起作伴，還能拿自己的頭當球踢，就像是小時候一樣，好不好？”
“我們可以去你買的那間房子玩，這樣也不會把媽媽吵到。”
明明是和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微笑，卻讓莊寧寧怕得牙齒開始打戰。
“不，我不要！”
莊寧寧連連後退，一點都不想看到那顆頭顱。表姐送過來時就已經是一壇骨灰了，她并不知道對方死的時候是如此的慘烈。
“對不起表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次次地道歉，重複着這話。
“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死，我當時鬼迷心竅了，實在太想要那筆錢了，所以才讓你去林子裏，他們對我說，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是他們騙了我！”她全身發軟，直接跪坐在地上。在驚恐的同時，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
從小到大，她都在表姐的光環下長大，表姐比她漂亮，比她成績好，比她活潑大方，人緣比她好。只要表姐在，就沒有人會看見她。她一直喜歡的國光哥也同樣只看得見表姐，明明她比表姐更愛他的。
她被這樣的壓力弄得喘不過氣來，一直活在她陰影中。午夜夢回時，常常想着，如果表姐沒那麽優秀就好了，她就如同完美的珍珠，襯托得她這顆普通的石頭越發不起眼。如果這顆珍珠能夠出現點瑕疵就好了……
這時候有人找上了她，表示她和表姐有些恩怨，想要教訓一下她。事成後願意給她一大筆錢。她不比表姐，有疼愛她的母親，名下也有自己的房子，還有對她一往情深的男朋友。她什麽都沒有，學校普普通通，成績也只是中下。別說找國光哥這樣的男朋友，将來只怕在婚嫁市場上只能被別人挑挑揀揀。她太需要這筆錢了。
于是那天晚上，她告訴表姐，自己的文件夾掉到林子裏，而她對花粉過敏，不敢去林子拿。那文件夾很重要，裏面有好多她的證書。
表姐沒有懷疑，拿着手電筒就要去幫她把文件夾找回來。
然後就再也沒出現了。
莊寧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
“那人說最多就只拍點你的照片，不會做什麽的。我沒想到他會把你拐賣到那地方。我要是知道他真正目的，我不可能跟他合作的。”
“你失蹤以後，我也很擔心，我想要報警，但是又害怕把自己牽扯進去。”
在那段時間，她輾轉反側，既害怕表姐回來，又害怕她一直不回來，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她心中同樣不好受。
等去年年底收到表姐死亡的消息，她在難過的同時，內心也稍微松了口氣。只要人死了，她曾經鬼迷心竅之下犯下的錯誤沒人知道了。
淚眼朦胧中，她看到表姐依舊是面無表情，仿佛一個旁觀者在臺下看着舞臺上的人表演。她心中一寒，“表姐，我真的沒想過要送你去死，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和親姐妹也差不多了，我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自私的想法。”
“如果你那麽恨我，想要我這條命，你就拿走吧，這是應該的。”
她擦了擦眼淚，看了看地上的姨媽一眼，“反正我死了，也不會有多少人真心為我難過，我不像表姐你有那麽多人喜歡你，在意你。”
“我只擔心我走了以後，沒有人能夠像我一樣細心照顧姨媽。自從你死後，姨媽收到了很大的打擊，精神也已經出現問題。”
“如果我也不在了，不知道她該怎麽辦。”
吳緣就在屋裏，隐去自己和齊國光的身形，将莊寧寧這些話都收進耳中。
莊寧寧心中只怕沒有真正愧疚過吧，話裏話外都是在為自己開脫不說，最後雖然擺出了命随便拿走的姿态，卻又拿姚阿姨說事，隐隐威脅，如果她真的死了，姚阿姨就沒人照顧了。
她但凡有一絲愧疚，都說不出這種話。
姚菲菲因為這樣的表妹而死，太不值得了。
如果是真正的姚菲菲，說不定會因為這個而遲疑。也幸虧她不在，不需要面對這醜陋的一面。
她轉頭看向齊國光，她和姚菲菲不認識，都聽得一肚子火，更別提是齊國光這個談婚論嫁的男朋友了。
她瞧見地上已經有幾滴血，顯然是他因為憤怒，指甲掐出來的傷口。他仿佛沒察覺到一樣，死死瞪着莊寧寧，下唇都被他咬出血來。
竹青假扮的姚菲菲開頭了，“沒關系，就算你死了，國光也會幫我照顧好媽媽的。有沒有你都一樣。”
她将自己的頭撿起來，重新戴了回去，“其實不會很痛的，很快的。”
“你不用怕。”
莊寧寧看着她越靠越近，拼命搖頭。頭都掉了，怎麽可能不痛？
“不，就算是國光哥，他遲早也要結婚的，不可能一輩子照顧姨媽的，我是姨媽僅剩的親人，沒有人比我更可靠。”
“求求你，表姐，求求你放過我。”
“誰說我不會？我會一輩子照顧好阿姨，給她養老送終，不會讓菲菲留下遺憾。”
“你就安心地去地下給她賠罪吧。”
熟悉的男聲入耳，卻讓莊寧寧如墜冰窟。她僵硬地轉頭，看到齊國光站在旁邊，身邊是神色冷淡的吳緣。
齊國光望着她的眼神有仇恨，有厭惡，還有殺意。他的話化作尖銳的刀子，狠狠刺向她的心。
她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過來的，在那邊呆了多久，都聽到了哪些話。她渾身發冷，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