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程修遠眼前浮現出一個場景。
當時的他剛被養父帶了回來， 已經在外面流浪一段時間的他，頭一次進入如此明亮的屋子。那幹淨的地磚倒映出他的身影——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和他形成鮮明對比， 讓他自行慚穢。他甚至不敢進來，生怕自己腳上的泥把幹淨的地面弄髒。
養母來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牽起他的手， 仿佛沒看到他手上的污垢，“以後你就是我和元洲的孩子了。你願意喊我媽媽嗎？”
她的語氣溫柔， 眼神慈愛中透着憐惜。
“那我能吃飽飯嗎？我吃的不多，每頓半碗就夠了， 我會做很多事， 會掃地， 洗碗、砍柴。能不能不要把我賣了？”他怯怯地說道，緊張地捏着自己陳舊肮髒的衣服。
養母眼眶一紅，抱住了他瘦小的身體， “不會的，你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永遠不會抛棄你， 誰會抛棄自己的孩子呢。”
他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當時的事，但在這個時候，這段記憶反而十分清晰地跳了出來。他甚至還記得那天養母身上穿的衣服，以及她頭發上深紫色的發帶，也記得養父帶他回家路上給他買的那串糖葫蘆。
他感覺到盛安鴻尖銳的指甲沒入胸口更深， 卻沒有想象中那麽疼痛。
他擡起之前低垂着的頭，反而笑了， 并非平時刻意練習的那種溫和的笑意， 而是破罐子破摔的狂笑， 像是在嘲笑這個世界一樣。原本俊美的五官在這表情下也顯得扭曲了起來。
“你問我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明明是他們先背叛我的。”
“他們口口聲聲說把我當做親生兒子，有我就圓滿了。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麽還要生下自己的親生孩子？全都是騙人的，說到底他們只是利用我，以我為借口好讓他們能夠重新回家。”
“等那孩子出生，為了保證自己親生孩子的利益，他們的下一步肯定是把我趕走。”畢竟他占領了長子這個地位，他會像以前一樣，在大街上流浪，撿別人的剩飯剩菜吃。他只是不想再回到那樣的環境。
一個工作人員都聽不下去這種歪理了，“夠了，我真沒見過像你這麽自私的人，人好心把你收養了，平時對你也很好，就因為人懷孕了，你就貸款人家會抛棄你，被害妄想症發作，選擇殺人。有些動物還會感恩呢，你簡直比禽獸還不如。”
程修遠冷笑一聲，“你要我如何相信他們？這個世界上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是不可靠的。把希望寄托于別人的善心上才是最愚蠢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已經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沒有明天的未來，程修遠直接破罐子破摔，說出了潛藏多年的真心話。他神色癫狂，漆黑的眼睛像是點燃着兩簇火，聲音急促而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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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相信過我的親姐姐，相信她是世界上最溫柔善良的人。在爸媽死了以後，她說她會代替爸媽把我們撫養長大，說我們永遠是一家人，不會抛棄我們。我相信了她，把她當做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結局就是被她給賣了。”
“那時候她說要帶我們出去旅游，我頭一次住旅館，特別興奮，一個晚上都沒睡着。然後我聽到她和另一個女人說話，在讨論我們四兄弟能賣出什麽價格。大哥年紀最大，不容易養熟，但優點是買過去後就可以直接利索幹活，所以賣了兩萬塊。而我年紀最小，養一段時間就會把養父養母當親生的，價格可以賣高一點，能賣五萬。”
和別的小孩子不同，程修遠從小就記性很好，那時候的對話，他到現在都能清晰地背出來。所以他從來不相信程霜霜，程霜霜和她媽太像了。
“她說那話的表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神态。她還特地買了牛奶，想把藥下在裏面讓我們喝下去。我直接把牛奶給掉包了，讓她自己喝下去。也只有程天·行那個傻瓜，才會真以為她是最善良的天使。如果不是我的話，他早就被賣到窮鄉僻壤了。”
後來他們四兄弟走散了，也許是走散，也許是幾個兄長故意裝作看不住他，誰知道呢。畢竟他那時候還那麽小，對他們來說就是累贅，被抛棄了也是正常的。
“連我自己的親姐姐都會為了錢出賣我們，更別說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了。你讓我怎麽相信他們？誰知道第二次被抛棄後，我還能不能找到人收養我。”
他嘶吼着，臉上滿是不甘。他從小就比別人聰明，隐忍，唯一欠缺的就是家世。好不容易抓住了雲家這樣一個晉升的階梯，讓他如何能心甘情願舍棄，舍棄觸手可及的光明前途。雲家那些傻瓜，唯一勝過他的也只有家世了。
在場的人都被狠狠震驚到了，誰也沒想到，程修遠會在這時候說出了關于程月琴的大瓜。
程月琴當時掉包女兒，輿論上大部分人都是向着吳緣譴責她。但也有少數幾個獨醉黨為她洗白，表示她有再多的錯，但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對親人護短，不然也不會讓程天·行過去那麽多年了，對她這個姐姐依舊念念不忘，甚至愛屋及烏地寵愛程霜霜。
結果程修遠卻當場揭下那層遮羞布，告訴大家，所謂的親情都是騙人的。
直播間也瞬間炸了，一條條評論飄得飛快，看得人腦殼疼。
——萬萬沒想到，看個直播間還能吃雙份瓜，血賺。
——在我以為程月琴那個瓜早就落幕，沒想到還帶包售後？這個綜藝愛了愛了，感謝那個通知我來蹲直播的好同事，明天給他午餐加雞腿！程月琴這個女人也就是死的早。
——程天·行滿腔親情，終究錯付了——他可是差點被他心心念念的姐姐給賣了。一對比程家其他人，程天·行都顯得單純了。
——讓我們把程修遠畜生五個字打在公屏上！已經好久沒看到這麽喪心病狂的人渣了。誰給他的臉覺得所有好處都得是他的？不全給他就是偏心，對不起他？這人活着就是浪費空氣，浪費資源。
——氣得我腦殼疼，我還是先關電腦吧，吃點藥再說。
而演播室裏的程修遠，臉上依舊挂着笑，不像一開始的恐懼，現在則是那種什麽也不在乎的無所謂，看得不少人心頭發毛。
“霜霜啊，她雖然沒有被她母親撫養過，但她的性情和她媽真的一模一樣。什麽感情血緣，在她心中都是虛的，只是可以估價的商品。誰能給她帶來好處，誰就是她的親舅舅。”他将自己的頭轉向鏡頭，“讓我猜猜接下來她會怎麽做……”
“大概是會素顏拍個視頻，流淚賣慘一波，表示她沒想到我是如此喪心病狂的人，然後再大義凜然地和我斷絕關系。”
比起其他人，程修遠現在最恨的便是程霜霜。如果不是程霜霜為了讨好康總，犧牲了他，把他推出來上這個節目。他便不會被迫社會性死亡，為了剩餘短暫的生命，不得不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公開。
“可惜她也被穆越之擺了一道，真以為穆越之是真心愛着她的？不，人只是愛她愚蠢的腦子和一哄就骨頭輕的性格，最愛的就是她所代表的大筆金錢。她可以好好查查她那霜越集團，二哥的心血，早被穆越之掏空了大半。她這也算是活該了。”
他繼續往外爆料——他們都陪他一塊下地獄吧，大家別想好過了。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盛安鴻的手已經抽離開了。
程修遠低下頭，卻發現原本胸口的傷口已經沒了，甚至那些滴落的鮮血都消失不見了，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都只是夢境一場，他有些茫然。
這時候，演播室的大門再次被推開，許多工作人員都進來了，除了他們，還有雲老爺子。
程修遠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向他的方向走來，他想說自己沒輸，只是輸給了家世。
卻聽到雲老爺子開口了。
“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在元洲帶着你們回來的第三個月，有天晚上他曾經來找我。”
“他說他想跟我簽一份協議，說把他到時候能分到的家産，分一半到你名下。我當時問他，怎麽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他跟我說，他怕等過幾年後，又有新的孩子，他們做父母的會忍不住偏心小的，所以提前做準備也好。他說你跟着他們吃了很多苦頭，很可憐，需要多彌補你。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那兒媳應該早就懷孕了，只是胎沒穩，所以他們不敢說出來。”
但即使将有新的孩子，他們始終也不曾想過舍棄程修遠。或者說，他們把對長子的感情寄托在程修遠身上。他那兒子，是蠢，還有些不合時宜的天真，但卻是個好人。即使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也試圖一碗水端平。甚至因為擔心自己到時候會偏心，還提前來找他。
結果他們卻因為自己的一片好心，反而早早離開這個世界。
雲老爺子手微微顫抖，看向雲修遠。
雲修遠低着頭，讓他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他沉聲問道：“現在我來問第三個問題，這些年來，你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午夜夢回，是否有過一絲的悔意？”
程修遠用沉默來回答這個問題。
雲老爺子搖搖頭，“是我想多了，像你這樣的人，怎麽會後悔呢。你最多就是後悔自己做的不夠幹淨，後悔沒殺人後找人超度鬼魂。”
他沒再說什麽，多餘的訓斥和辱罵都無，只是轉身離開這個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