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有的生物都會殺戮,幾乎毫無例外,但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人類為了快感而殺戮
——馬克·吐溫
七月的華都,天氣已經非常炎熱,特別是中午的那段時間。
熾烈的陽光照射下,柏油路面上蒸騰着熱氣,臨近的空氣都有些扭曲。
正是午休時候,沙子廠旁邊的空地上有些安靜,只能聽到樹上偶爾的蟬鳴聲,那些蟲子似乎也已經倦了,只是間隙發出一聲不太明亮的聲音。
五個精力旺盛的孩子拿來了一顆足球,占領了這片空地,把寧靜趕走。
那幾個孩子剛剛進行完了最後的期末考試,猶如在等待宣判的囚徒,在成績還沒出來前,進行最後的狂歡。
他們的經歷旺盛,才不管天氣有多熱,跑得汗濕了衣衫就索性脫下上衣,發洩着因考試帶來的緊張和郁悶。
孩子中個子最高的那個把球傳得猛了些,飛轉的足球忽然擊向了一旁停着的一輛廢車,發出了嘭的一響,随後傳來嘩啦一聲。
汽車的前擋玻璃早就有了裂痕,這樣的一擊讓那鋼化玻璃應聲而碎,細碎的鋼化玻璃渣落在了前排座位上。
孩子們一時愣住了。
“大軒……現在怎麽辦?”有個瘦子意識到闖了禍,有些害怕地回望那個闖禍的高個子男孩。
高個子是這幾個人之中年歲最大的,名叫楊子軒,他也是這群孩子的頭兒。
楊子軒往四周看了看,除了他們幾個,四下裏空無一人。
他正是半大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紀,楊子軒淡定下來和其他的幾位孩子道:“別怕,就是輛廢車,車主早就不在了,我們把球揀出來,然後去別處玩。”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這件事你們誰也不準和別人說!”
孩子們很快達成了默契,走到了車的前面。這輛車的确非常廢舊,灰塵一層又一層覆蓋地覆蓋着,上面都是風吹日曬雨淋的痕跡,讓人看不出車身的本來顏色。車身上有的地方油漆已經脫落,一些縫隙的裏甚至長出了嫩綠色的小草,給死灰般的老舊棄車增加了一點點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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擋風玻璃破碎,讓孩子們得以看到車的內部,裏面雖然車飾陳舊,但是遠沒有外面看上去那麽狼藉,幾處座椅還是幹淨的,楊子軒指了孩子裏較為瘦小的一個:“螞蚱,我們把你抱上去,你去裏面,把球揀出來。”
那叫做螞蚱的瘦小孩子點了點頭。
他們迅速趁着大人沒來,馬上開始了行動,螞蚱被其他幾個大點的孩子抱着,上到汽車的前蓋上,然後利索地爬入了車內。
“小心別被玻璃劃了。”楊子軒叮囑他,孩子們的心裏有些忐忑,如果螞蚱受了傷,那這事就可能兜不住了。
螞蚱應了一聲,他小心翼翼地矮下身,很快在後座的位置上,發現了那顆球。
然後車裏傳來螞蚱驚訝的聲音:“咦,這輛車的後座下,放了一個木頭匣子。”
“什麽匣子?”
“這麽舊的車子,怎麽還會有木匣子?”
“匣子是裝什麽的?”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螞蚱臨近了那個匣子,鼻子動了動:“這個匣子有點大,味道……有點奇怪……”那味道他有些說不出來,似臭非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黴味,可是那奇怪的味道,又被一種讓人聞起來不太舒服的香氣掩蓋,那像是衣櫃裏媽媽放置的樟腦丸。
螞蚱想要打開匣子,晃動了幾下沒有打開:“這匣子上鎖了……”
眼前的景象,大大激發了這些孩子們的好奇心,他們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被主人遺留的寶藏。
楊子軒迅速決斷:“你把箱子抱出來我們看看。”
一旁的瘦子有些猶豫:“這樣……不太好吧?”
“反正是沒主的廢車,這車我記憶裏都放這裏好幾年了,我們就算拿走什麽,也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楊子軒道,“再說了怕什麽,我們就是看看,大不了等下再放回去。”
螞蚱猶豫了一陣,先把足球扔了出來,然後又把箱子抱了出去。
楊子軒接過了那個匣子,瘦猴他們又把螞蚱拉了出來。
螞蚱人如其名,像是只靈活的蟲子,從汽車前蓋上輕輕一躍而下。
楊子軒低頭看向手裏的東西,那是一個沉甸甸的木頭匣子,看起來比裝高檔紅酒的木頭盒子還要大一些,上面有一把小小的鎖。
楊子軒也注意到了箱子那怪異的味道,他晃動了一下,從木頭的縫隙裏,漏出了一些白色的細末。
“這不會是……那啥吧?”有個孩子怯懦道。
“不像……”楊子軒搖搖頭,他在電視上看到過,那種東西是細細的,眼前的白色粉末卻有點粗糙,在陽光下折射着光,像是什麽化學試劑。
“大軒,算了,把箱子放回去,我們走吧。”瘦子覺得這箱子有些說不出的古怪,小聲嘀咕,“我有點怕。”
“真是膽小鬼!裏面又不能有鬼,還能吃了你不成?”楊子軒不願意放棄,他從一旁撿了一塊石頭,對着鎖砸了幾下。
木匣子不堪重負,喀拉一聲後,很快歪開了,然後他伸手打開了盒蓋。
一股更濃郁的味道飄散了出來,楊子軒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其他的幾位少年湊過頭來,随後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
那是一匣子滿滿的白色粉末狀東西,不知道是什麽化學品。
“我還以為是什麽寶貝東西!”楊子軒覺得自己有些丢了面子,把箱子丢在了地上,随後踢了一腳。
箱子翻倒了,從白色的覆蓋物中,露出了一點什麽東西。
“裏面,好像是有東西的……”螞蚱皺眉說,他打大着膽子伸手去拉其中一個條狀物,那東西細長長的,摸起來有點軟,頂端還帶着指甲……
楊子軒也蹲下身,把白色的東西扒拉開,這下子孩子們終于看清楚了。
白沫的覆蓋下,那是一雙手,準确地說,是一雙交疊着的慘白色的人手,看上去像是萬聖節的恐怖道具,但是絕對不會有道具做得如此逼真……
手臂的斷口處雖然早已不再流血,但是還是看出皮肉的邊緣,以及裏面的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啊!!
我的媽呀!!!
幾名孩子發出驚聲尖叫,紛紛落荒而逃。
半分鐘之後,臉色慘白的楊子軒大着膽子從路那邊遠遠跑回來,伸出腳來勾了一下,撿走了那顆被遺忘在一旁的足球。
意外的發現打破了夏日午後的寧靜。
少年的父母們很快撥打了報警電話,這樣的一起案件,引起了分局的重視,他們由分局的隊長帶着勘查過現場後,很快評定認為無力偵破,盡快申請了重案組援助。
分局的幾名警察攔起了警戒線,等着總局重案組的人來現場交接,好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
烈日下,太陽照得明晃晃的,把幾輛廢車曬得滾燙,連個避蔭的地方都沒有,多待一會就快中暑。
兩位警察被派留守現場,這現場實在是沒什麽好看着的,附近的人聽說了這件事,都覺得可怕又晦氣,躲得十萬八千裏遠,方圓百米連個來看熱鬧的人都沒有。
兩名警察實在無聊,就蹲在不遠處閑聊着,這兩個人一位是剛畢業不久分配過來的實習小警察,一位是做了十幾年頭發已經開始禿頂的基層老刑警,閑話八卦之中有着明顯的代溝。
老警察點了根煙,先開了口:“想不到這最近這麽不太平啊。”
小警察沒見過什麽世面:“是啊,不知道是什麽人做的,看着那手,我都心裏泛着涼。咱們分局的法醫來看了沒?”
“看過了,都沒敢動,說是女人的手。物鑒也來過,車裏雖然是廢車,卻幹淨得很,有效指紋只有幾個,後來比對出來是那些發現現場的孩子留下的。我估計,等下總局的人來了得從查一遍。”
小警察一愣:“又是女受害人啊?最近好像幾個大案都是女受害人。”
老警察見怪不怪:“受害人女性多,犯罪人男性居多,這男女比例,越發失調了。”
小警察憂心忡忡:“那這案子可難度挺大啊,斷手上也沒寫名字,連個受害人身份都确認不了,怪不得隊長一看就馬上叫了重案組來。”
老警察吸了一口手裏的煙:“我看這個案子,重案組來了也不一定能行。”
小警察聽到這裏,忍不住辯駁幾句:“那可不一定,我聽我師兄說過重案組那個陸隊長,年紀不大,是留洋回來的,腦子活絡,一升上來就破了好幾個大案,局裏的幾位老領導都很喜歡,重點培養呢。”小警察争辯道,說到這裏又補充道,“聽說人還挺帥。”
“當警察關鍵是能破案,帥有屁用。”老警察有點聽不得外國的月亮圓,“再說了,那些外國的技術?搬過來得水土不服吧。”
小警察覺得他的觀念老了:“罪犯又不分國界,就算技術沒到位,理念相通啊。有的東西,比如那什麽,犯罪心理畫像,國外的就是厲害。”
老警察呵呵道:”洋方法未必好使,看看我們總局,前幾年好不容易折騰起來一個行為分析組,過了兩年又散夥了。”
兩個人正說着,從對面走過來一個年輕人,是個身材瘦高頭發微卷的小少年,過來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兩名警察急忙站起身來,老警察背後剛議論了人,這時候有點心虛,夾着煙頭心想這不會是那個什麽陸隊吧?看起來也太小了點。
那少年自報了家門:“你們是分局的吧?我是重案組的喬澤。”
老警察剛松了一口氣,喬澤就皺眉道,“把煙掐了,這是現場呢。”然後他的目光在現場掃了一圈,“你們領導呢?來了嗎?”
兩名警察聽了這話,心想,果然是重案組的,小孩人不大,口氣不小。
但是俗話說的好,官大一級壓死人,分局的見到總局的就覺得矮了半頭,更別說人家是重案組的,老警察趕快收了煙乖乖說:“我們領導查訪呢,我馬上發信息把他叫回來。”
華都,又被稱為花都,這是一個擁有兩千五百萬人口的超大型城市。
華都之中一共有九大警區,上設總局,在總局刑警部外,另外設置了重案組,應對的就是這種線索甚少,十分惡劣的刑事案件。
此時,重案組的組長陸俊遲也趕到了現場,他把車停在了不遠處的停車場,然後步行過來。
陸俊遲走出停車場已經可以遠遠看到警方攔着的警戒線,他快步穿過了沙子廠旁邊的空地。
這片空地以前是沙子廠堆放沙土用的,為了和周圍的空間隔開,在空地的盡頭有一面圍牆。
這裏廢舊的汽車不止一輛,少年們的足球,就是擊中了其中最老舊的那一部。
陸俊遲遠遠看了一會,随後快步走近。
分局查驗過的案子,接到這邊以後還要按照流程從驗一遍,保證沒有錯漏,總局的物鑒何偉已經到了,擡起頭來和他打招呼,“陸隊長。”
陸俊遲沖他一點頭,撩開警戒線,穿過了人群。
在廢車旁,一位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白淨少年手拿記錄冊,正在毫不留情地吐槽着分局的刑警隊長,那人正是重案組內最小的調查警員——喬澤。
“……下次有這種情況,接到報警判斷情況以後就等我們來,低調處理,你看你們這呼啦啦過來了好幾個人,還四周走訪,簡直是把事情弄得人盡皆知,要不是被我們的網監發現,早就上熱搜了……”喬澤的語速很快,說着話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分局的老刑警隊長年歲大了,手機都很少玩,被他說的有點懵,他凝神去看,少年手裏的手機上打開的是一個他平時不曾見過的軟件界面。
老隊長略有歉意道:“我們以後一定加強網絡監控……”
喬澤收起手機嘆了一口氣,感覺這老隊長和他不在一個頻道上:“關鍵點不在于這個!兇手把東西放在這裏,還做了防腐處理,說不定是要回來查看的,本來我們查完了現場,可以做個監控布置守株待兔,您這一折騰,兇手肯定不會過來了。”
“喬澤!”話正說到這裏,陸俊遲低聲叫了一聲少年的名字,提醒他給老隊長留點情面。
那少年回頭,馬上會意,不再放馬後炮,轉頭對老警察道:“張隊長,如果下次看到情況不對,探查後,保護好現場,一定第一時間聯系我們重案組……”
說完這句話,喬澤就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陸俊遲身邊,換了一副狗腿的表情,“隊長。”
陸俊遲嗯了一聲,他站在陽光下,身姿颀長,面容冷峻,只穿了一件簡單的襯衣,領口并未扣緊,露出一點肌膚。
陸俊遲人如其名,長得十分英俊,朗眉星目,鼻梁高挺,他的那種英俊看起來有些攻擊性,可交流起來卻又讓人覺得他十分紳士,細致而又耐心。
陸俊遲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襯衣,在這暑氣漸消的夏日,深色十分吸熱,可他身邊的溫度,卻比一米開外低了幾分。
自從汽車工業改變人類歷史之後,每個城市裏就開始出現一些廢車。它們孤零零的停放在城市的某處,像是一座小小的汽車的孤墓。
那些廢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主人所遺棄:老舊,故障,車禍,車主發生意外……
一旦廢車的處理超過它的價值,遺棄它就成為了一種選擇。願意把廢車按照流程注銷的實屬少數,很多的廢車就被停放在路邊或者是無人注意的地方。
陸俊遲看了看那幾輛廢車,伸出手挽起了袖子直到手肘,帶上手套問:“案情交接了嗎?”
邱澤說:“這個匣子是被幾個踢球的小孩發現的,當時他們驚慌失措,現場沒有得到很好的保護。事後警方已經找那幾個孩子錄了口供,這輛廢車停在這裏至少有五年了,匣子原本是放在車後座的下方的,他們好奇就拿了出來,沒有想到打開以後,看到了一雙手……”
陸俊遲轉頭看向了已經被法醫收入不同袋子裏的兩只手,隔着一層塑料膜,可以看出手指纖長,指紋,掌紋都很清晰。
那是一雙女人的手,這雙手被砍下來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被做過一定的防腐處理,顯露出一種蒼白的灰敗色。
手是無比安靜而鮮活的,像是精美的藝術品。
分明是人人身上都有,随處都能夠看到的東西,如今看來卻是那麽陌生,讓人心生恐怖。
它被人用刀具從肉體上生生分離開來,僅是看着都可以體會出裏面的痛苦。
而且它出現在了一個它不該出現的地方,
這雙手的主人誰呢?
害她至此的兇手又會是誰?
“其他的有什麽發現嗎?”陸俊遲掏出手套戴上看着現場,推斷着情況。
邱澤搖了搖頭:“車子裏只找到了幾枚孩子的指紋和腳印,盒子上沒有留下什麽有效痕跡,估計要等進一步的化驗結果。”
陸俊遲微微皺了眉,聽起來,這發現斷手的現場太幹淨了。甚至沒有來反複查看的跡象,難道兇手就是為了把這些手儲存在這裏嗎?
現在首要是要确定死者的身份,可是這雙手能夠提供的信息很少。
城市裏的茫茫人海,流動人口,失蹤人口更是衆多,僅僅靠一雙手的殘肢,指紋,血型,DNA,傷痕分析,這些東西不足以讓他們确認死者的身份。
喬澤繼續彙報道:“對了,還有,我這裏已經讓人去查這輛廢車的車主身份了。”
“這雙手肯定不是車主留下的,沒有兇手會把自己的戰利品放在自己的車裏。”陸俊遲說到了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麽,他轉身對喬澤說,“打個申請,調動分局警力,查找本城區內所有相似的廢車,尋找車裏有沒有類似的匣子。”
這個城市裏,有數以千計的廢車,陸俊遲有種預感,也許,其他的車裏也會有類似的信息。
喬澤得了隊長的令,忙道了一聲:“是!”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說明:本文架空,職務設置和組織架構都為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