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墳頭
MIF大樓。
元旦的商業帝國顯得冷清, 加班一族早早收拾起了睡袋,買了張返程回家的車票,又或和多日不見的對象一見, 如隔三秋地享受彼此的相處。
沈恪之在準備出發去南美前, 約見了一個人。
南妍妍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裏。
她剝了剝指甲, 像是鼓足勇氣才回望他,“恪之……我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麽事情,我在家裏搞大掃除其實也不是很輕松。”
沈恪之沒有心思折騰,直入主題道, “那杯白蘭地, 你放了什麽?”
“什麽白蘭地, 那個我給你的酒嗎,不是最普通的雞尾酒嗎?我也不認識。”
錯愕的目光。
加之, 驚慌失措的小表情。
沈恪之早已預料到這些,但他并沒有一反往常地推開文件夾, 而是一邊批閱審視新年計劃, 也一邊處變不驚地問她。
“如果你習慣去欺騙一個人, 那這個人正常情況下是很容易發覺的。”
南妍妍扯着羊羔絨的衣角。
“我沒有騙任何人,如果說到騙人的話,就不得不提及虞斂月這個狡詐的女人,你千萬不要被她所迷惑。”
“如果你要是真心喝了不應該喝的,也應該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說着說着, 南妍妍自己覺得沒了底氣。
沈恪之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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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視線不應該總落在地面上,而手指也不應該在鼻腔外來回摩挲。”
這些都是說謊時慣用的技巧。
她卻岔開話題問,“沈恪之,你真的要和那種女人共度一生嗎?”
“不然呢?”
辦公室門外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沈總,不好意思啊, 我們臨時拿到一個文件夾,覺得應該對你來說很重要。”
“是誰?”
對方長時間的沉默足以說明這個答案了。
撕開黃色的文件夾。
幾個醒目的大字足以讓背脊微顫——
“離婚協議書”。
他胡亂地扔到一旁,對着南妍妍好笑道,“這如你所願了?”
南妍妍急着上前,瞟到了那A4紙的首頁,無比震驚:“她竟然肯離婚嗎?恪之,我想象不到,一個拼命盯緊着你的女人,竟然會願意離婚……”
她很高興,但她不能讓全權表現出她特別的高興。
南妍妍無法壓抑地繼續提醒道,“恪之,說不定離婚協議裏面有什麽陷阱,她想要騙錢,騙更多的錢去滿足她的私欲。”
沈恪之解開馬甲的第一顆扣子,胸中無法克制他的狂怒了,他那擡頭紋漸漸浮現,無情地推了推銀色邊框的眼鏡,“你恐怕想太多了。”
冷不防下一句直接告訴她道,“你認識她多久,而我又和她相處了多久?”
南妍妍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去反駁他。比起虞斂月,她更加琢磨不透的始終是他的心。
但如今的她哪裏有退路?
就算是別人親手把他推回來,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南妍妍很快适應這種轉變道,“恪之,如果你正經歷着不幸的婚姻,那麽結束它,本來就是最好的選擇,我會陪着你,一起渡過難關的。”
“不需要了。”
沈恪之手指靈巧地轉過那支Montblank,掃視的目光最後冷漠地落在她身上。
“之前我從未在乎過你的付出是否參雜了別的心思,就算有過,我也覺得無足輕重,你确實長久地陪伴在沈攸寒身邊,”沈恪之繼續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讓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但現在,我相信孩子需要的不止是旁人一心一意的照顧,她也需要真正意義上的成長。”
“你的支票早該填好了吧。”
“元旦過後第二個工作日,我會讓財務給你兌換。”
“此後,我覺得我們沒有繼續相處的必要了。”沈恪之言盡于此。
南妍妍眼角的淚還是忍不住溢出來。
曾幾何時,他冰冷陰郁的外表總是牽動着她的心,他蹙眉的冷寂,他踩過秋葉的聲音,他喝酒時舉起酒杯的情态,她都默默收藏在滿懷少女期待的心中。
可回不去了。
南妍妍無法直視自己徹底被排斥在沈恪之的生活裏,“是不是她和你睡覺了,所以你才會對她回心轉意?”
“沒錯,那杯酒我是放了不應該放的東西。”
“可我也是沒辦法。”
她承認了。
南妍妍急切解下羊羔絨的第一顆羊角扣,她知道她行徑的大膽與荒唐,但她無法放棄最後的機會,“她能給你的,我一定也能。”
“你清楚你到底在做什麽嗎!?”
沈恪之一手撐起了太陽穴,目光沒有半寸接近過另一個女人,他很快聯系上了行政僅剩下的幾個輪值的工作人員,決定強行讓她先出去。
—
虞斂月把黃皮袋給了樓下的前臺還有些不放心,短促地猶豫了下,還是搭載着徐徐上升的電梯,決定親自會一會那個男人。
只是磨砂玻璃外的自動感應一打開——
裏面竟然是南妍妍精彩獨絕的脫衣表演。
活色生香。
她笑,輕慢地放緩了動作,欣賞的眼眸裏漸漸空洞無物。
只是沈恪之并沒有享受其中。
但既然退出了,虞斂月也沒打算破壞別人的意境。
不曾料到,沈恪之竟拼命地沖出門外,一言不合先說,“我沒有。”
“我真的沒有,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做,我一點也不能理解這奇怪的女人,我沒有半點觊觎她的心思。”
沈恪之滿心焦急,低沉沙啞的聲音流轉時只剩下了小心翼翼,“虞斂月。”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但你一定要從大腦裏抹去這個畫面。”
虞斂月卻忽然有了興致,“沈恪之,你覺得你真的能操控一切嗎?你可以操控一個城市的經濟,你或許能親手毀了一個家,但你無法欺騙我的眼睛——”
其實,虞斂月知道沈恪之并不是陶醉而是特別想逃避的那張黑臉。
可既然都看見了這一幕,她何嘗不能借題發揮一下呢?
“所以,離婚協議書上麻煩您快點簽字吧。”
沈恪之只身擋在電梯入口前。
“今天的事我什麽也沒做。盡管在美國開放的社會氛圍裏,我并沒有察覺到她什麽特殊的小心思,等回國我發覺的時候,已經有意把她安排在隔壁了。”
“那時候,我還不能确信你會回來。”
“現在恍然大悟,就是這個回國後錯誤的安排,才會出現剛剛的破事。”
虞斂月假裝不經意的“哦”了一聲。
“沈恪之,該簽字了,你不用勞心勞力向我解釋道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破事了。”
沈恪之心有所屬,迷戀一時也無法消散,他迫切地尋求轉圜的餘地道,“也許,你可以再考慮考慮,你現在分到的錢和一年後再談離婚會相差很大。”
“你或許可以好好看看我一字一句敲的離婚協議,我對你的財産訴求是零。”
他在漫長的人生裏,哪怕是經歷低谷的慘淡,但也沒有過此刻的卑微,“那虞斂月,你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想要,這個世界除了你以外,我都可以擁有,而你,我不想要了。”
沈恪之沒想到她會進入私人電梯,不知道何時他已經攔不住她了。
南妍妍終于哭哭啼啼地穿好衣服離開,假如她這麽做離間到沈恪之和那個惡毒女人,那也還算值得,可沈恪之拼命跑出去的背影,不是早就說明了答案嗎?
他的眼裏從未有過她。
她的一廂情願,徹徹底底成了一個笑話。
——
沈恪之頭痛欲裂的搭乘着專機去巴西。
今年金磚五國的會議的項目投資列表裏,他的MIF占了不少的份額,從基礎建設到最新的互聯網聯動市場運輸線,他無一不參與。
關鍵重要的時候,他不得不到場。
沈恪之連着像轉軸一樣開了一場又一場的會議以後,他趁着一點閑餘時光,查了查手機頁面,女人一條消息也沒有發過來。
打開她的朋友圈,只看一個水波紋的線條。
屏蔽了他?
他緩緩抽空發了個“在嗎”的消息。
紅色的感嘆號告訴他,他已經被這個無情的女人删除了。
可他又不由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辯解,她眼中看到了那一幕,以為他是個不忠的男人,所以一時郁悶把他誤删了。
可漸漸他覺得,這個女人像是有預謀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
和幾大發展中國家的官員走訪南美,他最後在利馬與他們告別,火急火燎地跑回當初她不願意留宿的那個酒店。
只是這一進門。
老式的過道燈滅了。
難怪她不喜歡這裏,是設施太陳舊了。
他從預定的房間拿回了那枚定制的鑽戒,閑置扔在床頭,又埋頭于被子下。一月的秘魯是旅游旺季,美國寒假放假了的小孩通常特別吵。
可這一晚,他什麽聲音也沒聽到。
他靜靜睡去。
夢中竟然又看見了他最熟悉的女人面孔,不對,那張臉不應該是那樣的——
手術室的燈滅了。
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了,他緊閉了雙眼。
只聽小護士聲音顫抖地告訴他,“沈先生,醫生也已經盡力搶救了。”
醫生随後從手術室裏出來,聲音肅穆清晰,“沈先生,虞斂月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請您節哀。”
“滾。”
“這裏面蓋着的不會是她,你們不知道,禍害留千年的道理嗎?虞斂月這種害人精舍得死嗎?”
醫生褪下口罩,“車禍導致多個器官衰竭,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了,但她的确不會再醒過來了。”
所有人宣判了她的死刑。
“誰?肇事者是誰?我要他死!”
沈恪之不敢踏進那裏一步,但他總要找到一個出氣口。
他有的是萬千辦法弄死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他以為,只要那麽做了,他就不會難過。
直到那個男人慘烈地死去,他心中的怨念依舊沒有平息。
他回家。
沈攸寒趴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笑,“爸爸,是我害死了斂月。”
小孩沒有辦法停止抽泣,每一聲的抽泣都像是淩遲着他的心,“那天,是我趕她走的。”
“你站起來。”
“虞斂月沒有死,她只是狠心又一次抛棄我們而已。”
“可他們都說……”
沈恪之吊起小孩的毛衫,陡然把他女兒拎到半空中,“我再說一遍,虞斂月沒有死,她也不會死。”
一旁收拾起打碎的樂高玩具的南妍妍仰頭去看他,“我煮了一鍋南瓜濃湯。”
“滾。”
“沈恪之,你千萬不要因為不值得的人傷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
“你有資格議論她嗎?沈攸寒刁蠻任性的那一套到底是誰有意灌輸的,需要我提醒你嗎?”
南妍妍情緒低落:“我只是……”
沈恪之睡得更沉些。
那個畫面越來越貼近他的世界。
“沈總,MIF資金周轉上出現了一些問題,公司高管相繼離開,我們的市場占有率太高了,違反了很多地方的反壟斷法,沈總,我們要是沒有替罪羊,很難熬下去。”
南妍妍從來視他的話為狗屁。
留在沈宅的南妍妍抓住了這個機會,“恪之,我們結婚吧,我心甘情願去坐牢。”
“就算是個假妻子,我也願意為你赴湯蹈火。”
沈恪之答應了。
他疲于應對虞斂月消失以後的所有事。
甚至有一瞬間覺得有意思的在于,虞斂月要是知道他和別的女人結婚,就算在陰間也會被自己氣醒的。
婚禮草率而簡約。
頂着一張麻木的臉,就這麽進入新的人生旅程。
終于,在婚禮順利進行的這一刻,他承認她不會再出現了。
只是他沒想過,MIF的事很快出現了反轉,用不着任何人的犧牲了,南妍妍根本就不用做他名義上的妻子了。
可不知道這個世界什麽怪力引導着,南妍妍總有黏着他們的辦法。
他想盡一切辦法切割這段關系,補貼賠償數千億的資産都可以轉給那個女人。
但南妍妍總有辦法留下。
他後來甚至懷疑,有什麽劇情總推動着她靠近自己。
這天。
清明,他臨別前客廳裏是沈攸寒和南妍妍趨近尖銳的争吵。
聽說南妍妍還在謀劃什麽秘密懷孕,簡直對于兩人沒有半點關系的人來說,天方夜譚。
可……沈攸寒較了真。
“你別以為你生個東西出來以後就能擠掉我的位置!”
“就算我不生,你爸爸也未必會把公司給一個臭屁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 ……
争吵永無止境。
相比之下,她的墳頭安靜又青草荒蕪。
他坐在她的墓碑前,“虞斂月,你可真是狠,狠到真正徹底抛棄了我們……你那什麽無下限的低胸裝,讓我緊張了一整天,結果你告訴我你這輩子都不打算穿了?”
“我要是不愛你,你會有機會蓄意接近我嗎?”
“真是個傻.逼女人。”
他拔下她墳頭的柏芝,折了一段,插在自己心髒那胸口的口袋裏。
轉身,他從風水最好的山頭一躍而下。
會痛嗎?
是和她一樣的痛嗎?
這樣的痛,讓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沈恪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