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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忽如寄

第一章:人生忽如寄

那一日,和以往的上千個日子一模一樣。

幾聲雞鳴後,清水鎮上漸漸地有了人語聲。回春堂的老木趕早去殺羊的屠戶高那裏買羊肉。兩個小夥計在前面忙碌,準備天大亮後就開門做生意。醫師玟小六一手端着碗羊肉湯,一手拿着塊餅,蹲在後院的門檻上,稀裏嘩啦地吃着。

隔着青石臺階,是兩畝半種着藥草的坡地,沿着中間的青石路下去,是一條不寬的河。此時朝陽初升,河面上水汽氤氲,金光點點,河岸兩側野花爛漫,水鳥起起落落,很是詩情畫意。

小六一邊看,一邊琢磨,這天鵝倒是挺肥的,捉上兩只烤着吃應該很不錯。

一碗熱湯下肚,他把髒碗放進門檻邊的木桶裏,桶裏已經有一摞子髒碗,小六提着木桶出了院門,去河邊洗碗。

河邊的灌木叢裏卧着個黑黢黢的影子,看不清是什麽鳥,玟小六放下木桶,随手撿了塊石頭扔過去,石頭砸到了黑影上,那黑影子卻未撲騰着飛起。玟小六愣了,老子啥時候百發百中了?他走過去幾步,探頭看,卻不是只鳥,是個人。

玟小六立即縮回了腦袋,走回岸邊,開始洗碗,就好似一兩丈外沒有一個疑似屍體的東西。玟小六邊洗碗邊抱怨:“這頓洗幹淨了,下頓仍舊要髒,既然遲早要髒,何必還每頓都要洗呢?只要自己吃自己的碗,又不髒,一兩天洗一次就行。”玟小六從不疊被子,他認為早上疊了,晚上就要打開,自個兒和自個兒折騰,有毛病啊?他的被子自然是從不疊的,可這吃飯的碗卻不能不洗,要不然老木會拿着大勺打他。

小六念念叨叨地把所有碗沖了一遍,提着一桶也許洗幹淨了的碗往回走,眼角掃都沒掃灌木叢。清水鎮上的人見過的死人比外面的人吃過的飯都多,就是小孩子都麻木了。

回春堂雖不是大醫館,但玟小六善于調理婦人不孕症,十個來求醫的,他能調理好六七個,所以醫館的生意不算差。

忙碌了半日,晌午時分,玟小六左搖搖、右晃晃,活動着久坐的身子,進了後院。

在院子裏整理草藥的麻子指指門外,“那裏來了個叫花子,我扔了半塊餅給他。”

小六點點頭,什麽都沒說。廚房一日只動早晚兩次火,中午沒有熱湯,小六拿了塊餅,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涼水,蹲在門檻上,邊吃邊看着院外。

幾丈外的地上趴着個人,衣衫褴褛,髒發披面,滿身污泥,除了能看出是個人外,別的什麽都看不出。小六眯着眼,能看到一條已經被太陽曬幹的泥土痕跡,那痕跡從叫花子身旁一直延伸到河邊的灌木叢。

小六挑挑眉頭,喝了口冷水,咽下了幹硬的餅子。

眼角餘光瞥到地上的黑影動了動,小六看向叫花子。麻子的準頭還不錯,半塊餅子就掉在叫花子的身邊,可他好似連伸手的力氣都已經沒有,顯然一直都沒有去拿。小六邊吃餅子,邊看着他,半晌後,吃完了餅子,小六用袖子抹了下嘴,拍拍手,把水瓢扔回水缸中,哼着小曲,出診去了。

傍晚時分,小六回來,大家熱熱鬧鬧地開飯。

小六吃完飯,用手背抹了抹嘴,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本想回屋,可鬼使神差,腳步一拐,居然背着手出了院門。

“六哥,你去幹什麽?”麻子問。

“消食散步。”

小六去河邊轉了一圈,哼着小曲,踱着小步回來時,停在了叫花子身邊,那半塊餅正在他腳下。

小六蹲下,“我踩壞了你的餅,你想要什麽賠償?”

叫花子一聲未發,小六擡頭看着天,上弦月,冷幽幽地挂在天邊,如同老天的一抹譏諷世人的嘲笑。

半晌後,小六伸手抱起了叫花子,是個男人,骨架子不小,可骨瘦如柴,輕飄飄的,一點不見沉。

小六抱着他踢開門,進了院子,“老木,去燒熱水,麻子、串子來幫我。”

正坐在院子裏嬉笑吹牛的三人看了也沒詫異,立即該幹嗎就幹嗎了。

小六把叫花子放在榻上,麻子端着溫水進來,把屋子裏的油燈點燃,小六吩咐:“給他洗洗身子,喂點熱湯,如果有傷,你們看着辦吧。”

剛走出門,聽到麻子的驚叫聲,小六立即回頭,卻看麻子臉色發白,好似見鬼,麻子的聲音發顫,“六哥,你……你來看看吧,這人只怕活不了。”

小六走過去,俯身查看,男子整張臉青紫,腫如豬頭,完全看不清五官,大大的頭,配上沒有一兩肉的蘆柴棒身軀,怪異得可怕。

小六扯開褴褛的衣衫,或者該叫碎布條,男子的身上全是交錯的傷痕,有鞭痕、刺傷、燙傷,胸膛上還有一大片發黑的焦皮,顯然是烙鐵印,因為身上沒肉,肋骨根根分明,那焦煳的皮松垮垮地浮在肋骨上。

小六拿起他的胳膊,手上的指甲已經全部被拔掉,泡了水,個個腫起,血肉模糊。小六輕輕放下他的胳膊,檢查他的腿,右腿的小腿骨被敲斷了,十個腳趾的指甲也被拔掉,腳底板有幾個血洞,顯然被長釘子釘過。

麻子和串子雖然見慣了傷者,可仍覺得身上直冒寒氣,不禁後退了兩步,移開視線,都不敢看。

玟小六卻很淡然,從容地吩咐:“準備藥水。”

麻子回過神來,立即跑去端了藥草熬的水,想說我來清洗傷口,可實在沒有勇氣面對那些傷。小六好似也知道指望不上他們,一聲未吭地親自動手,用幹淨的軟布蘸了藥水,仔細地為男子擦拭着身體。估計是傷口劇痛,男子從昏迷中醒來,因為眼皮上有傷,他的眼睛睜不開,只是唇緊緊地抿着。

小六溫和地說:“我叫玟小六,你可以叫我小六,是個小醫師,我在幫你清理傷口。要覺得疼,就叫出來。”

可小六把他的上半身擦拭完,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只是額頭鬓角全是汗珠。也許因為他這份沉默的隐忍,小六帶着一分敬意,心真正軟了,用帕子幫他把額頭鬓角的汗輕輕印掉。

小六開始脫他的褲子,男子的身體輕顫了下,是痛入骨髓的憎惡,卻被他硬是控制住了。小六想讓他放松一些,開玩笑地說:“你是個男人,還怕人家脫你褲子?”

待脫下褲子,小六沉默了。

大腿外側到臀腰也是各種各樣的傷痕,但和大腿內側的酷刑比起來,已不值一提。男子大腿內側的皮被割得七零八落,從膝蓋一直到大腿根,因為傷口有新有舊,顏色有深有淺,看着就像塊綴滿補丁的破布,十分刺目。那實施酷刑的人很懂得人體的極限,知道人雙腿間的這塊地方是最柔軟敏感的地方,每次割上一片皮,讓他痛不欲生,卻不會讓他死。

小六吩咐:“烈酒、火燭、剪刀、刮骨刀、夾板、布帶、藥膏……”

串子來回奔跑着,麻子在旁邊協助,眼睛卻盡量避開男子的身體。

小六看到串子拿來的各種藥膏,蹙眉,“去我屋裏拿,藏在衣箱最底下的那幾罐子藥。”

串子眼中閃過不舍,遲疑了一下才轉身去拿。

小六的手勢越發輕柔,凝神清理着傷口,可再小心,那畢竟是各種各樣的傷口,有些腐肉必須刮掉,有些死皮必須剪掉,小腿的腿骨也必須接正。因為劇痛,小六感覺得到男子的身體在顫抖,可他依舊只是閉着眼睛,緊緊地咬着唇,沉默地隐忍。

他赤裸着殘軀,滿身都是屈辱的傷痕,可他的姿态卻依舊高貴,清冷不可冒犯。

小六完全能想象出他在承受酷刑的時候只怕也是這樣,被羞辱的人居然比實施羞辱的人更有尊嚴,那實施酷刑的人肯定充滿了挫敗感,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越發心狠手辣。

兩三個時辰後,小六才清理完所有傷口,也是一額頭的汗,疲憊地說:“外傷藥。”

麻子打開一個琉璃罐子,有清香飄出,小六用手指挖出金黃的膏脂,從男子的臉開始,一點點地塗抹着。冰涼的藥膏緩解了痛苦,男子的唇略微松了松,這才能看出他唇上的血跡。小六蘸了點藥膏要抹在他嘴上,男子猛地閉嘴,含住了小六的手指,那唇舌間的一點濡濕軟膩是小六今夜唯一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柔軟。

小六愣神間,男子已經張開了嘴,小六收回手,輕輕地擡起他的胳膊,一點點抹着藥。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給男子全身上完藥,包紮好傷口。

玟小六用幹淨的被子蓋好他,低聲說:“我這幾日要随時查看你的傷口,先不給你穿衣服了,你放心,我們這滿院子沒一個女人,就算無意走了光,也沒有人要你負責娶她。”

麻子和串子都笑。玟小六開始說藥方:“茯苓六錢、旱蓮草四錢……”麻子凝神記住,跑去抓藥。

玟小六看了看天色,估摸着還能再睡一個時辰,低頭看到男子髒污的頭發,皺了皺眉頭,叫串子:“帕子、熱水、水盆、木桶。”

小六坐在榻頭,腳下放了個空盆,他把男子的頭抱起,放在膝頭,開始為男子洗頭。

串子不好意思地說:“六哥,明天還要出門去看病人,你去睡吧,這活我能幹。”

小六嘲笑:“就你那粗重的手腳,我怕你把我好不容易清理好的傷口又給弄壞了,浪費我一夜辛苦。你換水就行。”

小六的手勢格外輕緩,把皂莢在手裏搓出泡沫,一點點揉男子的頭發,揉透後,用水瓢舀了溫水,順着發根,小心地沖洗,待把污泥血漬全部洗掉,他拿了剪刀細細看,把不好的頭發剪掉。洗完頭發,他的手指在頭發裏翻來摸去,低着頭查看,感受到男子的身體緊繃,小六解釋:“我是看看你頭上有沒有受傷。”不幸又慶幸的是,那些實施酷刑的人為了讓男子絲毫不落地感受到所有酷刑的痛苦,對他的頭部沒有下毒手。

小六不敢用力,換了好幾塊帕子,才擦幹男子的頭發,怕梳子會扯得他傷口疼,小六叉開五個指頭,當作大梳,把頭發略微理順,讓串子拿了幹淨枕頭,把他的頭放回榻上。

天色已亮,小六走出了屋子,用冷水洗了把臉,一邊吃早飯,一邊對在窗下煎藥的麻子吩咐:“這幾日鋪子裏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照顧好他,先別給他吃餅子,炖些爛爛的肉糜湯,加些綠菜,喂給他。哦,記得把湯水晾涼了再給他。”

小六吃了飯,背起藥筐,出診去了。

麻子隔着窗口對榻上的人說:“叫花子,六哥花了一夜救你,可是把自個兒救命的藥都給你用上了,你要争氣活下來。”

下午,小六回來時,又困又累,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他把一只野鴨子扔到地上,去竈上舀了碗熱湯,把餅子撕碎泡進去,坐在竈臺後,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老木一邊揉面,一邊說:“我聽麻子說了那人的傷。”

玟小六喝了口湯,“嗯。”

“麻子、串子看不出來,可你應該能看出他是神族,而且絕不是你我這樣的低等神族。”

玟小六喝着湯不吭聲。

“殺人不過頭點地,那樣的傷背後總有因由,救了不該救的人就是給自己找死。”

小六邊嚼邊說:“你把那鴨子收拾了,稍微放點鹽,別的什麽調料都別放,小火煨爛。”

老木看他一眼,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暗嘆了口氣,“知道了。”

小六吃完飯,去問麻子:“他今日吃飯了嗎?”

麻子壓着聲音說:“估計他喉嚨也有重傷,藥喂不進去,肉湯根本吃不了。”

小六走進屋子,看案上有一碗涼掉的藥,他扶起叫花子,“我回來了,聽出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小六,我們吃藥。”

男子睜開眼睛看他,比昨天強一點,眼睛能睜開一點。

小六喂他藥,他用力吞咽,卻如給幼兒喂食,幾乎全從嘴角流下來,男子閉上了眼睛。

小六柔聲問:“他們對你的喉嚨也動了刑?”

男子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小六說:“告訴你個秘密,我現在睡覺還流口水,有一次夢到吃燒雞,半個枕頭都弄濕了,而且這毛病沒法治。你這只是暫時,有我這絕世神醫在,保證過幾天就好。”

小六爬到榻裏側,把男子半摟在懷裏,舀了小半勺湯藥,像是滴一般,慢慢地滴入男子的嘴裏。男子配合着他用力吞咽,藥汁竟然一點沒落地喝了。

一個一點一點地喂,一個一點一點地咽,一碗藥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六居然讓男子全喝了。男子像是跑了幾十裏路,滿頭都是汗,疲憊不堪。

小六拿了帕子給他擦汗,“你先休息一會兒,等鴨子湯好了,我們再吃點鴨湯。”

小六端着空碗出來時,麻子、串子、老木站成一排,都如看鬼怪一樣看着他,小六瞪眼問:“看什麽?”

串子說:“比照顧奶娃子還精細,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他娘。”

“去你媽的!你才是他娘!”小六飛起一腳,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着屁股,一溜煙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恢複了正常,老木說:“還是小六,不是別人冒充。”

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終于放心。

小六打着哈欠,對麻子說:“去把門關了,今天不看病人了,我先睡一會兒,鴨湯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說我來喂也成,可想想剛才喂藥的場面,琢磨了一下,覺得那實在比繡花還精細,他還真做不來。

等鴨湯炖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門,小六展着懶腰出來,進了男子的屋子。和剛才喂藥一樣,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讓男子喝了半碗鴨糜湯。

讓男子休息了半個時辰,小六雙手抹了藥膏,準備替男子揉捏穴位,“你、那個被……時間有些長,有的肌肉已經萎縮了,很疼,但這樣刺激刺激,有助于恢複。”

男子閉着眼睛,微微點了下頭。

小六讪笑,那樣的酷刑都受下來了,這些疼痛的确不算什麽,可還是一邊揉捏,一邊說話,盡量分散着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診時經過一戶人家,白牆黑瓦,牆頭攀着一株比胳膊還粗的紫藤,紫藍紫藍的,開了滿牆,風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樣落。我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琢磨這家人怎麽那麽沒心眼,你說紫藤花蒸餅子多好吃啊,他們怎麽由着花兒落呢……”

屋子外,麻子對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會讓我照顧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體殘破脆弱,猙獰醜陋得觸目驚心,他也實在不願再接觸。

如麻子所料,小六不再讓麻子照顧叫花子,從喂藥喂飯到擦身子擦藥,小六都親力親為。

一個月後,叫花子喉嚨裏的傷好了,開始能自己吞咽,但一切已成習慣,每天喂藥喂飯時,麻子依然習慣于端着碗,站在院子中,沖着前堂大叫:“六哥”

小六總是盡快地打發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後院。

大半年後,男子身上的傷漸漸康複,手上腳上的指甲還沒完全長好,但見水已經沒問題,于是小六不再幫他擦洗身體,而是準備了浴桶,讓他正兒八經地洗個澡。

被小六精心照顧了大半年,男子雖然不像剛開始似的瘦得皮包骨頭,可依舊非常輕,小六抱起他時,念叨:“多吃點啊,都硌着我骨頭了。”

男子閉着眼睛不說話。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觸他身體時,他總是閉着眼睛,緊抿着唇。小六明白,經歷了那些身體上的折磨後,他本能地對肢體接觸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克制。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邊,輕言慢語地說:“你自己洗吧,指頭還沒長好,別太用力。”

小六坐在一旁,一邊吃零食,一邊陪着他。

也許因為身上猙獰的傷疤每一道都是屈辱,男子一直半仰着頭,漠然地閉着眼睛,沒有去看自己的身體,只是拿着麻布搓洗着身子,從脖子到胸口,又從胸口慢慢地下滑到了腹部,漸漸地探入雙腿間。

小六的視線一直随着他的手動來動去,可看着看着突然扭過了頭,用力地啃着鴨脖子,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男子睜開了眼睛,看向小六,陽光從窗戶透進,映照着小六,他臉頰發紅,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好似帶着淡淡血暈的美玉。

小六等男子洗完,抱了他出來,因為他的腿還沒好,往常都是小六幫他穿衣袍,可小六今日卻把他往榻上一放,立即就松了手。

男子低垂着眼,一只手按在榻上,支撐着身體,一只手摁着腰上的浴袍,手指枯瘦,顯得非常長,新長出不久的指甲透着粉嫩嫩的白。

小六低着頭,把衣衫放到他手旁,“那、那個……你自己試着穿,若不行再叫我。”小六匆匆走了出去,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窸窸窣窣,好似一切正常,他才離開。

串子在整理藥草,看到小六,問道:“這大半年一直沒聽到他說話,該不會是傻子吧?”

麻子狠甩了串子一大掌,“不許胡說!”經過那麽殘酷的折磨,能活着已經讓人非常敬佩,那樣的堅韌,絕不可能是個傻子。

麻子低聲問:“他的嗓子是不是有傷,已經無法說話了?”

小六說:“我檢查過他的喉嚨,有一定的損傷,說話的聲音會變,但應該能說話。”

麻子慶幸道:“那就好。”

小六說:“關于他的傷,不管你們看沒看見,以後都不許再提。”

串子舉起手,“我壓根兒不敢正眼看他,是真什麽都沒看見。”

麻子說:“放心吧,老木已經叮囑過了。我記性不好,別說別人的事,就是自個兒的事情都記得稀裏糊塗。”

門緩緩拉開,男子扶着牆,蹒跚學步般、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以前都是太陽快落山時,小六把他抱出來,讓他透透氣,曬曬太陽,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走進院子。他靠着牆壁站着,仰着頭,沉默地望着遼闊的藍天白雲。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着男子,因為他身上可怖的傷給他們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經驗,讓他們總會下意識地回避去看他,串子甚至從不進他的屋。這是第一次,他們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墨黑的長眉,清亮的眼眸,筆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簡單的粗麻衣衫,卻是華貴的姿态,清雅的風度,讓麻子和串子一瞬間自慚形穢,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

小六揉着甘草說:“如果腿腳疼得不厲害,盡量多動動,再過兩三個月應該可以離開了。”

男子低頭,凝視着小六,“我、無處、可去。”大概幾年沒有說過話了,聲音喑啞,吐詞很是艱澀。

小六跷着二郎腿,嚼着甘草問:“無處可去,真的假的?”

男子點了下頭。

小六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搖了下頭。

“不知道?忘記了?不想告訴我?”

“你、救我。我、是、你的仆人。賜名。”

小六呸的一口吐出了甘草渣,“我看你可不像個居人之下、聽人命令的人,我不想要你。”

男子低垂着眼眸,“我、聽、你。”

小六把一小截甘草丢進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以後見了認識你的人,你也聽我的?”

男子抿着唇,纖弱的指緊緊地抓在窗臺上,泛出青白,半晌不說話。小六正要笑,男子擡眸凝視着他:“聽!”清澈黑亮的眼眸好似兩團火焰,要把那個“聽”字烙印到小六心底。

小六怔了下,說道:“那你留下吧。”

男子唇角抿了抿,好似要笑,卻又完全看不出來。小六把一截甘草扔給他,“去一邊坐着,嚼着吃了。”

男子乖乖地坐到了一邊的石階上,慢慢地撕開甘草,掰了一小截放進嘴裏。同樣是吃甘草,可他的動作偏偏很文雅清貴,讓人覺得他吃的不是甘草,而是神山上的靈果。

“哎,那個叫花子……這是甘草,對嗓子好。”麻子抓抓頭,對小六說,“六哥,給起個名字吧,總不能還叫他叫花子。”

小六說:“就叫甘草得了。”

“不行!”麻子和串子全部反對,“起個好點的,別像我們的名字。”

小六一人給了一巴掌,“我們的名字哪裏不好了?”

“配我們成,配……他不行。”串子誠懇地說,麻子點頭附和。

小六眨巴着眼睛,看看坐在石階上的叫花子,頭湊到串子、麻子的腦袋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能相信地小聲問:“我不如他?”

串子小心地問:“六哥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麻子安慰道:“六哥,這有的人生來就是天上雲,有的人卻如地上泥,沒有可比性,咱們守着本分做我們的地上泥就行了。”

小六怒了,“我要叫他地上泥。”

麻子和串子異口同聲地說:“不行!”

麻子為了叫花子将來不會因為名字怨恨他,哀求道:“六哥,好歹重新想一個吧。”

串子也說:“是啊,是啊,重新想一個,想個和六哥的名字一樣好聽的。”

小六這才高興起來,随手從曬藥草的竹席子上揀了一株藥草,扔給麻子,“數數,有幾片葉子就叫他什麽。”

“一、二、三……十七片。”

小六轉頭,大聲說:“叫花子,從今天開始你就叫葉十七。”

葉十七點了下頭,麻子和串子琢磨了下,覺得還不錯,也都笑呵呵地和十七打招呼。

老木在前堂叫:“小六,有病人。”

小六沖麻子和串子的屁股各踢了一腳,哼着小曲,跑出去看病人。

晃晃悠悠又是半年多,十七的傷,能好的算是全好了,不能好的卻也是真的沒辦法好了,他小腿骨被敲斷的地方,雖然接了回去,可畢竟醫治得晚了,走路時,無可避免地有些一瘸一拐,至于別的暗處的傷究竟好得如何,連小六也不是很清楚。因為自從十七手腳能動,就不再讓小六幫他換藥。

麻子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積蓄塞給十七:“我們這回春堂……嘿嘿……你也能看出來六哥的醫術其實不怎麽……嘿嘿……炎帝神農氏的醫術你聽說過吧……嘿嘿……你去鎮子東頭,那裏有家醫館,叫百草堂,裏面的巫醫是神農炎帝的再傳再傳再傳弟子,醫術十分高明,也許能治好你的腿。”

十七沉默地把錢還給麻子。

麻子着急,“別啊!錢你慢慢還,腿可是大事,大不了你以後加倍還我。”

十七低垂着眼睛說:“這樣、很好。”

“這樣哪裏好了?你想一輩子做瘸子啊?”

“他、不嫌棄。”

“啊?誰不嫌棄?”麻子抓抓頭,“哦!你說六哥不嫌棄你就行?他不嫌棄你有什麽用啊?你看六哥那懶樣子,頭頓吃了飯的碗能接着吃第二頓,衣服和抹布一樣……”

十七看向麻子身後,麻子還要再接再厲地勸十七,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吓得麻子立即閉嘴。小六的腦袋湊了過來,從麻子手裏奪過錢袋,“咦,錢不少啊!今天晚上可以喝酒了!”

小六見錢眼開,也顧不上問麻子鬼鬼祟祟在幹什麽,抓着錢袋就沖了出去,麻子哭嚎着追,“別啊,六哥,那是我存來娶媳婦的錢……要幹正經事情……”

晚上大家大魚大肉大酒了一頓,小六和串子是不吃白不吃,吃得樂不可支;麻子是多吃一口少虧一點,吃得痛不欲生;老木邊喝酒邊瞅十七。

吃完飯時,小六、串子、麻子都醉倒了。今日輪到小六洗碗,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回春堂的規矩就變成了十七的活是十七的活,小六的活也是十七的活。十七收拾好碗筷,用大木盆盛了水,蹲在院子裏,洗刷起來。

老木站在他身後,問:“你是誰?”

晚風中,喑啞的聲音:“我是,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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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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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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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女奸臣杠上假太監

    女奸臣杠上假太監

    她是女扮男裝的“小丞相”,游刃朝堂,臭名遠揚;他是把持朝野的東廠督主,前朝後宮,一言九鼎。“朝堂玩夠了,留下給我暖床?”他抓住她,肆意寵愛,滿朝盛傳東廠死太監喜歡男人,他樂了:“你也算男人?”“我不是男人,你也不是!”他挑眉,呵呵,這丫頭自己撩火,可別怪他辣手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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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盛唐小炒

    盛唐小炒

    穿越唐朝當廚子會是一件倒黴事嗎?白錦兒回答——絕對是的。什麽,你說自帶系統還能成天下第一,還附贈一個俊俏上進溫柔體貼的竹馬?好吧,那就值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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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他是手握重兵,權傾天下,令無數女兒家朝思暮想的大晏攝政王容翎。她是生性涼薄,睚眦必報的21世紀天才醫生鳳卿,當她和他相遇一一一“憑你也配嫁給本王,癡心枉想。”“沒事離得本王遠點,”後來,他成了新帝一一“卿卿,從此後,你就是我的皇後了。”“不敢癡心枉想。”“卿卿,我帶你出宮玩,”“沒興趣。”嗯,我的皇後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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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公子,一起洗澡吧!”時年五歲的葉七七拖着墨寒卿進了浴桶中,并且……帶着驚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拽了他的小蘿蔔。
    墨寒卿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奈何技不如人,居人籬下,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八年後,他是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號稱墨國第一公子的靖安王,世人都說,他極度厭惡女人,且有斷袖之癖,殊不知,他的眼裏心裏滿滿的都只有一個人。

  11. 戮凰劫之嫡女狂後

    戮凰劫之嫡女狂後

    殺手藍墨靈穿越在了倒黴女身上。 替她出嫁也就算了,卻沒有想到竟然被退婚? 哎喲我去,我這暴脾氣! 做人太厚道是不是不行! 那我就不厚道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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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作為海城人民醫院外科二把手,雲若夕一直覺得,自己救人無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誰曾想,一朝穿越,家徒四壁,左臉毀容,還吃了上頓沒下頓?
    最關鍵,腳邊還有兩只嗷嗷待哺的小包子?


    雲若夕有些偏頭疼!
    好在上天可憐見,讓她一出門,就撿到個免費勞動力。
    只是這免費勞動力有毒,自打她說,他是她弟後,這十裏八鄉的女人都發了瘋,成天往她破屋鑽。
    被弄得不厭其煩的雲若夕後悔了,早知道就說是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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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君寵不休:夫人要爬牆

    君寵不休:夫人要爬牆

    夫君,我有身孕了。”
    某女摸着小皮球一樣的圓肚子,笑眯眯道。
    “……誰的!”某男咬牙切齒,臉黑成了夜。
    “……君子修,我要跟你和離,敢質疑我!”
    “不可能,我都三年沒碰你了!”
    “好巧,我正好也懷了三年了……”
    标簽:寵文、君主、專情、寶寶、權謀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92.7萬字
  14. 上邪

    上邪

    傅九卿心裏藏着一個大秘密,自家的媳婦,是他悄悄撿來的……
    她為他雙手染血,為他心中的白月光,做了一回解毒的藥罐子。
    可是那日匪寇圍城,他說:你去引開他們,我去救她。
    後來,他悔了,她卻再也沒回來……
    再後來,她遇見了他。
    靳月不願意嫁入傅家的,可父親下獄,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只是嫁過去之後,傳說中的病秧子,好似病得沒那麽嚴重。
    尤其是折磨人的手段,怎麽就……這麽狠?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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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鑽石每200加一更!
    ★鹹吃蘿蔔淡操心,架得很空莫考據。
    ★男主是大尾巴狼,女主原是母老虎!
    更新準時準點,麽麽噠!!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90.7萬字
  15. 養狐成妃:邪魅冷王甜甜寵

    養狐成妃:邪魅冷王甜甜寵

    傳聞,軒阆帝國四王爺,俊美無雙,功績赫赫,得恩聖寵,當朝無兩。傳聞,四王爺手段兇殘,殺人只在眨眼間,令人聞之喪膽!傳聞,四王爺冷酷無情,從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然而,事實卻是——
    “不好了四爺,火狐跟十九爺打架,将藏書閣給毀了!”
    “無妨,收拾收拾就好!”
    “不好了四爺,火狐偷吃了皇上賜的千年七色果了!”
    “無妨,它喜歡吃就好!”
    四王府人盡皆知,火狐乃是他們四爺心頭寶,然而,當火狐化身成人……
    天哪!看着眼前這一雙芊芊玉手,蘇酒酒徹底雷得外焦裏嫩的。她不是穿越成狐了嗎!?怎麽如今化身成人了!?那麽,她現在到底是人,還是妖!?仰或是……人妖!?

    古代言情 已完結 405.7萬字
  16. 重生燃情年代

    重生燃情年代

    再次睜開眼睛,梁一飛回到了似曾相識的90年代。然後,一飛沖天!新書已發,書名《逆流驚濤》‘網上每年各種挂法穿越的小夥伴,手拉手可以組成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而他們創立的偉大事業,加起來可以買下整個銀河系!其實吧,才穿越那幾天,陸岳濤滿心憤懑,恨不得和這個世界同歸于盡。很快的,他釋然了。算了吧,又不是不能過。雖然大學落榜在複讀,爹媽鬧離婚,家裏還欠了一屁股債……’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80.9萬字
  17.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蘇邀一遭穿越,成了替嫁小可憐,無才無德,奇醜無比!
    夫君還是個廢了雙腿的病嬌王爺!
    廢柴小姐嫁給了殘疾王爺,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配的了。
    婚後,蘇邀與趙霁約法三章:“我治好你的病,你與我和離!”誰知治好這戲精王爺後,蘇邀卻被一把抱起,丢到軟塌之上。
    某個扮豬吃老虎的王爺眼神纏綿:“這兩年委屈夫人了,有些事也該辦了...”蘇邀瞪眼,怒吼:“辦你二大爺!
    和離!”趙霁一臉受傷:“如今夫人把為夫該看的都看了,該碰都也都碰了,難道要不負責任、始亂終棄嗎?”蘇邀:“......”原來這兩年她被這戲精給騙婚了?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81.5萬字
  18. 掌家福運小嬌娘

    掌家福運小嬌娘

    現代醫生蔣勝男死後穿越到異域時空,立志不婚的她睜眼便是人婦,入贅夫君又瞎又瘸,在她的努力下,改善了生存環境,也融入了這個家,并且收獲了愛情
    天有不測風雲,當日子越來越紅火時,災禍悄悄降臨,她又帶領全村走上了逃難之路,為了救治百姓,重新撿起前世的專業,成為一方名醫,幫助百姓度過災情
    就在重振家業之時,仇家又來了,為了自保,只好拿起武器,加入戰鬥,經過艱苦卓絕的鬥争,最後取得了勝利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33.5萬字
  19. 盛寵之嫡妻歸來

    盛寵之嫡妻歸來

    青磚綠瓦,陌上花開香染衣;朱門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古代言情 已完結 867.2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