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迷霧(8)
“你?”江城衍目光逼仄地看向林炔, 冷聲問。
“我怎麽不可以?或者你幹脆弄點雞血、豬血、鴨血,僞造一份親緣報告,對你來說不難吧, 江大隊長?”林炔的語氣有些戲谑, 聽上去就像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
可常年的刑警直覺, 總讓江城衍覺得, 那個瞬間,林炔說的并非玩笑。
只是仔細去探尋, 他的語氣裏,還有踟蹰,還有不确定,就好像林炔在懷疑什麽,卻并不敢去面對。
這世間從來都需要善意的謊言, 如果這些能夠減輕摯愛之人的痛苦,動動嘴皮的事情, 很多人都會不假思索去做,但這些人裏不包括江城衍。
他不會去僞造親緣鑒定書,有些原則性的東西,哪怕是為了心愛之人, 也不會動搖。
許漢江是許翹從警的初心, 甚至是維系她多年來脆弱親緣關系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的死,對許翹來說已經是極其嚴重的打擊,如果再告知她,許漢江并非她的生父, 這無異于雪上加霜。
這些道理, 兩個男人都清清楚楚。
“你口口聲聲說愛她。”林炔走的時候,把親緣報告摔在江城衍的胸口, “在這個關口,你跟我說原則?”
林炔怒極,越發冷靜,擲地有聲道:“江城衍,你不配!”
“我有我的方式。”江城衍氣勢沒有減弱半分,“就不牢你費心了。”
他獨自拎着那疊親緣報告,留給林炔一個板板整整的背影。
林炔重新點燃一根煙,吞雲吐霧間,一滴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男人臉上在那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
C城一處農貿市場,人聲鼎沸。
在這座文化經濟中心的大城裏,這樣的市場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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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小販,市井氣息濃郁,每個人都形色匆匆,為了果蔬肉菜,扯皮講價,沒有人會關心別人在說些什麽。
長者帶着年輕人就混跡在這市井之中。
長者的法令紋深邃,一雙眼,狹長、迥然有神,腰板比同齡人挺拔。
年輕人走在他的右後方,手裏提着一袋橘子。
“你真的決定這麽做了?”長者說話的時候,微微側身看着年輕人,那一雙眼睛直逼人心。
年輕人颔首,“是。”
“大魚入網不易,你……”長者的話到底沒有再說下去,而是重重拍了拍年輕人的肩。
二人便再沒有別的話,農貿市場路面泥濘,年輕人的帆布鞋上踩了不少泥水。
兩人路過一處賣花的,那賣花的老人年近七旬。
年輕人随手抓起攤子上的兩捧菊花,丢給老人百元大鈔。
他把那菊花交給長者,“勞煩您了。”
長者一頓,接過了那兩捧花,說,“定替你送到。”
離開農貿市場的時候,年輕人把鞋擦的幹幹淨淨,全然不似在這泥濘之地走過一遭。
長者見他如此細致,神色欣慰,夜色漸濃,二人于無人處分別。
江城衍将那份親緣報告鎖在了辦公桌裏,換好衣服的時候,外賣剛好送到。
都是許翹愛吃的,就算知道她現在沒有胃口吃東西,江城衍還是準備了這些,心想萬一呢,能勸着她吃一些也會好的。
許翹當初能進入特訓營,肯定也是通過了心理測試的,即便遭受如此重的打擊,她也不會真的就從此一蹶不振。
他相信許翹會在某個時刻走出來,只是在此之前,她所經歷的這些磨難,江城衍都希望能夠陪着她,盡快的振作起來。
他提着外賣走出了部裏的辦公樓,說辭已經想的七七八八了。
許翹那麽聰明,若是平日這些說辭,她也未必會信。
只是現在她沉浸在痛苦中,未必會想的仔細。
江城衍大步流星地走着,手機不停地震動。
來電人是房雪,他按了靜音,對方锲而不舍,怕是局裏有要緊事,江城衍便接了起來。
“城衍。”房雪叫得很親切。
江城衍公事公辦地說:“房隊兒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了嗎?”房雪本性孤傲,偏偏在江城衍身上,就傲不起來。
江城衍說:“部裏忙,怕有案子的事兒,忙線耽擱了。你要沒事,我就挂了。”
“別。”房雪輕咳了一聲,“許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房雪身份特殊,知道些消息,江城衍并不意外,只是房雪知道的似乎并不止許漢江的死信。
她說:“江城衍,我一直很好奇,好奇,你對她的喜歡到了一個什麽程度。”
江城衍眉心微皺,微微有些詫異。
可房雪不給他插話的機會,“聽說你并不太想讓許翹知道許漢江并非她的生父,可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你想做什麽?”江城衍的語氣更冷了,甚至有些惱火。
房雪一股腦地說:“我不和你繞彎子,和她分手,做我的男朋友,我保證許翹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消息,否則……”
江城衍無聲冷笑,電話那頭的房雪猶不自知地繼續說着,“江城衍,你會願意為了她而就範嗎?還是她在你心裏根本就沒有那麽重要……”
江城衍打斷了她,冷聲問:“威脅我?”
“城衍,我不是那個意思,也并不想威脅你。”房雪聽出了江城衍的怒意,忙道歉,“對不起,我知道,我剛剛那樣說讓你生氣了,我做錯了,我只是、我只是,我愛你……”
愛到喪失了理智,愛到不惜一切手段,愛到丢了尊嚴。
“以後非必要公事,不必聯絡。”江城衍挂斷了電話。
他出離憤怒,他憤怒的不是房雪喜歡他這件事,他氣的是房雪會因為喜歡他去想要傷害許翹,甚至不惜一切手段搞威脅,從前他不喜歡房雪,是因為心裏一直喜歡着想念着許翹,但也不會覺得房雪讨厭,哪怕她偶爾也會有一些小手段。
後來房雪救過許翹,他還真心地感謝房雪。
只是沒想到,房雪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用許漢江的死來威脅他。
看來哪怕是部裏,也并非是密不透風,以後行事要更加當心,尤其是在徹查許漢江死因這件事情上。
他太了解許翹的脾氣了,不管她是不是許漢江的親生女兒,她既喊了許漢江這些年的父親,必定是要查清楚這案子的來龍去脈。
江城衍心事重重地回到賓館,打開房門的時候,已經整理好心情,并不會把這些糟心的事情擺在臉上,讓許翹跟着操心。
許翹縮在被子裏睡着,睡得并不實在,聽到開門聲,望了過去。
她坐起身來,情緒穩定了一些,見江城衍提着外賣,就起身拉開椅子,幫他把外賣擺在桌上。
十幾樣小吃,有些已經都冷了,但都是許翹愛吃的東西。
“親緣報告出來了嗎?”許翹端起一碗白粥,就算沒胃口,也要打起精神來吃一點,頹廢悲傷并不能讓事情變得更好,不管死的人是不是許漢江,哪怕她心裏一百萬個不希望許漢江真的死去,但理智上她再清楚不過,在死者身份上,如果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部裏不會通知她過來。
畢竟死者身份一旦确定,後繼各種賠償等等相關事項都要啓動,并不是件兒戲之事。
江城衍搖頭,“許叔叔生前的案件是涉密案件,他的留存DNA沒那麽容易取到,還需要點時間。”
“是這個道理。”許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但這種關口,對江城衍自然是全然信任,她點頭,“這些天辛苦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怎麽會,心疼你還來不及。”江城衍攬過許翹的肩膀。
許翹吃得不多,但好歹打起精神來,喝了些粥,兩人相擁入眠。
又隔了兩天,江城衍依舊告知許翹,親緣認定沒有下來。
冷靜這兩天,許翹對親緣報告遲遲不出,心裏也明白了個大概,只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到底是什麽樣的報告結果,會讓部裏遮遮掩掩,遲遲不出。
哪怕都是一個系統的,處在最底層的權限實在是不夠看,許翹有心無力,但到底不再消沉下去。
剛好A市出了刑事案子,局裏召許翹回去,許翹也不想每天在這裏等結果,還要日日看到張岚,母女兩個話不投機,平白讓人看笑話。
許漢江又是參與過特殊專項行動,也暫且沒辦法火化。
許翹思索很久,最終決定先回A市。
江城衍還有部裏的案子在身,一時半會走不了,正好也幫許翹留意這邊的消息。
許翹回到A市,工作起來更拼,不到十天,帶着小李和楊拓她們,一舉抓獲了一個刑事犯罪團夥,立了頭功,也算是讓局裏那些說她借江城衍上位的人,徹底閉上了嘴巴。
月底,江城衍所在的專項行動差不多了,部裏想留下他,他直接拒絕了更好的晉升機會,回了A市。
許翹知道張岚收了撫恤金,帶着錢,招呼都不打就回了B市,在B市選了墓地,坑都挖好了,就等着部裏各項化驗結束後,火化以後,帶着許漢江落葉歸根。
許翹哪怕對張岚有再多的不滿,她都沒再争執什麽,畢竟B市才是她們的老家,祖父和叔叔都葬在那。
當年的滅門慘案永遠都是他們和林炔兩家人的痛。
江城衍回來以後,許翹不想鸠占鵲巢,不管私底下他們是什麽關系,工作上,她還是分得清清楚楚,直接向局裏申請去了禁毒。
一來專業對口,她搞這方面的案子多些,二來禁毒常年缺人,領頭的隊長心梗住了大半年的院,身體每況愈下,現在這群人群龍無首,明眼人都知道,許翹這個時候去禁毒,是奔着支隊長的位子去的。
事實上,許翹也從不掩飾這一點,她跟張局直截了當地自薦。
張局的原話是:“只怕你資歷不夠,未必能服衆。”
“能服衆憑的是本事,資歷也只是數字。”許翹提議,既然局裏現在有兩三個适用的人選,那不如就來一場公平競争,最後讓大家投票,選舉出最合适的隊長人選。
老張最終同意了她的想法。
許翹充滿鬥志,眼睛裏閃爍着異樣的神采,她對江城衍說:“等着吧,以後要喊我許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