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華

第8章 ☆、我心寫兮（八）

他不在乎那人信不信，但是他怕 。

他從水裏救起那人，滿身的傷，瘦的脫形，腕子細到不敢緊握。

早年習武，正直年輕力壯，吃飯好葷菜，齊鐵嘴咕哝兩句油腥太重，明澤笑了笑，那你多吃素菜，從那以後，飯桌上就連葷菜也清淡了不少；偶爾帶着下湘菜館子，明澤撿着辣椒光喝湯，齊鐵嘴道，我其實不愛吃辣。然後一頓一頓的山珍海味把人給喂回來，沒事明澤就總盯着齊鐵嘴看，眼神不好齊鐵嘴心下打鼓，總猜不出來明澤是拿什麽表情看着他。

那麽話多的人，偏偏上心的事情不肯多說。

傳出和吳小姐看對眼的消息，明家夫妻接着就開始催，什麽時候訂婚，三媒六聘要如何準備，找了齊鐵嘴幫着選日子，齊鐵嘴看來看去，心亂如麻，打着哈哈卻到底看不明白。

原先明澤回來總拉着談天說地，知曉了心意有幾分不自在，如今明澤不怎麽回來，反倒更加不自在，問起來，家裏人都說，少爺要升職了，忙。

齊鐵嘴等了幾回，偶爾等到夜半才聽到扣扣的腳步聲，匆匆上樓，并未停留，住在一個樓裏還見不着面，難道自己真傷了明澤叫他不願意再說話？

這一日夜深，扣扣的腳步想起，卻是停在門外片刻，開門進來。

齊鐵嘴沒敢說話，假裝睡着，卻聞到一陣酒氣，這是被拉去應酬了？

明澤走到床邊，蹲了下來，半晌無語。

就在齊鐵嘴快要憋不住的時候，那人伸出手，撫上他的面頰，張開嘴淡淡酒氣沖來，“齊兒，你生的真好。”

明澤，叫他什麽來着？

“可惜了，我心悅你，你卻眼中沒我。”

對不起，此刻齊鐵嘴慶幸自己是個瞎子。

“齊兒，當真是我不好？”明澤醉了，聲音極小，話裏含混，那一聲呢喃般的“齊兒 ”像是貓叫，沒什麽力氣，卻撓人心肺。拂過臉的手掌抓着齊鐵嘴一只手，半天不放，也不再說話。

齊鐵嘴想着明澤總該走了，卻聽那人呼吸悠長……就這麽睡着了？

想要掙脫又怕驚醒了那人，齊鐵嘴思付片刻，擡手摸上了明澤的臉，聲音那麽好聽的人，到底醜成什麽樣才會被人瞧不上 ？

額頭飽滿端方，眉骨平順眉毛粗濃，一雙眼睛閉着眼皮滾動，大小适宜，往下鼻梁挺立嘴唇柔軟微張，手指劃過整齊的門牙驚得一縮手。

五官端方皮膚平滑的年輕人，還打着發蠟知道收拾自己，能醜到哪裏去？

明澤說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

心中滿腹的抑或惆悵，終究是舍不得喊起那人問個清楚，待次日清晨，床頭只有一片濕涼，齊鐵嘴想了想……明澤這麽大睡覺還流口水？

午飯時分借機開始和廚娘打聽，明澤的樣貌如何呀，是不是姑娘因為這個嫌棄他？

廚娘一驚，嫌棄小少爺長得不好？

“那姑娘就是天仙下凡也輪不到她來嫌棄少爺，明澤少爺從小就俊，眼睛鼻子嘴巴哪裏都好看！”

所以明澤一直在忽悠他？

齊鐵嘴憋着一肚子氣，剛好今天明澤準時回來，拉着齊鐵嘴出去吃飯，齊鐵嘴一肚子火，“你明明長得不差，怎麽總拿醜當借口。”

明澤一愣，“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反正，你騙我。”

“想多了，鄒忌諷齊王納谏，說我好看一大半是有求于我。”這樣說來好有道理……個鬼啊！他叫齊鐵嘴，但是論忽悠明澤比他還高三個檔。

“你忘了我會摸骨。”

“那行，你現在摸。”明澤大大方方拉着齊鐵嘴的手往臉頰上一貼 ，驚得齊鐵嘴手一甩，“大街上人來人往，你能不能注意這點。”

“這有什麽好注意的。”明澤表示無所謂，“再者說，我要是不醜 ，人家怎麽看不上我？”

“以前都是你看不上別人。”齊鐵嘴冷冷回擊。

“現在是人家看不上我啊。”明澤話裏話外全是幽怨，得，又給轉回來了。

“你……能不耍流氓麽？”

“哼，”明澤鼻子裏哼出來一聲，“齊先生，你出去打聽打聽，我明澤可是南京城裏數一數二的流氓，還用耍？”

這踏馬……總算是見到了比張啓山還不要臉的人。

一路調戲着總算到了地方，三層樓的場子，看着門前精神抖擻的小厮就知道地方不一般，明澤一看就是常客，剛露臉就被招呼進了包廂，明澤也不客氣，“給我找兩個嗓子好的下酒，要雛兒。”

“你這是做什麽？”

帶着心上人來喝花酒？

“唉，齊先生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明澤捧着茶水遞過來，“南京城裏新館子多，這家是正宗的蘇幫菜，我帶你來嘗個鮮，順帶啊，在這裏吃飯，就要聽聽小曲兒，吳侬軟語可不比那些大嗓門，陽春白雪的東西，您吶，就聽着吧。”

本來就說不過明澤，加上不太熟悉，就更說不過了。

不過明澤倒也沒說假話，兩姑娘嗓子脆的像黃鹂，嫩的滴水，菜不比湖南辛辣也不比明澤家裏偏徽菜油鹽重，味淡帶甜，卻是極為精致，鲑魚剔了骨，香嫩可口，明澤笑着問要不要撘點酒，齊鐵嘴連連擺手，明澤自己不喝，這是存心笑話他。

“去，給齊先生添點茶水，伺候好了，帶你們走。”明澤話裏話外全是笑意，驚得齊鐵嘴是坐立不安，卻見明澤招呼來小厮，還真問起了姑娘的身價。

風月場所裏摸爬打滾，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有個相貌堂堂的公子願意帶她們走，自然是心裏喜歡，對着齊鐵嘴也就愈發的黏糊起來，未經人事的算子那經得起這般折騰，被姑娘家小手摸到那兒雞皮疙瘩抖到哪兒。

“明澤，你在做什麽！”算子慌了陣腳，只得呼喊求助。

“你們倆輕點，我們齊先生面皮薄，可別吓着。”

“明少爺您這話說的，她倆都是雛兒，這事哪懂！”一旁的老婆子笑着打圓場。

“這都不會，我要她們有何用？”明澤語氣實打實的欠抽。

“少爺您放心，只是身子都是幹淨的，還需要□□□□。”老婆子也是笑，這明家少爺什麽人啊，雛兒和老手分不出來麽？男人的胃口，得不到的才喜歡，真要是風月老手又得嫌棄。

明澤一回頭，看着那廂齊鐵嘴紅着臉快趕上辣椒醬，這才堪堪坐下，招呼着兩姑娘到自己身邊，末了還不忘笑，“齊先生你這是怎地了，說是寂寞，找人來陪又不喜歡，莫不是不對胃口？”

齊鐵嘴把平生知道的髒話都在心裏朝明澤招呼了過去，嘴上卻是紅着臉開不了口。

“也罷，齊先生不要，我可收了 。”

隐隐約約看到明澤真把姑娘抱懷裏，也不知是碰到了姑娘哪兒，升起陣陣嬌喘呼喝，一旁小厮都在勸，“少爺，您喜歡帶回家，可別在這辦啊。”

響聲是聽的齊鐵嘴心裏五味雜陳，愈發委屈起來，這明澤帶他來這裏到底是想幹什麽？

明澤抱着兩姑娘笑哈哈的出去，連句話也沒給齊鐵嘴留，讓齊鐵嘴一個人坐在包廂裏，對着滿桌子魚肉再無半點胃口，兩手緊緊攥着衣擺，眼裏淚水直兜兜轉轉，這小混蛋是看他不答應故意來羞辱他？

外面仍是咿咿呀呀的唱着，這廂齊鐵嘴心裏已經是心涼如水，明家少爺是什麽人，想想也知道，找倆姑娘又算得了什麽事，他又沒答應明澤，想管又有什麽立場。

不多時明澤折回，仍是坐到了原位上，笑着問，“齊先生，今晚飯菜如何。”

“很好。”齊鐵嘴不知自己心中是哀莫大于心死還是視死如歸。

“嗯，那晚上，可願陪我散散心？”

“明澤，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過是個瞎子，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何必，如此來……侮辱我？”

“在我心裏，從未輕看過你，便是你有了喜歡的姑娘，我也會盡力成全，”說到此處，明澤停了停，再開口，語氣輕柔低轉，似是貼着耳廓輕語，“齊兒，我的心意，你當真不明白？”

“我……你，不明白。”齊鐵嘴的心是真亂了。

“那我簡單點說，今天要麽你陪着我，要麽倆姑娘陪着我，你說吧，陪不陪？”

果然是南京城裏數一數二的流氓，有氣勢。

瞧着齊鐵嘴沉默半晌，明澤也是一肚子火，嚷嚷着，“我叫人送你……”

話到一半，衣袖被人拉住，之間那算命先生紅了臉 ，嗓子喑啞，“明澤你別生氣了，我，我陪你走走。”

“早說不就好了。”明澤笑了，一把拉起算命先生，手臂護着肩膀出了飯店。

路上心中仍是忐忑，齊鐵嘴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那倆姑娘呢？”

“哦，送我爹的。”

哈？

“我看我爸媽就是太閑，天天盯着我，反正我爹前幾天還在抱怨我媽脾氣大，我給他送倆姑娘消消火，也給我媽找點事做。”

明澤不光坑爹坑同學是一把好手，坑起自家親媽那也是心黑手狠捅刀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