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昔年舊塵事 不堪回首中
楚清溪有些恍惚:“我曾經的故事?”
趙寧期待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笑道:“對呀,楚姐姐,我都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麽樣的,你能不能說來與我聽聽?”
見她這般興致勃勃,楚清溪也不忍掃了她興,不由道:“我以前……可是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趙寧道:“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
楚清溪的目光漸漸有些遙遠起來:“我是一個孤兒,自襁褓起就被師傅收養,自幼便在山中習武,十三歲藝成下山,交了不少朋友,也得罪了不少人。”
趙寧聽說她是孤兒,又見她弱質芊芊的模樣,心中不禁愈發泛起幾分憐愛,柔聲道:“山中習武很苦吧?”
楚清溪微微搖頭道:“師傅視我如己出,倒也不曾受委屈。至于習武……”,她微笑道:“哪裏有練功夫不苦的,只是自小練習,倒也不覺得什麽。”
她回憶起在大雪紛飛的日子,天岳老人帶着幼小的自己腿綁幾十斤重的沙袋,在風雪中疾奔;她回憶起在烈日勝火的炎夏裏,自己一個人揮汗如雨苦練刀劍拳腿熱汗淋漓;她回憶起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裏,每隔半月都有一頭想象不到的猛獸等着自己。從山貓、餓狼、巨蟒、金雕,直到最後那頭兇殘無比的棕熊。直到現在她依然依稀能夠嗅到熊口中令人窒息的惡臭,依然能夠清晰地想起當日那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當日玄青奇打開小黑屋門的時候,亦不禁被眼前慘烈的一幕唬得魂飛魄散,在那一刻,他真以為楚清溪已經死了。只因為在那臭氣熏天的房間裏,只有一頭被開膛剖肚的巨熊死在當場,而楚清溪,卻似乎是不翼而飛了。
難道她竟是被棕熊活吃了不成?正當玄青奇不寒而栗悔不當初之時,只見棕熊的身子動了動,一顆亂蓬蓬滿臉血污的小腦袋緩緩地探了出來,不是楚清溪又是誰。
她身上的衣衫盡數碎裂,整個人簡直成了一個破布娃娃,全身上下傷口縱橫密布,簡直找不到一處完好的肌膚,她的面容慘白,可原本猶如桃花般的眼睛,自此竟充斥着冷酷和堅忍。
她的心在一次次的生死考驗中漸漸裹上了一層又一層外衣,小小年紀的她,過早的懂得了生存的殘酷。她知道師傅并非是有意為難自己,而是身為江湖中人,若不是自己足夠強大,刀光劍影之下,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對手手下留情,就好比那小黑屋中兇狠的猛獸,狹路相逢勇者勝,楚清溪知道,自己只有拼了命的學好師傅傳授的武藝,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人世間求得立身之地。
只要不死,身上的傷總有一天會愈合的。那些年裏,天岳老人玄青奇不僅僅教會了她絕世武功,更教會了她鑄就了強大的內心。沒有人能夠永遠不敗,但有的人卻可以做到敗而不餒。只要一身傲骨尚存,即便已是奄奄一息,也定有東山再起之日。
就憑着堅韌的性格和驚世的武功,楚清溪十三歲奉師命下山闖蕩江湖,不到半年功夫,便已在江湖中聲名鵲起,而其絕世美貌和冰冷氣質,更是形成了難以言狀的獨特魅力,讓人一見之下,決難忘懷。而相比于她出衆的姿色,她那一身鬼神莫測的武功更是教人又敬又懼。
就在楚清溪在黃河中央以一己之力,屠盡為禍水上數十年,就連官兵都束手無策的“飛熊幫”賊匪後,她的聲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江湖中傳播開來。她的美貌和強悍的戰鬥力,使得江湖中人對此事愈發的加油添醋,津津樂道,久而久之,便送了她一個诨號,叫做“玉羅剎”,羅剎,此雲惡鬼也,男即極醜,女即甚姝美,而再加上一個“玉”字,更是突出了楚清溪色若美玉,質比月華的絕代風華。
随着“玉羅剎”楚清溪的名氣越來越大,天岳宗在江湖上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其後楚清風、楚飛揚、楚歌等人的相繼出道,更是在江湖中留下了數不盡的傳奇逸事。只是天岳老人玄青奇實在是過于神秘,旁人也想象不出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培養出如此出衆的子弟。尋常門派,若是能出一二個優秀子弟,亦能夠揚名立萬,光耀門楣,可是這起先名不見經傳的天岳宗,卻恰如一夜梨花枝頭開一般,竟是滿門桃李,技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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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人羨慕的是,天岳宗裏的一幹弟子,雖說都是天岳老人收養的孤兒,卻皆親如兄弟姐妹。在這些弟子中間,楚清溪地位卓然,不為別的,就憑她是開宗立派的大弟子,她的身份就擺在那裏了。沒有人會挑戰她的權威,而她,亦認真履行着自己掌門師姐的身份,她待其他師弟妹們都很好,特別是對年歲較小的楚歌和楚铮,更是言傳身教,有求必應。
一想到楚歌,楚清溪的心中又不禁泛起了一絲酸楚。只因為雖說她跟楚铮兩個最小,可那楚铮的身世卻是與衆有別,傳聞他的母親當年與他們的師傅玄青奇曾經有過一段情仇恩怨,因此玄青奇在接受他母親臨終托孤,将剛出世的楚铮帶回山中後,楚铮便俨然成了天岳宗裏面最受關注和疼愛的孩子。
師門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楚铮的與衆不同,可沒有一個人對此産生過嫉妒。他自娘胎中便帶了寒毒,雖經天岳老人精心調理,亦受了不少罪,是以這些師兄姐們,亦打心眼裏對他起了三分憐惜。
相對于楚铮的衆星拱月,楚歌就顯得沒有那麽受寵了。随着楚铮日益長大,天岳老人為了拔出他體內的寒毒,幾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是以在楚歌的成長過程中,無論是武功的修習上還是在日常起居中,陪伴她最久的,便是楚清溪了。
在那幾年過程中,她和楚歌幾乎可以說是耳鬓厮磨,形影不離。楚歌所有的本事其實多數是由她傳授的,兩人相處久了,感情自然便随着時日的增長而日益深厚起來。
她比楚歌年長不少,自然對感情之事認識較早,起先她見楚歌對自己言聽計從親近有加,只當做是她聽話乖巧,比較黏着自己,便也未當做一回事。
直到她漸漸發現楚歌對自己有着一種不同尋常的占有欲,但凡是她身邊有一些年歲相仿的青年男女出現,楚歌總會愈發地與自己形影不離,甚至是有意無意地表現出一種特殊的親密來。
而讓她真正産生不安的,卻是緣由于她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因為楚歌這樣的表現而感到不快。相反的是,她不但沒有因此感到不快,反而會因為楚歌的一舉一動而輕易影響自己的決定。
當日名列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江南第一莊煙雨莊少莊主白踵武對自己一見鐘情,借着其母白煙雨與天岳老人舊日的交情,時不時地借故與自己接近。其實當日楚清溪并非不知道白踵武對自己有意,只是自己一時間亦分不清對其究竟是什麽感覺,故而只是采取了以禮相待的态度,既不拒之于千裏,亦未給半分親近的機會。
可固然是如此,仍惹得楚歌好生郁結了一回,為此還專門冷不丁地尋個理由與楚清溪吵鬧幾回,又或是借故找白踵武幾次晦氣,總之是想盡了一切方法堅決不給他們獨處的機會。若是換了常人這般無理取鬧,楚清溪早将她一掌拍飛,哪裏有那等耐心忍耐她的任性。
可奇怪的是,楚清溪偏偏就不忍心拒絕楚歌的任何要求。
“楚姐姐,那個白踵武怎麽老來,他難道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嗎?”
“他要來我也沒有辦法呀,難不成還把他趕出去不成。更何況他每次來都帶着那些蘇繡啊,紹酒啊,你們不也喜歡的緊麽。”
“可是我不喜歡他總是追在你屁股後面,就像蒼蠅盯屎一般。”
“……,胡說什麽呢,你說誰是屎?啊,說誰是屎呢!”
“嘻嘻,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他總是有事沒事找你,看着就讨厭!”
“嗯,那我不理他便是了,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嘻嘻,師姐,就知道你最好了。歌兒要一直跟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
就因為楚歌輕輕巧巧地一句話,楚清溪當真就再沒有理過白踵武。那個忠厚老實的少年人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便已被宣判出局。每當看到他遠遠站着望向自己的那雙痛苦而無奈的眼睛,楚清溪亦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管如何,只要是楚歌不喜歡的事,她都不會做。
趙寧看着楚清溪越來越遙遠的目光,知道她已經陷入了回憶裏。她的眼睛就像是一口深潭,幽幽深深,卻一眼望不到底。她的嘴角隐約噙着微笑,可是這微笑背後,卻似乎帶着一絲甜蜜和苦澀,趙寧幾乎可以确定,在楚清溪的這場回憶中,定然有着她這一生中最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故事。
“楚姐姐,你當時習武,可有師兄姐弟?”
趙寧的發問帶回了楚清溪的思緒,她有些慌亂地收回了目光,定了定神道:“有,在我之下尚有三個師弟和一個師妹。”
“那你就是大師姐啦,他們是不是都得聽你的話?”
“嗯,通常情況下是這樣。不過後來我開宗立派,實際上後來照顧師弟妹們的,是清風。”
楚清風,那個身患盲疾卻有着标槍般筆直腰杆的男子,那個藏身在漆黑寬袍猶如黑暗蝙蝠卻有着一顆火般熱心的男子,那個明明認出自己便是那十惡不赦的薔薇門門主,卻依舊在千鈞一發之際,挺身而出拼死擋在自己身前的男子,此時此刻,音容宛在,斯人已逝。
楚清溪的雙眸難以遏制地泛起了淚光:“清風,他是因為我才死的,原本死的人,應該是我。”,随着楚清溪顫抖的語聲,兩行珠淚終于再也控制不住,瞬時自她眼角滑落。
趙寧的心,情不自禁糾在了一起,望着楚清溪哀傷欲絕的神情,她恨不得用她這一輩子所有的幸運去讓她不再悲傷。她輕輕地拉住了楚清溪顫抖的雙手,默默地陪伴着她,只因為此時此刻任何語言都不足以安慰,有時候,陪伴是長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