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為傷心人 相見兩不識
楚清溪瞥了她一眼,倒也沒起疑心。這天下姓楚的人千千萬,她自然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四公主趙寧口中的姓楚的,竟然就是自己天岳宗的楚歌。
楚清溪對趙寧的情緒簡直是毫不在意。她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眼看洞外一縷天光已經照了進來,楚清溪自顧自地站起身來道:“天色已亮,你可以走了。”
她此刻站起身來,趙寧才發現,眼前這個端麗無雙的麗人,竟然微微有些瘸腳。只是這一個小小的缺陷,絲毫也不影響她的風采,反而讓她多了一份纖弱和不便,在她原本高不可攀的氣質上,平添了一絲我見尤憐之意。
趙寧見她身患殘疾,又想到這等荒涼之地,她孤身一個女子,萬一遇到什麽不測,又到哪裏去找人來幫忙。一念及此,趙寧突然忘記了自己剛剛被還是被楚清溪救下的,反而起了一股想要保護她的念頭,大聲道:“你身子不便,我留下來照顧你吧。”
楚清溪目光一閃,眼底一絲殺意轉瞬而過。她當日自懸崖墜落,撇開散功重傷不談,全身更有多處骨折,如今雖已好了七七八八,但這一只右腳,卻依舊落下了些許殘疾。
這已然成為了楚清溪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是以趙寧這般毫不忌諱地一語道破她心中的隐傷,楚清溪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的怒氣,要不是她看到趙寧那一臉真誠無辜的神色,也知道她并非惡意中傷,恐怕這一刻趙寧便已經橫屍當地了。
趙寧可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門關外轉了個來回,自顧自說道:“楚姐姐,你一個人在這裏多孤單呀,有我陪着你,豈不是也熱鬧些。”,她轉頭看了看洞外,又道:“這戈壁灘上這麽危險,你讓我一個人上路,我真害怕還沒走出多遠,就死在了外面。”,她緊緊皺起了眉頭,似乎又想起當日遭遇沙塵暴的可怕:“楚姐姐,你就讓我留下吧,我可不相信還有這麽好的運氣,還能遇到你這樣的好心人救我……”
她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撒嬌般哀求的意味,楚清溪看着她這般裝乖賣癡的模樣,禁不住也有些忍俊不禁。當年楚歌不也總是這樣對着自己耍賴麽。
楚清溪的目光饒有意味地掃向了趙寧,心中也不免有些軟了,趙寧見她神色之間有些松動,更是打蛇随棍上道:“楚姐姐,你就收留我吧。我雖然是公主,但是一點也不嬌氣的。”
楚清溪見她神态嬌憨,言語天真,忍不住也微微笑了起來,她這一笑,猶如冰山雪蓮乍然開放,徑直叫趙寧頓時看直了眼,愕然道:“楚姐姐,你長的真好看。”
任何女人都不會拒絕他人對自己容貌的贊美。特別是來自同為女人的贊美,楚清溪自然也不會例外。趙寧這一句脫口而出的稱贊恰恰拍中了楚清溪的馬屁,楚清溪頓時對這個識時務會奉承的四公主産生了一絲好感。
她一個人漂泊江湖,也已經有很長時日了。若說是不寂寞,那定然是騙人的。當日她萬念俱灰,即便在墜崖受傷之後,亦對楚清風之死耿耿于懷。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以為我而死,楚清風的死,自然是與自己脫不了幹系。
正因為如此,這些年來,楚清溪一直心懷愧疚。她散發素衣,過的都是風餐露宿的日子。原本以她開創小天岳,又組薔薇門的魄力,即便恢複不了昔日繁華,亦可過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可是她心中存着一絲贖罪的念頭,故而竟自折磨了自己這些許年。
可如今,楚清溪已除死志,所謂蝼蟻尚且貪生,在那一刻最為撕心裂肺的痛苦下都沒有死掉的人,是再也不會産生棄世的念頭的。
如今的楚清溪,只想好好活着。
什麽小天岳,什麽薔薇門,皆已成過眼雲煙。如今的她,只希望能夠順順利利的活下去,要不是這每月一次的散功之苦着實難挨,她恐怕早已尋個山清水秀的僻靜處隐居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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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心存偏執,一意孤行的楚清溪了。是以如今她見到生性活潑,又有些自來熟的趙寧,不禁也覺得多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也并不是甚麽壞事。
趙寧見她答允,忍不住歡呼雀躍,一邊跳起身來扯住了楚清溪的袖子道:“楚姐姐,你又怎麽會一個人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呢?”
楚清溪望着被她扯住的袖子,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嘴角,将袖子從趙寧手中奪了回來,道:“我到這裏來,是為了找人治病。”
趙寧看着她的腳,面露憂色道:“楚姐姐,你可是要找人治療這腳?我小時候看到太醫醫治那些被打折了手腳的宮人,那可真是遭罪了。”
楚清溪見她如此,不覺有些哭笑不得,又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腳,又忍不住有些着惱,言語上頓時多了幾分冷意:“怎麽,你對我這雙殘疾了的腳,似乎興趣不小啊?”
趙寧見她言語不睦,心知自己一時出言不慎,惹惱了眼前這個大美人,趕忙正色道:“楚姐姐誤會了,趙寧實在是心疼姐姐,絕沒有半分取笑之意。”
楚清溪見她正容相告,并無半分油嘴滑舌之态,心知定是自己多心,又覺得何苦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如此這般一想,不由得心中一軟,微微嘆息了一聲,便自顧自朝洞外走去。
趙寧見她朝外走去,慌忙舉步跟上前去,一邊問道:“楚姐姐,你可是要去尋那大夫?我陪你一起去呀。”
楚清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可會武功?”
趙寧道:“我會呀。”
楚清溪聽她這般自信,不覺也起了幾分好奇,便道:“你師傅是誰?”
趙寧自幼喜武,又得穆宗皇帝溺愛,自小便有禦前侍衛教導,是以聽得楚清溪這般詢問,不由得正中下懷,昂首挺胸答道:“父皇跟前的禦前侍衛,都是我的師傅,不過最厲害的,還得算金劍玉笛張紫陽。”
“金劍玉笛張紫陽?”楚清溪微微點頭道:“他師出崆峒門下,也算是當時門中一等一的高手。想不到竟然入了皇宮當了侍衛,可真是人各有志。”
趙寧笑道:“當禦前侍衛有什麽不好?俸祿又高,地位又尊貴,到時候說不定指婚給宗室女子,豈不是前程似錦,魚躍龍門。”
楚清溪見她言語之間,頗有身為皇家子女的自豪,不覺冷笑一聲道:“江湖兒女追求的是天高水遠逍遙自在,又有幾個人願意屈居人下,供人差遣。”
趙寧聽她口氣中帶着一絲不屑,生怕其一言不合又要趕自己離開,連忙笑道:“是呀,我也覺得自由自在來的快活。我若是江湖中人,定也要當一個仗劍江湖,行俠仗義的俠客。”
楚清溪見她這般刻意讨巧,甚至有些憊賴之意,心中不覺也暗自好笑,當下亦不與她戳破,便道:“你既然師從張紫陽,想必習過他崆峒派的飛燕淩空罷?”
趙寧聞言,頓時有些讪讪。她自然是知道“飛燕淩空”這門功夫的,只是當日她生性好強,故而對刀劍這類能與他人争強鬥勝的功夫尤其上心,“飛燕淩空”這種輕身功夫,當時在她的眼裏,無非是逃命時才用的上的本事,是以張紫陽傳授之時,趙寧并未拿此當回事。
而張紫陽傳授趙寧,原本亦不是出自本意。若是嚴格根據崆峒門規,此等上等心法斷不能随便外傳,只是這趙寧乃是穆宗愛女,穆宗皇帝為了讨她歡心,親自指名讓張紫陽傳道授業,天子有令,張紫陽豈能違背,所以只好勉強應承下來。
崆峒派輕功“飛燕淩空”聞名天下,就連穆宗皇帝亦有所耳聞,為此還專門告誡張紫陽務必将此功夫傳與趙寧,以備趙寧萬一遇險,也可逃得性命。如此一來,張紫陽自然不敢藏私,正在兩下為難之際,卻發現趙寧對此功夫卻是毫不上心,相反只是一味纏着他,叫他傳授一些刀法劍術。
趙寧有眼無珠,張紫陽自然是順水推舟,一方面他自然也胡亂傳授“飛燕淩空”的基本心法與她,而另一方面,卻是投其所好選了一些招式好看的,動作好練的刀劍術傳授與她。趙寧不明就裏,尚且學的興致勃勃,還一個勁兒的在穆宗跟前誇獎張紫陽,替這張紫陽讨了不少封賞。
當然,這張紫陽傳授的武功,并非完全是花架子。再加上其他禦前侍衛雜七雜八的再教一些給她,趙寧的武功雖然不算太好,但也足以打得倒四五個粗野村夫了。
楚清溪見她這副表情,心中便已知分曉,當下便道:“你若是不懂輕功,便還是留在洞裏吧。我只是出去尋一些枯枝柴禾,以備夜晚之用。”
戈壁灘荒無人煙,就連植被亦十分稀少,若不趁着白天,多走一些路去尋一些柴火,又怎能熬過漫漫苦寒之夜。是以楚清溪每到天光發亮,便會出去四處走走,凡是看到能用做生活的物資,都會一股腦兒搬回洞裏。
她雖然只剩二三成功力,做這些區區小事,卻是難不倒她。只是如今她這番纖纖弱質的模樣落在了趙寧眼中,卻教她忍不住從心底泛起了一陣憐惜,道:“楚姐姐,你就讓我陪着你吧,我雖然本事不大,但至少也有一把力氣。你一個人出去,我有些不放心。”
楚清溪的眼神,突然起了一絲漣漪。
是的,這些許年來,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亦從來沒有人把她當做一個弱女子看待。
在衆人眼裏,她楚清溪,是天岳老人玄青奇的開山大弟子,是小天岳的創始人,亦是薔薇門高不可攀神秘莫測的掌門人。沒有她辦不成的事,沒有她殺不了的人,楚清溪,在衆人眼中,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可如今,這個貌似少根筋的四公主趙寧,卻輕描淡寫地戳中了她的軟肋:“你一個人出去,我有些不放心。”,這麽淡淡的一句話,聽在楚清溪耳中,卻是觸動了她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也許,是寂寞太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