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已到了初冬的季節,華京的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暗香坊內,安湘正窩在火爐邊啃着紅薯,旁邊蹲着一個大塊頭皇子殿下,啃着自己手中的紅薯,不時還要去搶安湘的。二人正打鬧着,大門忽然被敲響了。
因着天兒冷了,這些日子安湘也不樂意開店了,便都一直都關着大門。之前在顧淮手下幹了些活,顧淮的工錢給得還算大方,于是安湘頗滋潤了好些天。
只是轟轟烈烈辦起來的雜報沒幾天就倒了,緊接而來的就是顧淮被撤職。安湘剛收到消息呢,顧淮就給他留了個口信,人就不見了。安湘跟杜家人有着那麽點小龃龉,正在雜報上摸黑杜家人摸黑得痛快呢,一下子沒了活,讓他失落了好一陣。
思緒千萬已過,但其實不過轉瞬的事,安湘正打算起身,一旁的尚玄褚毫無皇室子弟形象地用袖子抹了下嘴巴,阻了安湘,自己起身走向大門,“哪位?”
外面的人沉默了好一會,才悠悠地開口,“三皇子殿下今日倒是空閑。”
尚玄褚一頓,直接打開門,一巴掌紅薯糊糊就直接拍對方身上了,“哎呀,顧淮大兄弟是你啊!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顧淮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肩上一團黃油油的糊糊,提起尚玄褚的手丢開,然後繞過面前的大高個子走了進屋。尚玄褚撇了撇嘴,把門關上,跟了進去。
安湘正剝完手上剛烤好的紅薯,看到顧淮呆住了,“老大?”
顧淮點點頭,提起安湘的袖子,若無其事地擦了擦自己肩上的污漬。“安湘,最近怎麽樣?”
安湘一臉黑線,扯過尚玄褚的袖子把自己袖子上的污漬擦掉了。“老大,我很想你啊!”
尚玄褚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黃糊糊:……
“想我就好。”顧淮從袖中掏出一份紙樣的東西揚了揚,“想它嗎?”
安湘定睛一看,“華京雜報?”
華京雜報重辦的消息在華京百姓中不胫而走。
一開始傳出重辦的消息時大家都是不信的,畢竟華京中人多得是在朝中有人的,都得了消息,知道雜報主辦人顧三元已經被撤職了,天子盛怒之下已經禁了此報。衆人正感嘆才過了幾天明白日子,一下子沒了雜報,趣味都少了許多。
也不知是哪一天起,自入冬後便一直關着門的暗香坊突然開了,鄰裏的書蟲文人們自然是聞風而動,卻在進門的大堂上看到了擺得齊刷刷的一排如之前華京雜報樣式的物事,有人好奇一看,便見上面有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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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京花報。
何謂花報?花言花語而已,供君一樂。
好奇的人們一看,倒是覺得有趣。暗香坊小掌櫃說了,這是有人制了托在暗香坊出售的,與以往那些作者寫了書刊印後送到此處出售沒什麽不同的,內容對錯暗香坊概不負責,此報一日一期,可租可售,憑君喜好。
小掌櫃說了,這和雜報可不同,雜報那是朝廷辦的,話兒說了就是真真的;這花報,看名字便知,花裏花俏的,裏頭都是些胡言亂語,反正作者說了,愛看不看,愛信不信,反正兩個大銅板一份。
這價格比之前的華京雜報貴了一個銅板,但來暗香坊看書的都是些願意為了文字花錢的,便有人大手一揮,買了。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後頭的人買起報來就利落許多了。畢竟之前有華京雜報珠玉在前,大家對于這種新的閱讀物還是抱着很大的期待值的。
大冷天的,顧淮身上的衣裳裹得十分厚重,混在人群中買了一份花報後退到了角落邊觀察現場。這次的內容和上次自然是不同的,作為一個民間創作者,通過對系統中提供的所謂“娛樂新聞”報紙的大量學習,顧淮已經深切地學會了這類閱讀物內容的不負責任精髓和文字的誇張性,并十分完美地運用到了華京花報中。
只見衆人一拿到這花報,映入眼簾的便是加大的文字,上面一行大字。
“細數華京爵位人家之間不可告人的二三事。”
往文章內一看,其間詳細地描述了關于泰安候苦追老鎮國公不得,退而求其次娶了老鎮國公妹妹的凄慘愛情故事,還有現任戶部侍郎顧世平其實深愛的人是其正房夫人的姐姐,寧國公年輕時候長得十分俊逸,可惜歲月無情,等等。
文章下面寫了,此為長期欄目,下期有續集,将會接着八卦這些大人物們。
……衆人表示,這個花報比雜報好看太多了簡直!
游吾點了點頭,“小顧淮你看,這一百成就點換的八卦生成器好用吧。”
顧淮看着系統面板上多出來的那個框框,裏面有着人物輸入,自定屬性,背景設定等選擇,基本上只要你輸入了人物信息後,再選擇想要在文章中誇贊這個人還是诋毀此人後,一篇完全不負責任的頭條八卦便出爐了。
對此安湘表示顧淮太厲害了,連這些高門大戶間的秘史都能知曉得一清二楚。純良如大尚人,怎麽會知道,不知多少年後,他們的後人已經發展到滿口謊言從不眨眼呢。
在第一個人拿着花報出去後不過數個時辰,一群人擁進了暗香坊,所有花報共計兩千份全部告罄。
這次花報沒有通政司的支持,全部花費都有顧淮出,定下兩千份這個數額時安湘還擔心賠得血本無歸,畢竟刊印的紙墨花費實在太高,卻沒想到華京人的八卦精神這麽強!
随着這兩千份花報散入了華京人群中,華京的權門人家出門時候便開始感覺路人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大對勁起來了。
杜駿岩作為一名被傷了命根子從此不能人道,還因此名揚華京的勳貴後代代表人物,自從上次案件公開審判結果出來後,他便不大樂意上街,往日的花天酒地全部沉浸了下來。這天又有狐朋狗友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上門來邀自己,在齊氏未讓管家把這些人掐出去之前,杜駿岩想了想,同意了出門。
齊氏對自己的寶貝兒子自然是千百個疼寵,二話不說塞了銀子讓杜駿岩好好去散散心。邀杜駿岩出門的衛國公府顧家的旁系,平日裏也是借着國公府的名聲作了不少小惡,只是沒鬧大到進了禦史大夫的眼,故而過得滋潤得很,性子也越發嚣張。
不過一個顧府的旁系,他平日裏對杜駿岩也是巴結得很,只是想到杜駿岩已經不算個正經大丈夫了,便又經不住幸災樂禍。他走在杜駿岩身邊,說着笑着就拿了路邊攤販的小吃往嘴裏一塞也不付賬,怒目小販一眼斥道,“看什麽看!這位可是泰安候爺的公子!吃你東西是給你面子!”
他心想華京中人都知道杜駿岩的破事,故而這嗓門不小,惹得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只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卻是,周圍人談論的,卻不是杜駿岩。
“诶,你看這人,是不是衛國公府的人?”
“看着好像是衛國公庶兄的孫子吧,唉呀呀,果然啊!”
“這吃相!哎呀,這瞪人的樣子!真真有一副風流運韻味啊!”
“果然花報上說的衛國公庶兄年輕時袅娜動人如女子是真的啊!看他這孫子!果然一個模子的啊!”
“看看看,他笑了!啊,多美啊……”
杜駿岩:莫非是他沒出門太久,這些人說的話他怎麽一點都聽不懂了呢?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花報上所有提到的八卦人物本人或親故身旁,但凡他們走到華京的大街上,不過數息間周圍就能圍上一圈旁觀的群衆,伴随着細細碎碎的讨論聲。
這種情況在顧世平身上更甚,當然深受其害得不是常年待在衙門辦公的顧世平,而是平日裏喜歡出門去逛逛香米分店鋪的杜璃玉。
這日她一出門便感覺到了身邊的人越聚越多,一開始她也并沒有在意,因為她大致聽到了他們口中說的一些什麽這是宮中哪位娘娘的妹妹,又是哪位娘娘的親娘之類的。哪位娘娘的妹妹不用說,自然是杜妃。
自從上次在太後壽宴上不歡而散後,杜璃玉私心裏對這位姐姐便已斷了情誼——事實上,她認為如今這位杜妃娘娘也無法為自己幫上什麽忙了,現在她最大的支撐,是後宮裏頭現兒正當寵的儀嫔,她的寶貝女兒顧芷儀。
想到自己曾經心下還反對過女兒進宮,現在想想當初這是腦子進水了。女兒進宮後立即得了盛寵,數月之間從貴人晉了儀嫔,哪家女兒有如此榮耀!更是托了女兒的福,兒子也免了流放的罪,使了些銀子,過段日子便能從大牢裏頭出來了!
如今事事順心,杜璃玉可滿意得很,果然只要顧淮那個攪事精不在,她的日子便滋潤得很!
這樣想着她的臉上得意之情更加掩不住了,感覺周圍的人肯定對自己都是滿眼欣羨,只是眼角一個餘光過去,卻看到旁人的臉色不大對。
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慢慢地鑽進了杜璃玉的耳中。
“啊,可憐的顧夫人……”
“竟是被當了替身!夭壽咯!”
“聽說杜妃美若天仙……”
“侍郎大人喜愛的是杜妃再正常不過了,看顧夫人如此美貌,那杜妃可是當年的華京第一美人啊!”
“是也是也……啊!”
這人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突然蹿到自己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只見杜璃玉臉上的驕傲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猙獰,“你說什麽!給我重複一遍!”
圍觀的人立即一哄而散,被抓了個正着的那人臉上糊得一片黑乎乎的辨不清面目,只是被吓得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我也是聽說的!現在華京都傳瘋了,說,說顧侍郎愛的是杜妃娘娘,娶,娶你不過是聊以藉慰……啊!”
他的話剛說完就被杜璃玉狠狠地推到了一旁,忙屁滾尿流地跑開了。留下杜璃玉站在原地,不禁想起了前些日子裏,自家遭遇了那麽多磨難時,丈夫無動于衷的表現。
……這麽多年來,丈夫對自己和一雙兒女似乎真的從來都沒有上過心。
那一臉糊的人滾到了街角處,面上的驚慌立即不見了,笑嘻嘻地跟站在街角許久的顧淮邀功,“老大,覺得我演技如何啊?”
尚玄褚在一旁一臉郁悶地幫安湘擦掉臉上的泥。
顧淮看着杜璃玉站在那裏形單影只的背影,笑了笑轉過身,“安湘的演技,我向來佩服。”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幹得不錯,加工錢!”
“老大我太愛你啦!”安湘開心地就要往顧淮身上撲,卻被尚玄褚堵住了,“……其實小安湘,我有錢的。”
安湘丢給尚玄褚一個白眼,尚玄褚立即閉嘴了。
顧淮看了看手上的花報,正欲轉身離去時,一名暗衛卻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忽然跪下,“顧大人,有急報!”
……
華京花報在華京民間傳得沸沸揚揚,朝堂之上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但衆人關注的焦點卻已經從那些不靠譜的八卦轉移到了更加嚴重的事情上。
“啓奏皇上,民間謠傳雲貴二地近日因連夜降雨,致山洪爆發,日前已有多人傷亡!”這次出聲的是吏部尚書,“此事事關重大,望陛下嚴查,以正視聽!”
建元帝聽到雲貴二字不由得肅容,“今已臘月,談何暴雨連天!究竟是何人造謠,亂民之心!”
吏部尚書在朝中向來以奏言嚴謹著稱,此時說起話來也是一板一眼,“回皇上,此謠言始于一民間讀物,稱兩日之前雲南府洪水成災,雲貴總督玩忽職守救急怠慢,距今已有數千人受災……”
“一派胡言!若真有此事,朕之天下事,朕怎會不知!”建元帝大怒,就要開口給造謠生事的罪魁禍首定個不法之罪,“來人!将那造謠惑衆者……”
“報!八百裏加急快報!”一聲高昂的急報突然自遠而近,聲音從廷外漸漸近了,大臣們往後一看,便看到一名身穿金線繡邊黑衣打扮的人疾步奔入金銮大殿,撲通跪在了硬實的地板上。
“雲貴省府數日連降暴雨,山洪爆發,堤壩倒塌,至日前,雲貴百姓傷亡慘重!”
此話一出,滿朝皆驚!
朝中一些老臣看到這名傳令兵身上的穿着後立即微微皺起了眉。而建元帝這些年雖不重視卻也不至于認不出來,這正是皇家暗衛的服飾!
他立即騰地一下站起來了,“止兒可有受傷!”
那暗衛雙手高舉呈上急報,面上的汗水已經糊透了眼,“回禀皇上,王爺無事,正緊急組織下屬等救災中!”
聽到尚止沒事,建元帝慢慢地坐了下來,接過內侍呈上來的急報,不過寥寥數十個字,卻讓建元帝剛熄下來的火立即又燃了起來。
“豈有此理!簡直無法無天!”他袖子一甩,那急報立即被重重地摔到了群臣面前。“好一個雲貴總督!好一句天高皇帝遠!”
吏部尚書作為內閣首輔,此時自然得擔起大局,他鼓起勇氣撿起了那份急報,立即被裏面的內容震住了。只見其上字字泣血,卻不知是何處來的萬民血書,哭訴雲南府洪災後,雲貴總督的種種嗜人劣跡。
他當機立斷直接跪倒,“陛下,此等罪臣,上天不容啊!”
建元帝冷笑一聲,“此等罪臣?這位難道不是經了吏部舉薦遷任雲貴總督?”
吏部尚書埋頭,“陛下,此人乃是按照地方條例由吏科進行考核的,吏部沒有盡到嚴把審核關卡的責任,望陛下恕罪!”
對此高高的龍椅之上的帝王只是哼了一聲,“衆卿以為何?”
百官皆是一頭霧水,吏部尚書立即會意地将急報的內容大聲念了一遍,朝堂立即陷入了細細碎碎的讨論聲中。
便有一名禦史站出來,“啓禀聖上,此等罪人自當撤職,處以極刑!”
“是極是極,此等罪臣自當受重罰,以告慘死的平民在天之靈!”旁有人立即符合,接着便是一片應和之聲。
在這一片應和之聲中,一聲冷笑突兀地插了進去。群臣一看,沈麟慢慢地出列,“啓禀聖上,臣今日當真是長了見識,發生如此大災,不問災情嚴重與否,傷亡慘烈與否,只一昧給人定罪,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聲音铿锵有力,擲地有聲。“臣曾聽聞,洪災過後恐會,災區環境十分危險。睿親王此時在前線救護災民,我們卻只在這裏動耍嘴皮。臣以為,當盡快安排救災事宜,方為第一要務!”
尚止的安危在建元帝的心頭迅速地懸了起來,此時他無比痛恨自己竟然将尚止派去了西南,環視了朝堂上的所有大臣一眼,最後定格在沈麟身上。“沈愛卿可有所想?”
“回禀陛下,臣認為,當盡快令兩廣、川蜀等省運送救災物資前往雲貴,同時撥付銀兩,并指派新任總督和欽差前往西南主持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