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到了一日一度的早朝時間,沈麟今日上朝的途中感受到了無數同僚們的熱情問候。
“日安,沈大人,您瞧這風和日麗的,今天這麽好天氣,想必陛下心情也會十分不錯呢!”這是來自某位太仆寺同僚的友善關懷,這個部門養馬的,跟沈家那幾個當兵的關系不錯。
“沈大人,昨夜我夜觀星象,見皓空明朗,紫微高亮。”某位來自看星星部門欽天監的同僚壓低聲音,“今日陛下必定龍顏大展,沈大人且放寬心。”
“哼,溜須逢迎之人。”儒生聚集地翰林院的文人帶着不屑的“嗤”聲路過,“蒙祖蔭庇佑,不學無術,國之蛀蟲也。”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督察院的禦史大夫們齊刷刷搖着頭嘆着氣,頂着一張憂國憂民臉踱着八方步子走過。
“……”沈麟此時內心是崩潰的,默默嘆了口氣,其實是大家都覺得今天他就是去背鍋的吧,畢竟沒人相信他将案子破了——當然事實上他也的确沒破案。
皇上給的三天破案期限已到。
這是一個安靜的清晨,不過寅時時分,京城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中,皇宮午門外卻已站了黑壓壓一片人,幸得皇宮附近無民居,不然這番情景能吓壞一片膽小者。
這群人自然就是等候上朝的官員們。大尚規定,朝會自卯時開始,六品以上的京官都需參與。那皇帝五更上朝,當下屬的總得提前到吧,天還沒亮算什麽,就算刮風下雨,地動山搖,官員們上早朝的腳步都不會因此停下,那顆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永遠跳動,那番為國為民的熱情之火永不熄滅。
——特別是像今天這種有好戲看的早朝,錯過那是多大的人生憾事啊!衆大臣大義凜然地想。
沈麟此時自然是沒空去探究他親愛的同僚們內心的八卦情懷的,午門一開,他随着人流一路到了金銮殿,感覺懷中揣着的物件散發出的異味快要熏暈他了。
今日的早朝出人意料的十分安靜,內監喊完“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後,整個金銮大殿靜得似乎連一根繡花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能聽清。許久過後,衆大臣出乎意料地沒有等到皇上依照慣例應該有的的一句“衆愛卿有何事自當直谏”,倒是內監開口了,“退——”
這劇本不對啊!中層官員們站的那塊地方立即飛過無數眼神交流,最後正打算裝死的林禦史被同僚一記陰腳踹了出來。
此事自這位林禦史嘴中起,自然也得由他結束。
看還真有人那麽沒有眼力價兒地站出來,龍椅上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林禦史何嘗不知道皇上這是想暗搓搓揭過此事。雖然他有一顆想成為批盡天下不平事的诤臣之心,但奈何現實着實殘酷。當日參與告狀的禦史有那麽多,但只有他這幾日明顯感受到了聖上的不待見,他也意識到自己估計是被人當槍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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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去認真詢問了京兆府的同僚,得知此案不過是睿親王府一名粗役莫名死在了內城小巷,身上揣着一封莫名的書信。第二日看刑部李侍郎跟皇上奏請皇子手書核對時他內心更慌張了,自然猜測到了那封書信內容跟皇子扯上了。
家醜不外揚,自來沒有哪個皇室願意将自家人造反的事宣之于天下的,有哪個皇子造反被發現了都是暗搓搓安個其他罪名給處置了,萬不能經朝臣口中而出。
是誰将此案添油加醋傳到了他的耳中?林禦史私下琢磨過,當初除卻街上四起的謠言之外,便是太常寺的一位同僚跟他提了一嘴,還說因着慎親王對陛下有救駕之恩,這睿親王仗着是慎親王遺腹子,便銜恩封了親王爵位,皇上不喜已久,近日太後微恙,睿親王卻都不曾有過一次進宮探望皇祖母,皇上怒其不孝不賢。
作為禦史的他自然想到這是個出頭的機會,建元帝是個公認脾氣不錯的皇帝,對待臣子一直都是春風和煦的态度,就是有些護短。
那時他并未深思這同僚說這話有沒有什麽深切涵義,畢竟太常寺管祭祀的,與之向來無甚沖突。後面他對這位同僚平日裏交好的官員細細研究了下,光祿寺管宴席的那幾個,鴻胪寺接待番人的那幾個,翰林院裏的酸秀才,六部裏也有幾個,戶部刑部……刑部右侍郎!李綱!
當日李綱早朝告假,主審定了沈麟,二人分別為刑部左右侍郎,關系素來惡劣……想通透這一點後林禦史整個人都懊悔不已,定是那李綱設了局想折騰沈麟,卻牽扯了他入局!
林禦史這內心思緒轉了千百轉,但此刻的場景卻容不得他再多思。開弓沒有回頭箭,林禦史的膝蓋重重到跪在了金銮大殿堅硬的花崗岩地板上。“……臣,有要事啓奏。”
他不能承認自己是誣告,這罪名若是認了……他心下一狠,現在只盼李綱的這個戲能妥善地唱下去,不自覺中,他已經将自己綁在了李綱這條船上。“睿親王謀逆一案,陛下定下三日之限,令沈麟沈大人查清,臣認為,沈大人是該将案情結果告知天下了。”
大理寺、宗人府及督察院的官員們心下齊齊籲了一口氣,暗自慶幸林禦史将屎盆子全部扣在了沈麟一人身上,非常好,就讓皇上忘記當初的“三司會審”吧!這三天戰戰兢兢的日子實在難捱,你說那李綱怎麽這麽會挑事呢?
此時的李綱還不知道,他已經在衆人心中被成為此事主謀者了。
聽完林禦史的話,建元帝面無表情。三天前震怒之中下令徹查後,他便有些懊悔,何必為林禦史這種終日蹦跶的人生氣,一不小心打只老鼠傷了玉瓶子,不說睿親王,就是被推出來審案子的沈麟也是他貫來疼寵的小輩——沈家人在天家面前一向十分有臉面。不過天子金口玉言,出口了斷沒有收回的,他便想着将此事悄悄揭過了。
倒是沒想到現在不怕死的人相當多,真是當他脾氣好啊!建元帝深吸一口氣,“沈愛卿,案情可有進展?”
——還是先聽聽沈麟怎麽說,畢竟其實他也有點好奇沈麟查出什麽了,畢竟人家還特地借了顧家的小子去幫忙查案,還奏請皇子手書,鬧得挺大的樣子呢。
如果知道建元帝的內心想法,沈麟估計會對這個無論上司還是同僚都懷揣一顆八卦之心的工作環境感到絕望。不過此時他只是執象牙笏出列,聲音清朗。“回禀陛下,确有進展,只是還需現場對諸位同僚有數問,方可得知此案真兇,望陛下準奏。”
建元帝挑眉,“準奏。”他又想了想,吩咐身邊內監,“宣止兒進宮。”
這邊沈麟已經對着象牙笏上事先做好的小抄,将此案案情于大殿之上一一敘述,“……我們比對了命案死者身上的書信與皇子的手書筆跡,發覺其形跡與三皇子相近,但通過顧翰林的筆跡鑒定,我們确認其乃人為有意的模仿之作,且将書信置于睿親王府粗役身上,嫁禍之心昭然!”
“……此人暗藏禍心,劍指睿親王及三皇子,私造罪證,妄以謀逆之罪陷害忠良,實屬天理難容之輩!”沈麟給害自己忙活這麽幾天的罪魁禍首扣帽子,“顧翰林辨認其仿寫之人為一善‘竵匾體’之民間寫書人,但前去追查時卻此人已遭迫害。”
沈麟稍微停頓,看大家向自己投來“快接着說啊”的眼光後方悠悠開口,“……但皇天不負苦心人,通過仔細的搜尋,我們在寫書人的住所處發現了兇手遺留下的一只鞋子,經過比對,與當初命案現場兇手留下的腳印一致,我們不難判斷,此為此案背後主謀的鞋子!”
……鞋,鞋子?衆人被這忽然翻轉的畫風驚住了,曾有幸跟京兆府尹一起讨論過案情的某些官員差點沒被口水嗆到,現場何時有的所謂兇手腳印?這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編故事真乃大丈夫?
反正不管衆人做何表情,只見沈麟從懷中掏出了……一只鞋子,上面還繡着熟悉的孔雀花紋,某些官員見此默默地往後挪了幾步。
“諸如諸位大人所見,這是一只三品文官的鞋子。”沈麟忍住上面散發出的某種奇異味道,畢竟是從衙門內某同僚平日偶做休憩時的床底下翻出來的,味道實在有些讓人無法恭維。“為何一只官員的鞋子會遺落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我們可以猜測,此案或有朝中某些或某位同僚的手筆。”
“陛下,臣認為,諸位大臣不會介意試穿此鞋,以證明自身清白的。”沈麟微笑,內心把出主意的顧淮罵了一萬遍,“煩請場上三品官員試這一試,免得刑部錯誣了好人。”
場上所有非三品文官的大臣們默默悄悄地往後大退一步,穿着孔雀繡紋朝服的十數位官員立即暴露在建元帝的視野中。
站在文官隊伍後面的顧淮默默低下了頭,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真是“好奇”誰會是那位命中注定的灰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