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隋飏沒帶着吳雙在自己家樓下吃飯,他騙吳雙說前面有好吃的,但是沒跟他說前面到底是哪兒,這一晃蕩就走到了地安門,好在他一直在跟吳雙說話,吳雙也并未跟他撒脾氣。
等吳雙終于反應過味兒來的時候,不太高興的說:“還要走多久?再走就去了前門樓子了。”
“到了到了。”隋飏往前面一指,一個蒼蠅館的門臉。
“費勁。”吳雙說,“我還以為多大陣仗呢。”
“好吃不就行了麽。”隋飏說,“哪兒那麽多廢話?”
他們路上花的時間多,早就過了飯點,店裏沒幾張桌子,倒是有空位。吳雙說要吃鹵煮,隋飏沒妨礙他,一萬鹵煮上來,在吳雙眼中是無上美味,但是在他眼中也真的就是一碗心肝脾肺腎的下水了。吳雙先舀一勺湯進嘴,咂摸咂摸味道,然後得出腐乳放多了的結論,隋飏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即便如此,吳雙也極為有耐心的把那一大碗鹵煮吃完了,末了還又跟老板要了一副湯底,不過多時也沒了。十幾歲的少年的肚子是個無底洞,但隋飏沒像吳雙那樣,吃了兩口就撂了筷子,手指曲起來,反着敲了敲桌子。
“幹嗎?”吳雙問,“還不讓吃飯了啊?”
“沒有,我就是想說你別吃那麽着急,晚上吃太多也不好。”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麽?”吳雙問,“什麽事兒?”
“我……”話到嘴邊,隋飏猶豫了。
因為這會兒吳雙半趴在桌子上,只稍微擡起一點頭,張着眼睛看他,樣子有些無辜。隋飏本意是想跟吳雙說自己很喜歡他的,只是這麽突然的一個瞬間讓隋飏又恢複了理智,他想他不應該說的,至少不是現在。原因除了一無所知的吳雙,也有一部分在于自己。
在隋飏尚未完全形成的三觀的認知中,感情一直以來都應該是放在最後一位再談的事情。他興許是因為沖動才覺得自己喜歡吳雙,可冷靜下來分析,大概也會歸納為青春期肆意分泌的多巴胺或者什麽別的,這在碰到某一個人的一瞬間讓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皮膚發熱,然後呼之欲出一個名為愛情的東西。
那是他能理解的麽?以年齡來說,想必是不能的。
于是他就忍住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樣巨大的逆向力量是從哪兒來的。
隋飏雙手放在腿上,十指交叉在一起毫無節奏的轉動了一下,說:“我想說,開學就要高三了,你可不可以好好學習?”
Advertisement
“就這事兒?”吳雙說,“幹嗎?簽訂契約?不是,你是不是動畫片看多了啊?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兒?”
“可是你想想……”
“得得得你打住。”吳雙說,“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學不會行了吧?”
“你為什麽這麽反感學習?”
“學不會。”吳雙重複了一遍。
“你很聰明的。”隋飏說,“沒那麽難的。”
“有完沒完了?”吳雙的聲音擡高,“我就這樣兒了你別跟我玩了!”
隋飏不知道吳雙竟然會這麽反感做一個普通高中生該做的事情,見他不高興了,隋飏就沒繼續說下去。他本以為扯些不痛不癢的搪塞過去,沒想到反而激怒了吳雙,最終兩個人不歡而散。
等再相見的時候都開學了。
隋飏一整天都跟沒事兒人一樣,只有放學的時候跟在吳雙身邊兒,等沒什麽人了,他才拉了一下吳雙,說:“你別鬧脾氣了。”
“鬧脾氣?你是不是智障?”吳雙說,“我懶得搭理你,你別往槍口上撞。”
“我也是好意。”
他軟下聲音來說話,吳雙只能說:“我拿你當好哥們兒,沒想到你也是這樣,我不喜歡別人幹涉我,誰都不行。”
“我沒有幹涉你,我只是勸你。”
“你是我麽?”吳雙忽然問。
“不是。”隋飏說,“怎麽了?”
“你們為什麽都以為自己說的是對的,而我就要聽你們的?”吳雙嘟囔,“一個兩個都這樣。”
“還有誰?關朔麽?”
“他?”吳雙說,“他只會說他覺得對的大道理,又沒比我大多少,裝的好像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一樣。”
“連他都叫你好好學習,我就納悶兒,這到底有什麽難辦的?”隋飏問道。
“我……”吳雙忽然停了下來,他面對隋飏,路過的車燈在他的臉上投出忽明忽暗的光,好像連他的表情也帶着閃躲和糾結,最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才說,“我是個很差的人,各方面都是,他們都這麽說,我自己也這麽覺得。”
隋飏不知道吳雙為何說這樣的話,但是在他的語氣中,隋飏竟然聽出來些微的自卑感。
他單以為吳雙心大,是個什麽都不在乎的小混混,何緣故說出這樣的話來。
人會承認自己不好,有時是謙虛有時是找借口,更多的人心底認為自己是最好的。學習不好只是因為沒有認真學,如果肯的話一定會學的很好,這就是一種借口。工作了賺錢少沒有晉升機會也一定是老板看不到自己的有點,雖然表面上和同事們玩笑說自己資質平平,但是多少也會覺得是命運對自己不公吧。口頭上的自謙是極為簡單的,把自己的位置放的低點,好給自己的平庸和不足一個冠冕堂皇的接口。但是若要真真正正的承認自己不好,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因為這樣,你就要承認自己是連大多數人都不如的了,甚至比你最看不起的人還要不如,你是真的平庸,是真的無能為力。莫大的自卑會侵襲你的全身,讓你發自肺腑的沮喪失落,甚至因為嫉妒而變得面目可憎,甚至痛恨活在這個世界上。
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這樣的自卑與痛苦中度過,就有多少個白晝強裝驕傲。
吳雙張了張嘴,沒有再繼續說話,而是轉過身去快速離開,隋飏在他身後小跑了兩步才追上他,大聲說道:“那是他們不知道你的好!”
“你又知道了?”吳雙說,“肉麻。”
“我……”
“我問過關朔。”吳雙又說,“他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是很難再改的了,他跟那個汽修廠子裏混着挺好,我出門能認識自己家方圓二裏地的地方也挺好,我們沒什麽大的想法,就這麽混着吧。每次我看到他我都覺得特別難過,也許他不應該變成這樣,他原來也不是這樣的人,是我害了他,你懂我的意思麽?”
隋飏想了想,似懂非懂。他隐約覺得,關朔好像是陷在泥潭裏的人,他自己上不來,也要拽着吳雙。吳雙是可憐他,也可能是贖罪,竟然真的傻呵呵的陪着關朔,一點也不曾想過是否要離開這樣的生活。
他們幼稚的內心中都有很奇怪的義氣,他想,關朔這個樣子,自己是不能撇開他的。他們都叫他要好好學習,當一個家長和老師眼中的好孩子,那他就真的要變成和隋飏一樣了,他學不會也辦不到,他也不想以這樣的身份離開關朔。如果他那樣做了,他就好像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撇了他的鐵磁去尋找光明生活了,這是不可以的,他很痛苦。
玩世不恭的吳雙也有着這個年紀該有的敏感,他會把一些事情想的特別複雜也特別認真,這在大人眼中是胡鬧,但是在他、或者他們的眼中,是天大的事情,關乎原則。
兩個人沉默的走了一陣,吳雙都走到地鐵站了,在未進入光明地界之前,隋飏拉了拉吳雙的手指,說:“路上注意安全,我就送你到這兒了。”
吳雙站定,低着頭忽然說:“當初關朔是替我打架才進去的,因為有人傳我倆關系……那個。”他不好意思說出來,就用手比劃了一下,然後看向隋飏,說,“我和關朔關系再好也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但是你卻說‘互相幫助’是正常的,所以,你是麽?”
隋飏緩了好一會兒,往後退了一步,搖頭說道:“我不是。”
“那就好。”吳雙朝他揮手,“我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