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葉識秋

第8章 等待

韓葉安把一組圖片發到雜志社的投稿郵箱裏，起身拿了帽子準備出門。

她今天跟咖啡館請了半天假，去給一家網店拍圖。

店家選的拍照地點比較偏僻，打車費也不報銷，到的時候對方還一臉不爽地質問為什麽來的得這麽晚。

韓葉安沒理，臉上是一如既往地的冷漠，“什麽時候開始？”

老板是個妹子，二十出頭，一張化着精致的妝容的臉快拉到地心了，“現在就開始呗，都什麽時候了，再不拍天都黑了，聽說一會還有人要用場地。要不是你來晚，早就弄完了。”

韓葉安還是沒說話，不是慫，只是單純不想為這種事情浪費精力，她曾經聽過的比這難聽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在乎。

拿錢工作，別的一律不聽不管。

模特倒是還聽話，跟随着韓葉安簡短的指令擺着動作，并沒有不耐煩。

一組圖拍完模特和韓葉安都有些累，另一波拍照的人也來了。而老板還在一旁的電腦上看着圖片，眉頭緊皺似有不滿。

韓葉安收拾自己的東西，走過去，“拍完了，尾款結一下。”

年輕老板聽這話，把鼠标一扔，靠在椅子背上，賴工錢的意思明顯得不能再明顯。“這組圖我不滿意，非常不滿意，尾款我不會結的。”

韓葉安盯着她，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年輕女人冷不丁對上她的眼睛，居然覺得後背泛起了涼氣，她氣勢弱下去，賴錢的決心卻不減，于是加大了音量：“不給就是不給，這圖拍成這樣，也好意思讓我結尾款？”

韓葉安冷笑一聲，剛要開口，旁邊傳來另一道女聲：“喲，這都什麽年頭了，居然還有這麽明目張膽賴賬的，真是神奇了！”

那聲音離得遠，卻因為刻意提高并不減其中的諷刺，韓葉安轉頭，看到了傅琳。

對方見她看過來，幹脆就擡腿往過走，走到年輕老板身後，看了一眼電腦上的圖，一瞬間的怔愣之後，起身雙手一抱，俯視那女人，“您可真臉大，這還叫拍的不好，我真是服了您這雙眼睛，你是不是割雙眼皮割到眼球上了？怕不是個僞裝半瞎吧？”

韓葉安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戰鬥力搞的有點兒懵逼。

年輕老板一看有人拆臺，立刻就竄了起來，面對傅琳，她氣勢一點兒不弱，“你誰啊？我的店，我的衣服，我說不對就不對，我說不行就不行，你管得着嗎！”

這裏的争吵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韓葉安看了那兩人一眼，走到電腦前，利落地把保存的照片删掉，從兜裏拿了對方之前付的定金放下，然後起身。

“走……”

“我告訴你，她可是淩大攝影系的，我們教授最喜歡的得意門生之一，你有時間啊，還是去治治眼睛吧，哦我忘了，你估計沒錢挂門診，要麽怎麽連這麽點錢都要賴呢。”

韓葉安本想讓傅琳別吵了，聽到她開口，後面半句話硬生生吞進了喉嚨裏，五指收緊。

傅琳并沒注意到她的情緒，專注于跟那年輕女人吵架，直到把對方吵得沒詞，這才橫跨兩步，擡手費力地搭上韓葉安的肩，“告訴你，做商人，要講究誠信，做人，要講究良心，你這樣的，我勸你趁早回家種地去，要不遲早破産！”

年輕老板被罵哭了，這下照片也沒了，還被人羞辱，自己又根本沒理再說什麽，一時間有些無措，沒再理韓葉安了。

“你怎麽都不說話啊，她這麽不要臉，你得怼回去啊……”傅琳把她帶到自己工作的地方，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不用你管。”韓葉安拍開她的手，擡腿就走。

傅琳并沒有攔她，只是在她走出視線前開了口：“你想去我們系裏看看嗎？我們教授很有名的！”

韓葉安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帽檐遮擋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傅琳沖她聳了聳肩，“我認真的，老師人很好，我帶你蹭課。”那天那位同事說的話讓傅琳有了些猜測，如今看來她猜得沒錯。

心懷熱愛和精通技巧不一樣，一個技術過關的攝影師或許可以拍出完美的照片，卻沒有辦法讓一張照片真正活過來。

而在韓葉安拍的照片裏，傅琳看到了教授說的那種光，哪怕只在是為了五百塊給一家小網店拍的服裝照裏。

沒有人可以不被尊重，特別是心懷夢想的人。

對方最終轉身走了，傅琳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韓葉安把自己和周圍的人隔得很開，她根本沒辦法觸碰對方內裏的哪怕一星半點。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韓葉安轉身時心如擂鼓。就像是走在沙漠裏的人看到一片綠洲，她幾乎就要擡腿跑過去了，可是又生生停住。

害怕那是海市蜃樓，又怕自己會流連于那裏忘了回來，還是不要去的好，不觸碰，才不會上瘾。

攝影這項愛好有多費錢她知道，現在這臺相機她都是抱着錢生錢的想法狠下心買的，要是正兒八經地去學，她根本負擔不起。

還是算了。

老太太看見孫女回家，高高興興地招呼：“小安來，今天做了紅燒肉，快去端飯。”

“好。”韓葉安答應着，進了她身後的廚房。

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孫女心情不好，吃飯的時候不住地給她夾菜，“小安多吃點。”

“你也吃。”韓葉安夾了一筷子青菜給她。

老太太笑了，慢悠悠吃完了飯，慈愛地看着她。

“今天不開心？”

韓葉安垂眸，思考要不要告訴她，而奶奶的目光太堅定，她還是把事情說了。

人生在世，實力，運氣和樂觀的心态總要占一樣才能活下去，可唯有三樣都有的人，才能活的開心。

她只有那麽一點點的實力。或許還有一點點的運氣吧，好歹讓她找到了小秋。可這些遠遠不夠讓她生活得很好。她其實很累，每天都很累，可是沒有辦法。

老太太摸着孫女的頭，聲音和緩輕柔：“別人有的呢，我們小安以後一一都會有，有些事情不能只是看着，只是想着，奶奶多希望，你把夢想，也當做那些債一樣，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韓葉安擡頭看着她。

“債總有一天會還完的，不要把這個當成人生目标，分一點心思，分一點精力給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沒關系的。”

韓葉安從小就沉默且自律，和她爸媽一點也不像，這種特點在她被找回來之後更明顯了。自從兒子和媳婦出事後，老太太看她把所有的擔子都壓在自己身上，心疼得緊卻又勸不動，每每只能嘆氣。

韓葉安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點了點頭，開口是自己沒有預料到的沙啞：“好。”有人在背後的感覺，很安心。

“我就知道小安最乖。”老太太笑，“今天也去看小秋嗎？”

“嗯。”韓葉安擡頭，眼角浮起淡淡笑意。

“早上做了點紅豆糕，走的時候帶一點。”她想了想又囑咐：“當姐姐的，要貼心一點，溫柔一點，別總冷着臉，知道嗎？”

“知道。”韓葉安一邊答應着，一邊收拾起了碗筷。

童秋最近每天快放學時都很興奮，還會特意把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過一遍，挑出最有趣的，留着講給韓葉安聽。

“童秋！”一顆粉筆頭唰地一聲，破空襲來，正中眉心。

“老師！”童秋反應極快地推開椅子站起來，乖得不行。

“來默寫一下官能團。”

“什麽……什麽團？”童秋低頭，急得去戳同桌的肩膀。

王琦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裏，“我也不會，別問我啊……”

沒辦法，童秋硬着頭皮上了，然後被單獨留堂了。

韓葉安在站牌下等到人流散盡，還是沒等到人。

校園路和學校同一作息，學生放學時最熱鬧，高峰期過去，就一家一家開始滅燈，周圍不一會兒就只剩下路燈亮着。

天氣漸涼，好在韓葉安出門時被奶奶按着加了件外套，這時還不算冷。

腳邊落葉逐漸堆積，她坐下來，看着正對面的校門發呆。

十點，藍色身影終于出現。

幾乎是反射性地舉起了相機，一幀一幀，逐漸靠近，逐漸清晰。

“被老師留下了，抱歉……”童秋一路跑下來，喘着氣跟她解釋。

“沒關系。”韓葉安拉着她的手腕讓她坐下，“休息一下。”

“嗯。”童秋展顏笑開，“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沒想到你還在。”

韓葉安愣了一下。她剛剛等在這裏，居然從來沒有過童秋可能先走了這種想法，甚至潛意識裏覺得自己等她也是應該的，覺得童秋也會知道這一點。

可其實不是，她于童秋，現在只是一個稍稍熟悉一點的陌生人罷了。

有點低落。

“說了等你。”她開口。

童秋轉頭，“可是如果我先走了呢？你不是白等？”

“我覺得你不會這樣，所以我也不會這樣，以後我每天來接你，你習慣了就會記得。”

這是韓葉安第一次說這麽多話，童秋覺得新奇得不得了，卻也實在沒聽懂，于是虛心求教：“記得什麽？”

“記得我會一直等在這兒，所以不用着急，不用跑，多晚我都在。”

晚燈蒼白，街道清寂，黃色的梧桐葉沾了水，貼在腳邊，被磨掉一層顏色的長椅上，戴着鴨舌帽的女生側頭看着身邊的人，說的每一個字裏都透着理所應當。

作者有話要說：

哎，這就是，我把你當妹妹，你卻以為我在撩你。

韓·天然撩·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