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葉識秋

第1章 相遇

快十月份，下午五點的陽光已經沒了多少溫度，卻亮得紮眼。金黃色的光落在老舊玻璃窗上，給陳舊的筒子樓鍍上一層明豔到奢侈的亮色。

韓葉安按下快門，低頭轉身，背過光去看相機裏的畫面。

還可以，等一個半小時不虧。

擡頭又看了一眼那晚霞，眼前的兩棟樓之間的間隙被照的透亮，路面上沒幹的水跡映着火紅的霞雲，她沒忍住又舉起相機拍了一張。

插在褲兜裏的手機開始狂響，還帶着震動，韓葉安煩躁地把它掏出來，接通之後又重新插回去，去收拾放在一邊臺階上的單肩包，順手把耳機掏了出來。

王骁巴拉巴拉說了一大段沒等到回應，就知道這貨肯定又沒在聽，幹脆就不出聲了。

手機裏終于傳來聲音已經是半分鐘以後了，韓葉安不耐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把王骁吓了一跳。

“幹嘛？”她背起包，起身時褲子不小心挂上了木質扶手上的一根刺，撕拉一聲，黑色牛仔褲上的破洞瞬間升級成為一個巨大的窟窿。

她低頭看着自己被迫露出的白晃晃的膝蓋，一時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王骁剛想說話，就聽見那邊布料撕裂的聲音，兩秒後傳來一聲無語的：“艹。”

“怎麽了？”

“沒什麽。”韓葉安直起身子，下意識甩了甩腿，一邊往出走一邊插耳機。

“過來吃飯吧，我多點了一份外賣。”王骁交代完就挂了電話。

韓葉安在他挂斷之前嗯了一聲，接出掏出手機點了首歌。

耳機裏的聲音巨大，穿着一身黑的女生卻沉默着，她戴着鴨舌帽，露出的半張臉顯得格外的白，修長的手指抓着手機，白色耳機線在手腕上纏了一圈。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停在站牌前，機械的女聲喊着站點。

車裏沒開空調，但好在下午人不多，她找了個靠窗的座位，溫熱的風帶着一陣灰塵撲面而來，她忍了一會，最終還是擡手拉上了玻璃。

走到秋水街的時候天邊的霞已淡成青灰色，小王發廊的白色燈牌亮了起來，小燈泡盡職盡責按部就班地閃着。

“趕緊吃，一會冷了。”王骁是個一米八的胖子，臉又黑，站在門口簡直比門神還像門神，就沖這點，他這小店的生意就好不了。

韓葉安接過筷子，夾了一筷子西紅柿，“說讓你減減肥，要不這店遲早倒閉。”

王骁抱着一盆晾幹的藍色毛巾走進來，聞言道：“您就閉嘴吧，我這兒倒閉了，誰給你買盒飯去。”

韓葉安把筷子一扔，“不吃了。”

“诶別呀，我就随便一說，哪那麽大氣性。”王骁把盆擱到一邊，拍拍手拉了個椅子坐在旁邊一邊打游戲，一邊拿餘光瞥着韓葉安重新拿起筷子。

韓葉安吃完了飯，靠在沙發背上看今天拍的照片。

王骁一把游戲打完，也湊過來看，被她一巴掌糊開了。

“小氣。”他切了一聲，想起什麽，放下手裏的杯子，“今天大黑他們要去淩中堵人，你跟着去看看吧，聽他們說是個女孩，一群智商欠費的傻逼，萬一不知輕重弄出事兒來就不得了了。”

韓葉安頭都不擡，“你妹妹？”

“他們要是敢堵我妹妹，我一手一個給按到南瓜地裏去……就是一正經學生，誰知道怎麽招惹他們了，你在那兒，他們不敢亂來，頂多吓一吓。”

他們這一帶不太平，社會小混混特別多，打群架什麽的都是家常便飯。淩中離這裏只有一條街，總有些不好好學習的跟着那些人瞎混。王骁好歹是前任混混頭子，雖然早就從良了，但有些事看不過去還是要管一管，平常他們打架沒什麽，可堵女學生這種事，一不小心就容易惹大禍，他不能坐視不理。

韓葉安并不跟着他們混，她的名聲，是實打實打出來的，一戰成名，不過也因此被退了學。王骁跟她一起長大，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知道她脾氣，因此也沒想過一句話就能讓人答應。

果然，韓葉安沒打算理他，“沒時間。你自己怎麽不去？”

“我去了，他們今兒直接就不堵了，換下回再去，那不跟不去沒兩樣，你不一樣，你去了，他們就知道把握分寸。”韓葉安一向不愛管閑事，但耐不住傳說太過精彩，她人又冷，那一群混混裏敢跟她杠的人還真不多。

“知道了。”韓葉安放下相機，讓王骁給她看好，起身準備出去，“哪兒啊。”

“就淩中背後的小巷子，巷子口有家賣豆漿油條的店。”王骁說到一半看到她的腿，沒忍住噗嗤笑了，“你這褲子怎麽回事，是原來那個洞不夠狂野滿足不了你了嗎？”

韓葉安瞥他一眼，冷冷道：“涼快，你管我。”

淩中是市一中，但并不是淩安最好的高中，全市裏也就是個前三的水平，而且因為離秋水街近，混子比成績差一些的學校還多。

韓葉安到巷子口的時候那裏已經圍了一群人了，人群中間站着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孩，長頭發，瓜子臉。

長得還不錯。這是韓葉安的第一印象。

大黑遠遠就看到了她，提前讓周圍的人停住了動作，等她走近時叫了一聲“安姐。”然而韓葉安并沒有走過去，瞟了一眼之後就靠在了巷子的磚牆上，低頭打開了手機，那樣子倒更像是來給他們望風的。

大黑看出了她的意思，知道這是讓他吓一吓就算，于是識趣地給了小弟們一個眼神。他上前一步看着眼前的女生，表情兇神惡煞，“叫什麽，童秋是吧？告訴你，以後離老子女人遠點，別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礙她的眼，知道了嗎……”

大黑正逞着威風，根本不知道在不遠處，韓葉安的手因為“童秋”這兩個字猛地顫抖起來。

童秋并沒做錯什麽，只是有些人的心思實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理解，她現在甚至不知道找人堵她的究竟是誰。她下意識的反駁惹怒了眼前的人，反應過來自己的魯莽時已經來不及了，高個男生的手眼看着就要落到她臉上。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只手被人截住了。

童秋擡頭去看，卻看不清什麽。

“散了。”低沉的聲音在黑暗安靜的巷子裏格外清晰，簡短兩個字，擲地有聲。

大黑的動作被迫停在了半空，五指因為疼痛而張開。韓葉安從沒在人前真正動過手，本來他還只是象征性的叫一聲姐，現在感受到從手腕處傳來的劇痛，卻是有點真的相信那些傳說了。他嘶了一聲，有些不解，“安姐，你……”

“我說，散了。”韓葉安轉過頭來，大黑對上那雙眼睛，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後跟瞬間爬上了背心，涼得他渾身一顫。

“哦……好，走！”

幾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巷子，一個小弟滿臉不爽，“黑哥，咱們跑什麽啊，不就是個女人，咱們怕她？”

大黑一巴掌拍在他後脖子上，還沒親自開口，旁邊已經有人說話了：“……我剛剛真覺得……她要殺人……”那雙眼睛黑得不似真人，其中洶湧的情緒像是被什麽禁锢着，只要主人稍一放松，就會立刻迸發出來，他只看了一眼，就有些腿軟了，危險兩個字像本能，讓他想逃。

“別瞎說！”大黑怼了那人一拳，想了想又叮囑道：“以後別找那女學生的麻煩，記住了！”

“不是你要找人麻煩的……”他話還沒說完就收獲了一記眼刀，趕緊改口：“我是說……為什麽啊？”

“我哪知道，也沒聽說韓葉安跟哪個學生有關系，咱們這兒就這麽大，誰不知道誰啊，她每天誰也不理，鬼知道為什麽突然替人出頭。”

“不是，”小弟搖頭，“我是說，黑哥，咱們為什麽要怕她？”

“你……”大黑正想發脾氣，突然想起來這小孩是新來的，于是指着旁邊一個紅毛，“你，給他解釋。”

紅毛哦了一聲，難得正經道：“韓家是咱們秋水街的老住戶了，祖孫三代都住這兒，可是吧，韓葉安她爸媽，三年前都死了，車禍。死就死了，關鍵他倆死之前還欠了一屁股債，留下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和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日子哪兒過得下去。讨債的天天來鬧，鬧得整條街都不安寧，後來有一天，有人看見韓葉安被倆讨債的攔在了巷子裏。畢竟都是街坊領居，就有人報警了，可警察還沒到她就出來了，手裏拎着根棍子，一身血，警車來之後，從巷子裏拉出來兩個被打得半死的男人。”

小弟聽得咽了口口水，“她……她打的？”

大黑一撓頭，煩躁地接話，“本來我也不信，可剛剛，她抓住我手腕的時候我真的動都動不了，她勁兒絕對不比我小。”

大黑怎麽說也是個一米八五的大男人，雖說才十九歲，卻也絕對不該在面對一個一米七八的同歲女孩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只是這事兒本來應該挫敗才是，可這個人換成了韓葉安，卻覺得好像也沒那麽不能接受。

另一頭，巷子裏。

童秋看着眼前高出她一個半頭的女生。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剛剛的事情簡直跟做夢似的，整個劇情的發展和她的世界觀完全不符。就算是英雄救美，來的不該是個腳踏七彩祥雲，高大帥氣的超A大帥哥嗎？怎麽會是一個女的啊？這個子在女生中倒還真算高大……而且腿好白啊，剛剛車燈晃過去的時候她掃了對方一眼，全身上下就只看到了那片紮眼的白色，不過破洞褲有這麽大的洞嗎？不不不，重點不是這個……

就在她腦子裏叽叽喳喳得正歡的時候，對方突然開口了。

“我叫韓葉安。”

她說。

突然響起的低沉聲音讓童秋的思路被打斷，驚得她肩膀顫抖了一下，根本沒有聽出對方語氣裏的小心翼翼。

這個動作似乎讓眼前的人情緒不對了，她擡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雖然看不的表情，卻莫名覺得面前的人有點兒委屈，或者……委屈之中，還有更多的情緒，童秋沒辦法分辨，畢竟這裏太暗，她夜間視力本來就不好，連對方的五官都看不清。

想了想，雖然看剛剛的樣子，這人應該也是個混混，但畢竟救了她，媽媽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于是她一把抓住對方還沒收回口袋的手，敷衍地搖了兩下，“謝謝。”

韓葉安的失落還沒來的及擴散就被她這個動作給驅散地毫無蹤影，童秋掌心溫熱，雖然只是不到兩秒鐘的觸碰，那溫度卻像是烙在了她手背上，讓她剛剛涼透了的四肢百骸回了溫。

巷子裏燈光昏暗，她知道童秋有輕微夜盲，于是毫不遮掩地低頭看着對方的臉，剛剛遠遠掃一眼只是覺得清秀，這時再看卻覺得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人，清透的皮膚，瑩潤的鼻頭，天生自帶向上弧度的嘴唇，還有那一顆讓她确認想法的墜在眼尾的小痣，每一點都可愛到讓她心尖發顫。

她壓下心頭餘顫，盡力放緩了語氣，柔和下氣勢，問：“你家在哪？”

被陌生人問自己的家庭住址，童秋不可能不警惕，哪怕這人剛剛幫了自己。

“幹嘛告訴你？”

可愛的姑娘突然炸起來的刺一點也不吓人，韓葉安解釋：“他們還沒走遠，我送你回家。”

她聲線本來就冷，哪怕注意着，也難以讓人立刻心生好感，再結合起她剛剛在那群混混跟前的表現，讓這話聽起來實在太不像好人，童秋頓時冷了臉。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說完抱着書包轉身就跑，半路被石子絆了一跤差點摔倒，韓葉安還沒來得及擡腿，人已經跑到了巷子口，穿越了車來車往的馬路。

她看着藍色身影消失在迷茫的燈火裏，低頭笑了一聲。微弱的月光兜頂撒下，将這條破敗陳舊的小巷子和外面車水馬龍的繁華天地徹底隔絕開來。

一線相隔，分明是兩個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沒有存稿，這篇純裸更，所以更新時間可能不固定，我盡量日更，如果每天中午一點沒有更新，那估計就是鴿了。

愛你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