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體好熱,燥熱。
癢,騷癢。
骨頭縫裏似乎都有螞蟻在爬。
內心有股強烈的焦灼與空虛,似填不滿的欲壑......
溫熱又微潮的滑軟觸感在他臉頰輕碰,發出啵的一聲輕響。
男人喉間溢出淺淺低吟,指尖輕微抽搐,一片渾噩中,隐約感覺到胸口發悶,如同壓着一大團雲朵般的海綿。
他費力睜開眼皮,在恍惚看到一個人影後大驚坐起。
幻象剎那消散
汗珠後知後覺争先恐後從額角跟鬓間湧出,順着他潔白無瑕的側臉一顆顆滑落至下巴。
男人大口大口喘息着,伸手扶住額角,灰白交織的長發随着他這一低頭,瀑布般往前一滑幾乎蓋住了他大半胳膊,也蓋住了他濕漉漉并泛着滾燙紅暈的晶瑩鎖骨。
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他随手取過床頭的金絲眼鏡架上鼻梁,這才隔着鏡片用目光在白玉,寶石跟黃金打造的宮殿中逡巡一番。
一切如常。
天穹之上是藍色海洋,美人魚們騎着海豚在天空追逐嬉戲。
這幅景象他已經看了小半個月,此刻微覺發膩,手掌朝空中随意一揮,周遭景物便如快速更疊的畫,前面一副流沙般黯然消散,後一副明豔多姿花枝招展替換上,空氣都煥然一新。
這次他的家變成了東方古典風:小橋流水,亭臺樓閣,枯樹下對弈的石臺,天空日月同懸。
美人魚群變成揮舞着彩綢跳舞的仙女,漂亮如碎鑽般的星空銀河像呼吸的水母般環繞着仙女們咻然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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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新的畫面,他這才舒心的勾了下唇角。
從軟玉床上走下來,赤腳踩在用各色精美寶石堆砌的石頭地面。
他一步一步悠閑走着,偶爾拎起琺琅長嘴壺給路邊的野花澆水,偶爾又伸手隔着空氣随意攪動幾百米高空的銀河,讓它們幻化成更理想的模樣。
一只彩色熒光的藍翅蝶飛舞到他面前,他淡淡一笑,彈了個響指,指間便出現一朵白色小花,用花瓣碰了碰蝴蝶,花朵瞬間變成一股青煙,幾百只顏色各異的彩蝶從煙影中撲出,繞着他上下飛舞。
“哈哈哈”男人發出愉悅的笑聲,熒光蝶們追逐着他,直到他走到石臺邊坐下,這才手一揮,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們瞬間煙消霧散。
空蕩蕩的石臺瞬間出現縱橫交錯的棋盤,一顆顆黑子白子雨落般被按在棋盤上。
他凝視着棋盤,以手支颌,沒一會兒便陷入深思,指間剛凝出白子,落子速度也變慢。
啪,啪,啪——
一顆白子後緊接一顆黑子
自己與自己對弈
只因整個宇宙中能贏過他的人還沒生出來。
無敵,略感寂寞。
他是神
無所不能
在他被從極淵海底放出來之前
所有聽說過他的X星人都這樣是認為,包括他自己。
幾百年過去,他早已忘記自己的名字。
但他知道,他是神,是極淵海中無所不能的神。
無邊海,無窮林,沒有任何生物的活動可以逃過他的雙眼。
那些人和動物們在他掌心,只如三分鐘從生到死的蚍蜉,似煙花轉瞬即逝。
他看着一輪輪煙花綻放又消失,但消失後下一輪繼續在他掌心燃起,他偶爾孤單,但周遭永遠熱鬧,從不缺少陪伴。
直到這一天......
湛藍的海面被撕碎,裂開一條可怖的巨縫,巨型五彩極光沖天而起。
他精心維護的小世界被打擾,天穹被人為暴力損毀,一個數百年未見的前同事踉跄着來到他面前。
他花了十來分鐘才認出眼前那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有事嗎?”
男人的面容依舊年輕,但眼神蒼老如一株枯木,身上依稀殘存着令他熟悉的感覺。
男人竟想用言語诓騙他,以期讓他承他的恩情:“你被關在這裏三百多年,今天,我來救你出去。”
“不,你費盡心機來到這裏,是有事求我。”他是神,擁有看破人心的眼睛。
男人見瞞不過他,便直接雙膝跪倒在他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漂亮的糖果小發卡,哽咽着求懇:“我放你出去,你幫我複活她,求求你。”
“你求誰?”
“我求你,不”男人很快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和三百多年前完全不同,如果說幾百年前的這人還能稱之為人,那麽被關在海底三百多年不死不滅,已經和人類不是同一個物種:
“我求神!而你,就是神!”
“你求,我就要幫你?”神一哂,他從不施舍廉價的同情,哪怕是共事過的前同事,在他眼中,若沒有能打動他興致的理由,他也絕不會出手相助。
何況:“你們所有人,全都認為我是瘋子!”當年的憤憤不平與心寒,此刻全都化為嘴角不屑的笑意。
“我放你出去,這世界已經變了很多很多,難道你不想看看當年我們為之奮鬥的星球,努力改造的世界現在變成什麽樣了?”
“我在海裏,也有我的世界。”
“你不想知道當年你和星樓大帝一力主持的基因改造計劃,現在進展如何?”前同事提起舊事,這令神微微一怔。
他深深吸了口氣,眸中戾氣翻湧,猛然想起當年被判關入禁地前,審判長預測過他的未來:
最純淨的眼睛,能融化最冷漠的心
只愛自己的神明,恰如深淵的魔,貪婪是執,後患無窮。
只有當你真正愛上過一個人,長出軟肋,才會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兒。
希望有天,你終能遇到屬于你的“清澈眼睛”。
屁話!都是屁話!
做個沒有軟肋的強者,難道也是錯嗎?
那些不過都是loser們的借口。
清澈的眼睛,哈,這年頭,只有小孩的眼睛才足夠清澈吧——愚蠢的清澈,也是清澈不是嗎,哈哈哈哈。
......
星歷2203年2月14日,X星極淵海5A級風景區外圍
陽光普照,天空湛藍
鐵網圍欄外一行頭戴統一小紅帽游客同時按了按仰酸脖子,問導游:“剛剛那種天象就是傳說中酸霧森林的極淵彩虹現象嗎,好漂亮,真是太壯觀了!”
另一人驚嘆:“其實也有些吓人,那光直沖雲霄,剛我還以為天要漏。”
又一個小孩天真童音響起:“導游姐姐,彩虹不是七道光嗎,為什麽剛剛只有五道光呢?”
被一堆游客問題包圍的導游內心也是懵逼的,極淵海景區開發不過一百多年,最中心區域那一片一直都屬于禁區,所謂的極淵彩虹不過是一種傳說,她當導游近五年來都從未見過,所以她一直以為那個傳說是風景區為了吸引游客的手段。
如今親眼所見那風卷雲湧五光十色的天象,導游不禁也熱血沸騰,聲音高亢開始一通吹噓那五彩光多麽稀有,所有看到的人都是有大氣運之人,即将鴻運臨頭:
“這事就涉及到一件隐秘傳說跟X星野史,請大家繼續跟緊我的步伐,咱們深深呼吸一口景區周遭高含氧量的負離子空氣邊走邊說,啊,是不是心曠神怡?”
“是!”衆人異口同聲,跟在導游身後邁向下一個景點,一邊欣賞周遭風景,一邊聽着導游介紹X星這塊百年前都無人踏足之“禁地”野史。
導游:“傳說一百多年前,第三任X星皇儲殿下,就是因為在極淵海受挫,被九級怪植血虐後忽然了悟生命的真谛,從而放棄繼承王位......同樣就在一百五十多前,進入極淵海核心地段酸霧森林若沒有穿防護服,你們知道人會怎樣嗎?”
“會怎樣?”
導游笑而不答:“你們先猜。”
衆人七嘴八舌,有的說會被酸霧腐蝕成骷髅,有的說會因為巨大輻射基因突變,有的說極淵海裏全是變異怪獸一進去就會屍骨無存,有的說會在酸霧森林迷路活活熬死......
就在這一片熱鬧祥和的氛圍中,隊伍最末尾有一家三口游客卻跟整個旅游團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即沒有跟其他游客多做交流,整個旅程也一直顯得心不在焉,男的跟女的都有些緊張,兩人似乎注意力并不在山水之間,眼珠一直滴溜溜在尋找別的什麽東西,在其他游客征求他們意見時又或者跟兩人說話時,這兩人笑容也非常敷衍。
反倒是一直被男人牽在身後約莫五歲的小女兒,挺可愛天真,有時一兩句童言童語,逗人發笑,讓一些同樣帶孩子的家長忍不住摸摸她齊眉的淺咖色鍋蓋短發,問大人一句:“你閨女又乖又可愛,叫什麽名字?”
“我叫糖糖。”每逢這個問題,小女孩都用稚嫩清脆的童音搶先回答。
“糖果的糖?”
“是的。”
“哇,這個名字,聽起來都甜滋滋的,跟小朋友你一樣可愛。”
糖糖一笑起來嘴角還有兩個小酒窩,讨得一衆大人歡心。
這一家人沒一會兒愈發遠離人群,女人趁小女孩不備,将背上一直背着的貓包打開,一只白貓從她後背竄出。白貓還沒在地上站穩,就被女人用高跟鞋一踩尾巴,貓兒受驚吓後滋溜一下就奔進了景區圍欄的縫隙。
“糖糖,小乖跑裏面去了。”女人裝作驚慌的樣子,慫恿小女孩進入圍欄後找。
圍欄縫隙不夠大人過去,卻能鑽進一個小孩。
小女孩臉上露出害怕神色,她剛剛聽導游姐姐說過,極淵海風景區近期極可能出現酸霧,必須跟随大部隊行動。
但她的爸爸也說:“糖糖,你進去把小乖找回來,我跟你楊阿姨就在這裏等着你。”
女人也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小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它應該跑不遠。”
小女孩聽父親跟女人那樣說,便鼓起勇氣從圍欄鑽了進去,小乖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要把小乖帶回來。
女孩一路遠去,直到狹縫中也看不見半點背影,外面的一對男女才松了口氣。
對視一眼,女人說:“保險今天就生效。”
男人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為了你,我連親生女兒都舍了,你可不能辜負我的真心!”
女人一笑,将男人手臂親熱一挽:“走吧,天快黑了,我們還要找女兒呢。”
兩人很快追向旅游團,并同時調整神态,臉上出現焦灼跟擔憂,嘴裏開始糖糖,糖糖的呼喚着。
等到晚間,旅游團所有游客們心頭都壓上一片陰雲。按照糖糖父母的說法,女孩極有可能是追着自己的寵物通過圍欄縫隙跑進了景區中的禁區。
根據氣象顯示,極淵海景區今夜就會有酸霧出現。
女導游已經報警,警方協同景區附近的救援隊傾巢出動,穿戴着全副武裝到頭頂的防護服進入禁區搜救。
如果今晚酸霧出現前不能将小孩找回,明天太陽升起時,糖糖将只剩下被腐蝕殆盡的骸骨。
那對夫妻看起來傷心極了,爸爸甚至瘋了一般想要不穿防護服就跟随警員沖進禁區,媽媽也因為傷心過度,徑直暈厥。
沒人會想到這是一樁蓄謀已久的殺子騙保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