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BE-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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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楊煦看着幾步遠的短發亞裔男人。
他的側臉像極了段傑,但段傑不戴眼鏡,也不會适合這樣幹練的短發,他的頭發總是半長不短地垂在耳邊或者抿在耳後。
那人大概會在奧地利或者巴黎,或者鬼知道哪個歐洲國家,而絕不會出現在這一家紐約的酒吧。
楊煦又要了一杯酒,目光仍舊定格于男人的側臉,直到那人無意間望向自己才不慌不忙地躲開。
驚鴻一瞥,連正面也有幾分相似。
“不好意思。”有人說着中文輕輕搭上他的肩膀,聲音像手指的力道一樣遲疑,“小煦?”
楊煦喉中一哽,轉頭看到一只手惶恐地撤開,擡眼看向聲音的主人。
十幾年過去,段傑當然已經老了,老到楊煦不能一眼認出,甚至第二眼第三眼也只是覺得相似。
“段老師。”
段傑的手依然舉在半空,似乎忘了收回:“你好嗎?”
“你朋友?”一位褐發碧眼的女人穿過人群來到兩人面前,親昵地挽起段傑的胳膊,伸出右手,“西莉亞。”
“楊,”楊煦跟她握手,“我曾經是段先生的學生。”
西莉亞做出個誇張的驚訝表情:“你是畫家?”
“不不,”楊煦笑了笑,“如你所見,我是個乏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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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爾街?”
楊煦就只剩微笑了。
“好吧。”西莉亞頗具風情的笑道,“中國男人果然全都是神秘的美男子。”
“被美人誇獎是我的榮幸。”楊煦擡手看一眼手表,“我該……”
一群人突然包圍了吧臺,吵鬧嬉戲推推撞撞。
“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先走一步。”西莉亞喝完杯中的酒,轉身仰頭親吻段傑的臉頰,“明天不要遲到了,帥哥。”
“我送你。”
“不用。”西莉亞用手指輕輕抵住段傑的胸膛,“你們聊。”
楊煦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轉頭看向段傑。
“她是我的經紀人。”段傑轉用中文簡短解釋一句,握住楊煦的手,“幹我嗎?”
“你以前不會這麽對我說話。”楊煦沒有抵抗,看着他在燈光下略顯蒼白的側臉。
“因為你長大了。”段傑說,“跟我回家。”
欲望在公寓門關閉的瞬間決堤,沒有留下任何喘息與思考的機會,兩人撕扯着彼此的衣物踉跄,尋找支撐的手弄亂了家具,弄皺了地毯。
“我去洗澡……”段傑從欲望中掙紮出來,喘息道。
“不行。”楊煦把他翻個身,埋頭于他的臀間。
“哈啊……”段傑握緊拳頭,“油在我的口袋裏。”
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厭倦前戲,潤滑帶來的些微快感仿佛酷刑,他的喘息愈發急促,翹起臀部分開雙腿讓整個身體展現出邀請的姿态:“幹我吧小煦。”
楊煦沒有作聲,他的手指嵌入肉體,用力掰開臀肉露出收縮的肛門,握住性器抵住了俯身貫進他的腸道。
段傑全身戰栗着高聲呻吟,因為被填滿的快感,也因為楊煦在他肩頭用牙齒用力撕咬,跟他做愛的記憶早已模糊,但段傑記得那時的少年,那個開朗的男孩,絕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個掠奪者和破壞者。
“不……”段傑本能地想要擺脫他粗暴的操幹,抓住床單試圖逃開。楊煦把他抓回來,拔出性器掀起他的一條腿打開,毫不停頓地直插而入。
“啊!”段傑已經是在喊疼,眼鏡在掙紮中掉落在一旁,他看不清楊煦的臉和他的表情,他的兩只手腕都握在楊煦的手中無法掙脫,他的肛門撕裂似的,肩膀也在疼痛中顫抖,但痛苦的告饒還是變成了快感的呻吟,他收縮肛門把楊煦的性器吞入腸道往深處拉扯,扭動身體取悅表演自己的愉悅,哪怕已經射了,哪怕已經度秒如年,也盡可能地取悅楊煦,索要楊煦,彌補過去十幾年的空白。
楊煦狠狠擰着他的乳頭,肉體撞擊的巨大力道把段傑撞開,又扳着他的肩膀壓回自己身邊,抽出性器摘掉安全套抓住他的頭發按向胯間,幹進他的喉嚨射進他的食道。
“我該走了。”
還在吮吸性器的段傑擡眼看向楊煦,試圖開口卻被楊煦一擺腰被半軟的性器塞了滿嘴,連幹嘔都做不出,只能吞咽下不斷分泌的口水。
“吸幹淨,段老師。”
段傑順從地閉上眼睛,他沒有什麽能辯解的。
“段老師。”
好像剛才冰冷無情的語調是幻覺,這一聲呼喚如此溫柔,像一場美夢。
嘴裏的性器離開了,楊煦彎下腰,閉着眼睛用嘴唇掠過段傑的額頭:“你把那幅畫買回來了。”
“我把它買回來了。”
段傑的公寓裏堆滿了油畫,牆上卻只有一副,畫中的少年有着頑皮的笑容和戒備的眸子,天空的色彩從他的襯衫上渲染開來,将身邊的人化作模糊的一團影,他完美融和在笑鬧的氛圍中,又帶着一種奇怪的抽離感,他像在與觀畫人對視,又好像什麽都沒在看。
“小煦,我一直在等你長大。”
【二】
無辜。
楊煦扇動嘴唇默念油畫的名字,隐隐感到有些滑稽,他不過為躲避炎炎烈日才進來這個免費畫展,卻竟在畫布上看到自己的影像。由于這個奇異的巧合,他正享受着不亞于展品的關注。
“請問。”
循聲望去,聲音的主人以困惑不解的神情微笑着,看他轉過頭來似乎松了口氣:“我是,”他指了指牆上的畫,“這是我的作品,我叫段傑。”
“我是你的模特兒。”楊煦冷着臉不太友善地說,“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是專程來讨模特兒費的。”
段傑一愣,立刻掏出錢包:“我身上的錢不多,畫展的收益還……”
“開玩笑的,”楊煦退後半步,撓了撓後腦勺,“不過至少請我吃個雪糕吧。”
“當然可以。”
段傑并沒有像楊煦預料中的那樣敷衍了事,興師動衆地請他去了全市唯一一家哈根達斯。“實際上,今天是畫展的最後一天。”他解釋說,在此之前已經賣出了幾張畫,還是能吃根稍微奢侈點的冰淇淋的。
他聽起來令人愉快。
“我叫楊煦。”
段傑一臉意外。
“怎麽了?”
“沒什麽,沒意識到你還有名字。”段傑尴尬地笑了笑,“在我心裏,你就叫做無辜。”
楊煦也笑了:“哦,這麽叫我也可以。”
“我還是,叫你小煦吧。”段傑順下眼睛看杯上凝結的水珠:“我在銀海路上做過一年多的寫生,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你。”
“嗯?那是你嗎?”楊煦擡起眉毛,“我有印象,那個躲在畫板後面的人。那,我怎麽就無辜了?”
“呃。”段傑反倒被他問住了,揚起手無意義地做了幾個手勢,“不好意思我語言表達能力不太好,不然也不會當個畫畫的。”
楊煦笑了。
“感覺你對這個世界很陌生,周圍的人和物都在欺負,不對,那個詞應該是壓、壓迫?”段傑跟着楊煦一起笑,“像一個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完全不覺得。”楊煦仰在椅子裏,用手拍拍肚子,“我想再看一次那副畫。”
段傑坐直:“喜歡我可以送你。”
“不喜歡。”
“這樣。”
“開玩笑的。”
兩人回到畫展,畫卻已經賣掉了。楊煦看着空白的牆壁,無處容身的感覺侵襲而來:“你欠我一幅畫,段傑。”
“我……”
“這個暑假教我畫畫吧,食宿全包的那種。”段傑轉頭看他,“算你還我,段老師。”
段傑失笑。
那個暑假,楊煦一直跟段傑在一起,在他寫生的時候蹲在他身邊看過往的人群,在他去畫室的時候躺在樹陰下草坪的聽歌,買兩人份的飯,在屋裏噴了殺蟲劑之後一起躲到門外喝冰鎮汽水。他發現自己正日漸依賴與段傑之間的沉默氣氛,以至于在與父母通話時經常無端的惱怒。
“你先回去!”段傑提高嗓門蓋過雨聲,“這麽大的雨,兩人打一把傘不如不打!”
“我是怕淋濕畫具!”楊煦把傘傾向他。
兩人落湯雞似的回到家,楊煦對着鏡中狼狽不堪的自己大笑,堅持讓“上了年紀”的段傑先去洗澡。他脫掉濕透的衣服,打開風扇驅散屋裏悶熱的空氣,随手拿出段傑的素描本将潦草捕捉的靈感和飽含情緒的構圖一頁頁翻看下去,幾頁的空白之後,便滿是同一個人的身影,喜怒哀樂的表情,揉耳朵的動作,跨在單車上兩腿支地的習慣,全部都來自楊煦。
他推開洗手間的門,向赤裸着的段傑揚一揚手中的素描本:“銀海路上來來往往那麽多人,為什麽只畫我一個?”
段傑關掉水流,抹去臉上的水珠看着他。
“不解釋的話,我就認為你對我有企圖。”
“……”
“你是不是喜歡我?”
段傑扯過浴巾圍在腰間,從他手中拿過素描本走出洗手間:“不。”
“你知道我偷偷吻過你嗎?”楊煦在他身後說,“段老師,我也喜歡你。”
段傑停下腳步,并不回頭:“你的喜歡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喜歡,如果這幾天陪着你的是個女孩,你也會喜歡她的。因為你有心事,小煦。”他從來只是遠遠地看着楊煦,從未奢求更多,如今楊煦近在咫尺他已經滿足,絕不會讓自己再向前一步。
楊煦是個孩子,不懂感情。
“段傑,我喜歡你。”楊煦攥住他的手向卧室走去,“我可以向你證明。”
段傑把他反拉回來:“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楊煦仰頭吻他,“也許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是我知道我想要做什麽。”
段傑感到自己原本就不甚堅定的意志已經被他充滿獨占欲的眼睛逐漸腐蝕,少年生澀卻沉着的愛撫帶給他戰栗的快感,耳邊粗重的喘息剝離了他最後的理智,他向本能妥協,緊緊擁抱少年尚未完全成熟的身體,迎合他的律動。
楊煦說,其實事情很簡單,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們在一起。
【三】
段傑一覺醒來,卧室裏空餘情欲的味道,楊煦早已不知去向,他悄然離去的時候段傑醒着,卻沒有挽留。他清楚地明白楊煦非但沒有原諒自己,反而變本加厲的憎恨着。昨天的性愛只是一時欲望的驅使和多年渴求的爆發。
就這樣收場也不壞。他靠在床頭點煙,這段孽緣是一場早該結束的劫。
“為什麽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藝術家呢?”西莉亞的手指落在菜單上,問道,“紅燒鳳爪是什麽?”
“中國菜之一。”
“你來點。”西莉亞無奈的放下菜譜。
段傑點了幾個自己喜歡的菜,提起茶壺為西莉亞斟茶:“我個人認為這是最好的一家中餐館,價格合理,環境也不錯。”他十指交叉握在唇前,“可能的話,在貴刊上寫個專訪怎麽樣?”
“我的雜志只講藝術。”她瞪他一眼,“先說說你的形象問題吧。”
段傑笑笑:“我是賣畫,又不是賣人。我這樣有什麽不對嗎?”
“你不是賣畫的,你是畫家,可你打扮得像個大學講師。”
“所以?”
“所以在你出席今晚的派對之前,必須去見我的造型師。”
段傑投降。這位女攝影師兼經紀人在圈裏有着相當的分量,處事高調又樂于提攜後輩,被她選作派對上的男伴是每個想作出一番事業的人求之不得的。
她的造型師把他從大學講師變成了財閥。
“不能更好了嗎?”西莉亞顯然并不滿意。
“他沒有藝術氣質。”造型師聳聳肩。
利落的短發,幹淨的下巴,呆板的眼鏡。委實和藝術家扯不上關系,西莉亞僥幸道:“算你獨樹一幟好了。”
其實段傑名聲在外,與奔放畫風格格不入的本尊反倒引起人們莫大興趣,西莉亞為他引薦了幾位金主,對伯登一家格外熱情。
“令千金呢?”西莉亞問老伯登。
“跟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吧。”老伯登從侍者的托盤裏拿了一杯酒,看了看四周,“不見了,她從十二歲開始就讨厭跟在我後面。”
“能得到他的好評說明你的畫已經得到世俗承認了。”西莉亞看着他的背影在段傑耳邊尖刻的低語,在外人看來倒似乎是情人間的俏皮話,“有句話怎麽說:雅俗共賞。”
她認為不必站在這兒等伯登把女兒女婿帶來,但段傑執意要見一面:“中國式的禮節。”
“你這種奇怪的個性有時很迷人。”西莉亞向他微微一笑,臉上閃過驚訝的神色,“那是……”
段傑順着她的眼光看去,伯登身後是他漂亮的女兒,而親熱地挽着她的腰身的,竟是楊煦。
“又見面了。”
“是啊,紐約真小。”
伯登饒有興趣地看他們握手:“你們認識?”
“說來話長。”楊煦又向西莉亞伸出手,“昨天失禮了,我對文化界不怎麽熟悉。”
“談不上失禮,我不過是個中年發跡的老女人罷了。”西莉亞的刻薄連自己也不放過,“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貝蒂,伯登先生的公主殿下。”
“你好。”
“你好,段先生,久仰大名。”貝蒂是典型的美國女郎,快活又熱烈,“真幸運來得及在今天飛回紐約。”
“她是新聞記者,”楊煦說,“飛機是她的丈夫,我勉強算個情人。”
五個人一起笑了。
義務式的寒暄之後,貝蒂沖段傑道:“西莉亞可否借我五分鐘?”
“當然,請便。”
就像刻意安排一般,老伯登也見到了必須招呼的熟人。兩個等待女伴的男人留在這裏,一時相對無言。
“如果事先知道我來,你還會出現嗎?”段傑問。
楊煦看他一眼:“當然,這是必須出席的宴會。”
“你還恨我嗎?”
“不。”他戴着訂婚戒指的手為段傑端來一杯酒,“我理解你,賣身求榮,我也在這麽做。”
紛亂的思緒在段傑心中洶湧而過,最後定格在一張年少的絕望的面孔上。他猛然泛起一股沖動,要抓住他的肩膀讓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但無論有什麽樣的理由或者借口,他始終是背叛了,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祝你幸福。”
“在你出現之前我一直很幸福。”楊煦看着未婚妻和她的女伴從遠處款款而來,“你讓我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向貝蒂微笑,留給段傑最後一句話,“我愛過你。”
【四】
細細勾勒的面孔,栩栩如生的表情,光影斑駁的人群,濃烈的色彩鋪滿畫布,而在人群的縫隙中,隐顯着一個淡淡的身影,仿佛是街邊櫥窗上映出的影子,五官模糊,細看倒也能看得出是一位少年,神情卻飄渺不定。
畫展裏其它作品都擁有衆多欣賞者,唯獨這幅畫前只楊煦一個人駐足,大概也只有他看得懂。
“煦,你在看什麽?”貝蒂找到他,看一眼牆上的畫立刻搖頭,“難怪沒人看。”
楊煦對她微笑:“是啊,拙劣的作品。你的朋友們怎麽樣?”
“老樣子。”貝蒂親吻他的下颌,彎腰去看油畫的标簽,“這是什麽?”
“荏苒。是漢字。”
貝蒂生硬的重複一遍,固執的要楊煦再念,笑道:“是什麽意思?”
“荏苒,意思是時光流逝,”楊煦再次将目光投向油畫,“一點一點地流逝。”
“這幅畫不在目錄上。”西莉亞不知何時走過來,取走貝蒂捧在手中翻找的目錄,“這畫不賣,我看也未必能賣出去。”她看向楊煦:“晚上好,親愛的。”
楊煦禮節性地點頭:“晚上好。”
“你好像站在這兒很久了,看懂了嗎?”
“華爾街不存在藝術鑒賞力,我是碰巧站在這發呆,”楊煦笑道,“唯一蕭條的角落。”
光陰荏苒。
“我回來了!”段傑剛一打開門楊煦就撲了上來,少年幹燥柔軟的嘴唇帶着冬天的寒冷氣息,深深一吻幾乎令段傑窒息,落在他外套上零星的幾片雪花在屋子裏溫暖的空氣中悄悄融化。“是不是又瘦了,不要總是熬夜畫畫。”
“沒辦法的事。”段傑拂下他頭發上的雪珠,“寒假開始了?”
“嗯。”楊煦攏起雙手向掌心呵氣,含笑望着他,“我愛你。”
段傑笑了:“小孩懂什麽愛啊,喜歡我就足夠了。”
“我懂的。”楊煦又一次抱緊他,他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裏迅速發育,輪廓漸漸有了大人的感覺。段傑拍打着他日益結實的脊背,微笑中含着憂慮。每周一次的見面,他都感覺得到楊煦的成長,一種隐隐的不安也随之滋生,越接近成人的世界,要面對的東西就越多,這份感情,要怎樣在殘酷的現實中存活。
“想什麽呢?”楊煦端了杯水湊在他身邊,伸長脖子看畫架上他未完成的作品。
“色彩。”段傑接過杯子,騙他。
楊煦不知從哪來了興致,拿過炭筆在紙上信手塗了起來:“我在學校的時候突然想到的,如果像這樣密密麻麻的畫上一群色彩亮麗的人——要畫得很細致——再在人群裏嵌進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這樣構圖的話會不會很突顯人物,很有創意?”
他頭腦優秀,卻完全沒有作畫的天賦。段傑看着紙上塗鴉的亂七八糟的線條人大笑:“行不通,你這是畫鬼,理科生。”
楊煦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自暴自棄地笑了:“好像确實不怎麽樣,不過你居然歧視我,我要報仇。”他湊近段傑吻他,“洗澡睡覺,段老師。”
那時的幸福在十幾年後的現在卻是毒藥,一旦想起就鑽心的痛。可能是因為很久沒有說中文,荏苒這個詞就那樣繞在楊煦的舌尖,之前從沒覺得這個詞有什麽特別,段傑的畫卻賦予它悲哀的意味。雖然愛過他,雖然願意為他抛下一切,但那都是曾經而已。
“西莉亞,別讓我這個財務白癡談交易。”段傑的出現打斷三人的閑聊,“我會賠光的。”
“好吧。對不起,我們先失陪了。”
楊煦和貝蒂只來得及微笑,西莉亞便與段傑一起走開了。
他和他,連眼神的交彙都沒有。
“真可惜,本來想請教一下這幅畫的。”貝蒂喃喃自語,“對了,煦,既然你和段先生是好朋友,為什麽不找機會幫我問一下呢?”
“一幅爛畫而已,不用這麽認真吧。”
“華爾街也應該學會品味藝術,”這位金融記者教訓道,“我後天就要飛走了,在我走之前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自己去,你比我懂藝術。”
貝蒂聳肩:“他不喜歡我。”
楊煦一愣,笑起來:“怎麽會。”
貝蒂敲敲自己的腦袋:“女人的直覺。求你了,親愛的。”
楊煦無奈地在她的催促下走向段傑,後者正看着來往的人群沉默,像是在思考,或者根本就是在發懵。
楊煦用英文喊他:“段先生。”
“小煦。”他用的卻是中文。
“貝蒂想知道那幅沒有列入目錄上的油畫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愛你,小煦。”
“你攀爬女人的裙裾去歐洲留學之後變浪漫了,段傑。”楊煦的神色一黯,嘴角的微笑再也保持不住,“我愛過你,但早就結束了,從你背叛我帶別人上床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完了。你為了你的藝術夢……”
“不是這樣的,小煦。”
“閉嘴。”楊煦上前半步,攥起的拳頭使得關節隐隐作痛,“我承受不住,你如果愛我,那麽為了我好,就離開紐約,滾回你的藝術聖地。”
“我沒去。”段傑聲音發顫,“我沒去歐洲。”
仿佛整個世界都凝固了。
“你父母找到我,希望我可以說服你同意移民。”段傑摘下眼鏡,用手掌捂住雙眼,“他們說你一直在猶豫,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你說你是故意跟別人上床演給我看嗎?”楊煦冷笑,“撒謊,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我會去找你。”
“我只是想如果我也來到美國,也許你就不會為難了。”段傑擡起頭,眼眶濡濕,但眼中已經沒有淚水,“我是要通過那種方法獲得推薦名額,沒有別的辦法,我沒有別的辦法,你為什麽偏偏那個時候去找我,為什麽偏偏是那個時候。”
“……也許因為我們注定要分開。”
他憎恨了他那麽多年,幾千個日日夜夜之後,段傑只不過是一道疤痕,但現在,他發現痂下面是膿,戳破了就再難愈合,爛進了骨頭和肉裏。
“你把我當孩子,所以才不跟我商量就出賣肉體去換出國機會,覺得自己犧牲很大,受盡委屈。”楊煦倒退一步,聲音冰冷,“就像把我畫進畫裏那麽一廂情願。”
“小煦。”
“我收回我的話,我沒愛過你,只是心存芥蒂那麽多年制造出了錯覺。十幾歲的我和二十幾歲的你,那時候的我們都太年輕太蠢了。”楊煦甚至笑了笑,“段傑,我出現之前你不記得你愛我吧,愛可不是那麽容易複蘇的東西,它會變質,會爛。”
“……”
“我現在是個一身銅臭會出軌獵豔的人渣。我不是你的小煦,不是你愛的那個,也不是愛你的那個。”
段傑全身一震,目送楊煦轉身離開。
“這幅畫是段先生很久以前比較滿意的作品,”楊煦對自己的未婚妻笑道,“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終于明白,這是一件失敗品。所以,它是一個行為藝術,深意是:時間會教給我們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