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見秦月中
一九二八年初,還有幾天就是除夕夜,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起來,首先是要購買、備足新年所用的各色食品。當時每戶還必磨粉,為包湯圓,有些家庭又抟粉自制年糕。前者是取“團團圓圓”之意,後者吃了可“高高興興”、“年年高”。其次是準備新衣、新帽、新鞋。人們一般也許一年中都穿舊物,但在新年中是一定要翻翻“行頭”的;再次是開始買春聯、買年畫、買“門神”,以張貼于門上戶首、樓上樓下。
這一時期,為供應大衆所需,市上售賣這些東西的品種很為豐富。各家也是各取所需,如買春聯,店家多選“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一般住家則多選“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園”等。
沈雲軒并不喜歡過年,因為越是合家團圓的日子,他就越會想起已經失去的親人和曾經的歲月來。
從車窗裏向外看去,街道上好熱鬧,走街串巷買年貨的,街邊的紅燈春聯随處可見,就算是窮人們此時臉上也多了些光彩,似乎對于他們來說過年是可以忘卻平時疾苦的日子,只有在這天他們才會得以休息,吃上頓餃子和湯圓。
“少爺,到了。”司機将車子停下後,回頭對沈雲軒說道。
沈雲軒邁步下了車,擡頭看去,只見院門前的門牌上寫着“秦府,329號”的字樣。
到了,這裏就是南京政府駐上海的大使,秦月中的府邸,沈雲軒整了下衣領,然後仰頭挺胸的邁大步走了進去……
沈雲軒帶秦府的下人通禀後,被帶入了秦月中的書房, 沈雲軒走進房間舉目向四周看去,只見屋子當中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種名人法帖,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着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挂着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着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珑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挂着小錘。卧榻是懸着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的拔步床。給人的感覺是總體寬大細處密集,充滿着一股潇灑風雅的書卷氣。
整間屋子不但布置的清新淡雅,古色古香的,還被收拾的一塵不染,幹淨的很,一看被知道秦月中是個一絲不茍,很傳統的人。
下人給沈雲軒倒上杯茶後,然後退了出去,沈雲軒獨自坐在書房等待着秦月中,心裏時不時的盤算着一會兒對秦月中還說的話,據他事先了解到,這個秦月中本是清末南京當地有名的舉人,也在朝廷任職,官居四品,對于晚晴朝廷和封建制度有着難以割舍的情感,不過推翻帝制,建立民國的勢頭可不是他一個人就能阻擋的,這是大勢所趨,歷史的必然,所以他也只好接受了這一現實,後來被人舉薦無奈的加入了民國政府,做了這個特別大使,但是他的封閉思想卻根深蒂固,作為泱泱大國的臣民的自豪感仍在,所以他從心裏記恨着外來的洋人們,若不是他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咳咳。”随着一陣咳嗽聲,秦月中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沈雲軒趕緊站起身來相迎,他雙手抱拳施了一禮說:“您就是秦先生吧,沈雲軒這廂有禮。”
說罷後,沈雲軒不禁多看了秦月中幾眼,這也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只見這個秦月中大概六七十歲的年紀,雙鬓飛白,但是臉色紅潤,雙眼有神,精瘦的身體也挺着溜直,身上穿着老式的傳統黑色大褂,足蹬馬靴,看起來相當的精神。
秦月中也上下打量了沈雲軒一番,然後呵呵的輕笑幾聲,一伸手對沈雲軒說:“沈少爺請坐,不必多禮,我也是久聞沈少爺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沈雲軒微笑着,俯身坐下,秦月中也走過去坐了下來,然後颌首,捋着額下的胡須,輕輕晃着頭問着沈雲軒:“沈少爺,今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當着秦先生的面,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的了。聽說秦先生這次來除了視察上海的軍事和政務情況外,還有個任務。”
“哦?沈少爺說來聽聽?”秦月中一面悠閑的品着茶,一面慢聲拉語的問着。
“我聽說目前局勢緊張,戰争一觸即發,所以南京政府方面未雨綢缪,現在正需要大量的藥物和軍需品,這次秦先生也是想在上海找到合适的人選與之合作,當然了,這只是沈某道聽途說的,不知道可信否?”
秦月中放下手中的茶杯,仰面一笑,“哈哈,沈少爺果然消息靈通,這麽随便一聽,都能聽到政府的機密,果然厲害,佩服,佩服。”
沈雲軒知道秦月中這話裏暗藏着諷刺,可是他也不去計較,也随着一笑道:“沈某這也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自然需要處處留心,更可況除了生意外,沈某也想多盡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恩?此話怎講?”秦月中不知道沈雲軒何出此言。
沈雲軒嘆口氣,站起身來,漆黑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和憂傷:“從清末到民國,雖然也過去很久,但是國家依舊沒有恢複平靜,現在內憂外患,百姓生活凄苦不堪啊,怎麽能不叫人擔心呢。如果緊緊是我們自個的事情也就罷了,不論是改朝換代也好,封建變民國也罷,都是我們自家的事,對不對,可是現在那些洋鬼子都趁機插上一腿,從中牟利,這怎麽能不叫人氣憤與心痛呢,我沈某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可是也是想為國家出分力的!”
沈雲軒說着将手往桌子上一錘,那痛心疾首的樣子真誠無比。秦月中看着義正言辭的沈雲軒,心頭一震,這些話可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裏,在南京政府中,親美的,親英的,親日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都異口同聲的說洋人的技術有多好,對民國能有多少幫助,要學習什麽的,可是殊不知,那些滿嘴叽裏呱啦的洋鬼子們有多少危害,他可是堂堂的炎黃子孫,大國子民,豈能向這些人低頭,學習呢!應該統統的趕出去才是正理。
秦月中看着眼前的沈雲軒不由得覺得親近了幾分,他說話的語氣也好了不少:“哈哈,難得沈少爺年紀輕輕的就如此憂國憂民,那麽你說說,你這次來的目的吧,想怎麽樣?”
“我此次前來就是對這筆生意的歸屬很擔心,因為現在上海龍蛇混雜,心裏向着洋人的也大有人在,如果被這些別有居心的人獲得這次機會,不就是便宜了洋人們,讓他們有機會發這筆國難財嗎?”
秦月中抿嘴一笑,略有深意的望了沈雲軒一眼,問道:“那麽沈少爺的意思呢,你覺得誰合适,你自己?是不是沈家也想要這筆生意啊。”
沈雲軒站起身拱手一抱拳:“不滿秦先生您說,沈雲軒的确想要這筆生意,一是為了自家生意,畢竟我是生意人;二是為了能保證貨物質量,不讓別有用心的人有機可趁,除了生意人外,我更是中國人。”
沈雲軒這坦蕩蕩的承認,反倒讓秦月中有些意外,畢竟他以為沈雲軒會拐彎抹角的和他提這件事,沒想到這麽直接,這樣的幹脆,很和秦月中的脾氣,他捋了捋胡須,垂着眼皮,喝着茶問:“沈少爺一向是做煙草和軍火生意多,藥物也只是小打小鬧吧,而且上次聽說你還丢了一筆貨,還有沈家可是上海灘有名的幫會,這會與政府打起交道,這……”
沈雲軒早就料到秦月中這麽說,他正等着呢,待秦月中說完,他斜了下嘴角,苦笑一下說:“秦先生有所不知,沈家的确是做幫會發家的,但是那時也是出于無奈,世道混亂,完全是為了自己和身邊那些兄弟們有口飯吃,我們一直有自己的幫規,絕不欺淩弱小,不發不義之財,另外秦先生說的上次藥品之事也的确有,那一次也是沈某和軍隊的生意,也是想做些對咱們軍隊有力的事情,可以有很好的合作,誰知道卻讓別有用心的人給陷害了,不提也罷,不過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我想沈某下次絕不會有這樣的錯誤了,至于煙草生意,就算沈某現在想繼續做也不行了,哎。”
沈雲軒說道這裏攤了攤手,滿臉的無奈,秦月中有些好奇的問:“沈家在上海可是赫赫有名的,誰能動搖的了,沈少爺何出此言啊?”
沈雲軒輕輕搖搖頭,“秦先生剛剛從南京到上海有所不知啊,現在整個上海的煙草生意都歸了林家所有,怎麽又有我沈雲軒可以插足的地方呢?”
“哦?”秦月中好生奇怪,這煙草生意他一向反感,認為是勞民傷財的買賣,就是太多人沉迷大煙之中,才會是的國家衰敗,國民萎靡不振。
沈雲軒看看秦月中的表情繼續往下說:“林家和英國大使合作,然後故意壓低市面上煙草價格,讓其他的商家都不得不出售手中的存活,以免積壓太多無法脫手,而他們則暗中派人統統收購過去,待完全控制了市場後,再大肆漲價,從中牟利,沈某也是受害者之一,不過不要緊了,其實沈某早就不想做這個煙草生意了,畢竟煙草這個東西害人不淺,當時虎門銷煙時是何等的威風和提勢氣啊,但是畢竟是祖業,沈雲軒也不能一人當家就不做了,現在也算是個機會,不過林家和大英掌握了上海的煙草,這恐怕不是件好事吧?”
秦月中聽到這裏,雙眉緊鎖,是啊,這煙草生意是個撈金的耙子,誰幹誰賺錢,這生意如果是中國人自己做也就無所謂了,就算再讨厭,畢竟這錢轉來轉去還是在自己人的手中,但是如果大英也參與進來,這油水不用想也知道,除了林家外,大部分得落入洋人的手裏,這可是秦月中最不想看到的。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沉吟了一下說:“沈少爺,你來的目的我知道了,醫藥生意那事我會考慮的,煙草這件事,你也別說不做了,如果落在洋人手就更不好,不能杜絕,還是有良心的國人做好一些。”
“是,秦先生,您老所說極是啊。”
沈雲軒見此行的目的差不多達到了,于是就起身告辭,走出了秦府大門,他走到門外後,嘆口氣,然後又搖搖頭,他讨厭這樣的自己,不得已去說些假話,但是也不全部是假的,有時候人不得不如此,哪能都由着性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