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第1章 1

放學鈴響了，薛索把今天剛發下來的課本裝進書包，慢吞吞地朝一班門口走去。

姜何果然在一班的走廊邊兒上站着，他抿着唇，一動不動地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十六七歲的少年們背着書包像脫缰的野馬似的從教室往外跑，間或遇到熟人了，就上去拍拍人家的書包，一陣推搡，表達新學期見面的興奮。

文理分科後開學的第一天，帶給所有人的都似乎是無盡的高興。

除了姜何。

他看着前面那個從別的教室出來，磨磨蹭蹭朝自己走來的人，只覺得一肚子火。

高二第一天開學，薛索沒穿校服。他媽媽說新學期要穿新衣服，給他套了一件姜黃色的衛衣短袖，上面印着薛索的名字，是薛母為他設計的。

在這之前姜何一直覺得黃色太過女氣，所有和這種顏色沾邊的衣服都不适合男孩穿，可是看着離他越來越近的薛索，又覺得自己想錯了。

姜黃色不至于太過鮮豔，穿在薛索身上，映着他白淨的皮膚，又透出十足的青春活力，所有看見他的人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對新學期的重視。

于是姜何更加不高興。

薛索像是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似的，走到姜何面前後，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他擡頭看姜何，拉拉姜何的書包肩帶，讨好地小聲說：“我們回去吧。”

姜何轉身就走，明明站在走廊等了半個小時也沒去催的人，此刻卻像是失掉了所有的耐心，大步地往前邁。

薛索只好小跑着跟上他，只裝了幾本書的書包在他肩上一上一下地跳動着，書包側袋放着一個喝了一半水的水杯，裏面的水随着書包的晃動發出聲響，時刻提醒着薛索，再跑自己就要掉出來啦。

薛索一邊拽緊自己的背帶，一邊氣喘籲籲地朝前面喊：“姜...姜何，你等...等我啊.....”

但是姜何沒理他，一雙長腿自顧地往前邁，背挺得直直的，頭發幹淨利落，垂在身側的手白皙幹淨，指節修長，盡管穿着校服，從背後看起來也能感覺到他的好看。

他一直都很優秀，長相優秀成績優秀，媽媽會叫他跟姜何學習，要他聽姜何的話，跟姜何一起回家，就連薛索的零花錢，都在姜何那裏管着。

姜何簡直就是舊社會的地主！而自己就是被爹娘賣給地主的貧苦農民，每天要給他帶飯，幫他打水，受盡壓榨還沒有薪酬！

也不對！薛索想，自己家也和地主家一樣有錢，爸媽不用把他賣掉。那他是什麽呢？薛索想不出來了，他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不禁減慢了速度，非要想通它。

“小心！”姜何一把拉開在人群中突然停下差點被撞倒的薛索，生氣地說：“不看路你幹嘛呢？”

薛索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返回來的，被吓了一跳，聽到他問話，誠實地說：“唔，在想你呢。”

姜何終究還是緩了神色，把薛索的書包拿下來，放在自己手裏拎着，和他慢慢往校門口走。

“被分到哪個班了？”姜何冷着聲音問。

“五班。和你在同一層，就是二樓最靠裏的那間教室，我是我們班的第六名！”

他臉上的喜悅讓姜何很不舒服，他緊了緊手上提着的書包，一時沒說話。

姜何當然知道薛索在五班。

今早上他照例去薛索家等他一起上學，卻被薛索拉出去，要他先走，說今天他媽媽會送他去學校。

姜何沒搞懂自己有什麽先走的必要，兩家是鄰居，每天都是其中一家的司機送兩個小孩一塊上學，既然今天薛母要送，那就也一起好了。反正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情況，兩家的父母也經常送他們去上學。

薛索看姜何不聽他的，有點着急。白嫩的手指緊緊揪着姜何的衣角，一直沒褪下去嬰兒肥的臉都皺在了一起，自己的媽媽就要下樓了，到時她肯定會一起送姜何的。

于是他熊抱着姜何往外面擠，薛管家就在花園裏等着，只要把姜何趕出客廳就好了！

薛索穿着睡衣，和塘的九月天氣還很炎熱，睡衣的領口開得很大，推擠中能看到他大片嫩生生的皮膚。

薛索并不像大多數高中生那樣，瘦瘦地抽條，校服裏面空蕩蕩的。他營養一直很好，為了給他補腦，薛母每晚都要看着他喝一大杯牛奶，平時也哄着他吃各種開發智力的營養品，因此薛索身上一直都有點小肉，既不骨瘦如柴，也不過于肥胖。

姜何被他抱着，有些不自在，束手束腳的不好推拒，以至于輕易地被薛索送到了管家面前，被司機送去了學校。

姜何在教室等了很久，等薛索過來，坐到他身邊。他們兩個高一都是一班的，高二分科後，理科生會按成績從一班排到十三班。姜何歷來優秀，高二自然仍然呆在一班，薛索成績雖然差很多，但是薛家家境優渥，只要薛索願意，哪個班他都是呆得的。

早在暑假學校分班時，校長就打電話來問過薛父的意思，當時姜何正在薛家給薛索講題，他聽見薛父客氣地說:"等我問過他媽媽的意思再回複你。"

雖然薛父口頭上說要問自己妻子的意思，但姜何知道，他們夫妻兩個最後還是看薛索怎麽選。薛父薛母總是盡可能地給薛索選擇權，讓他決定自己本已狹窄太多的人生。

姜何看着自己面前有點傻的薛索，幾乎可以确定他不會選擇留在一班——薛索讨厭一班的班主任。

雖然一班有着最好的師資力量和學習環境，但薛索的頭腦顯然考慮不到這些，他的一切決定都是基于他的喜歡還是不喜歡。

因為喜歡姜何，所以高一跟他去一班。因為不喜歡班主任，所以高二他會離開一班。

姜何太了解他，因此他打斷正死磕一道并不難的數學題的薛索，跟他說:"高二記得留在一班。"

"為什麽？"薛索很委屈，他抿嘴道:"我不喜歡他 !"

姜何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但是他還是問:"那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

"那就不要走，我們繼續做同桌。"

"可是......"薛索皺起了眉，包子臉都皺到了一塊，似乎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但是他傻歸傻，卻是個十分倔強的人，于是他還是說:

"想走。"

"那我怎麽辦？"姜何看着他認真問。

薛索不懂，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選擇題，自己不在一班姜何會有什麽事嗎？他老是嫌棄自己!自己走了不是更好？

姜何看他沒回答，于是又問了一遍:"薛索，我怎麽辦？"

薛索被這個比數學壓軸題還愁人的問題給難住了，他憋紅了臉，最後也只能說:

"你對我不好!我不要和你一個班了！"

"哪裏不好？"

"你天天要我給你帶飯!"

姜何摸摸薛索漲紅的臉，他的手偏涼，貼上來很舒服，薛索受用的眯了下眼睛。姜何便低低地笑，解釋道:

"那是為了讓你好好吃飯。"

這人上輩子可能是乞丐轉世，于是這輩子明明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偏偏喜歡和人搶飯吃。每天早上正經吃飯的時候總是不肯吃，可看到姜何吃飯了，又喜歡過來讨。

"那你還總是要我去打水!"薛索不服氣。

"不是你自己老說要運動，不要久坐嗎？"

"那...那..."薛索說不過他，只好又翻來覆去地說姜何壞，逼他帶飯，還逼他打水。

姜何壓了壓薛索頭上睡出來的呆毛，威脅他說:"下學期還來一班，不然你零花錢沒了。"

"你...!"

薛索吓得瞪大眼睛，像是被他的無恥給驚住了，他的零花錢明明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能支配它!憑什麽得讓姜何管啊！

可他又真的很吃這一套，只好委委屈屈地說:"知道了… ..."

姜何放下了心，薛索雖然人傻，但還是很講信用的。

誰知薛索沒來一班。

姜何在教室裏等着他過來，直到放學鈴響了都沒有見到薛索的人影，哪能不知道他是反悔了。

他臉色鐵青地在走廊外面等薛索，看見他慢吞吞地從五班出來，怒意更甚。

于是他大步走在前面，不理會後面那個小傻子，随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可是後面沒聽見聲音了，又忍不住回頭去看，發現他快要被撞到時又連忙回去拉。

姜何在心裏勸自己不要和他計較那麽多，于是開口問他被分到了哪個班，給薛索一個臺階，讓他自己坦白。

可是薛索臉上的笑意讓他很不高興，他沉默良久，才問:"就那麽想走？"

薛索飛揚的神色沉靜了下來，他撅起嘴，手伸過去扯姜何的衣角，慢慢說:"我不聰明，完全跟不上你們，媽媽說我可以不用那麽累的!我覺得她說得對。"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校門口了，司機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姜何沒再回答，把薛索的手從衣服上拽下來牽住，帶他上車。

上了車以後，薛索自覺理虧，在姜何要抽出牽着他的手時，不自覺用了力，更加握緊了一些。

他貼着姜何，整個人都快要挂在他身上，嘴裏不斷嘟囔着:"姜何姜何，你別生氣嘛！"

不料姜何這次是真的被氣到了，打定主意不理他，任他在自己身上撒潑打滾也不說話，眼睛看着窗外，只留個後腦勺給他。

今天來接他們的是姜家的司機，對薛索喜愛得緊，看他在後面滾刀肉似的癡纏着自家小少爺，不禁笑出了聲。

他是姜家的老人了，和他們熟得很，因此打趣道:"少爺又不高興了啊，索索快叫聲哥哥哄哄他。"

薛索不知道為什麽叫哥哥能哄到姜何，明明自己比姜何還大一歲呢！但既然司機叔叔這樣說，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他趴過去，費勁地摟住不配合的姜何的脖子，在他耳邊糯糯地喊:

"哥哥，哥哥......"

姜何的耳朵被他噴出來的熱氣熏得發紅，心裏某一塊地方也開始慢慢變軟。薛索生下來就燒壞了腦子，整個人發育都偏慢，嗓音也和許多年前一樣，帶着天真的孩子氣。

很多時候姜何都懷疑薛索其實不傻，你看，他多會拿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