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是他老公,以前多謝你照顧他了
林稚虞一路奔到了急救室門口,見到了賀彤的私人護理徐秀。
徐秀四十多歲,是個性格直爽,身體健壯的女人,有多年的護理經驗。在賀彤出事沒多久,需要護理人員的時候由方昊唯找來的。
徐秀一看到他就趕緊上前扶着:“哎喲,別急別急,別摔着了。”
“徐阿姨!我媽怎麽樣了?!”林稚虞抓着徐秀的手臂就問。
看他急得眼睛都紅了,徐秀急忙安撫道:“現在還不知道,醫生只說有呼吸衰竭的症狀,還在裏面搶救。”說完又拍了拍林稚虞的肩膀:“你別自己吓自己啊,你媽媽的情況一直挺穩定的,我看她應該沒什麽大礙。”
徐秀在醫院和療養院內出入了許多年,見過的生離死別并不比醫生護士少,所以她擅長安慰人。即便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沒有科學依據,但這種時候誰還要聽科學依據?人都慌了,要的只是一句能定心的話。
可林稚虞卻沒有被哄住,他掙開徐秀就要往急救室去,徐秀趕緊拽着他:“稚虞你別沖動啊!你這樣進去只會打擾醫生救人的!到時候你媽媽更危險。你來,你坐下等,徐阿姨給你倒杯水去!”
徐秀把他拉到了牆邊的塑料排椅上坐下,見他臂彎間挂的包包拉鏈都沒拉上,就替他拉好了,這才又叮囑了一遍讓他坐在這裏等。
林稚虞沒有回答,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扇緊閉的門。直到徐秀走遠了,他才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又一次撥打了方昊唯的號碼。
但那個號碼就跟剛才他在路上打了無數遍一樣,只有一個冷冰冰的機械女聲提示音:“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您可以在‘哔’一聲後進行留言,若無需留……”
林稚虞沒有聽完就按了挂機鍵,那種想将手機用力砸出去的沖動又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樣纏了上來。
他彎下腰,抓着自己的頭發扯着,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可不知是低頭的姿勢還是頭發扯得太痛了,眼前開始模糊,他趕緊直起身,仰着頭靠在牆壁上,一下下撞着後腦,直到疼痛的感覺再次取代了想要哭的沖動才停下。
急救室前走過了兩個護士,但那兩人都步履匆匆,沒人看他一眼。
林稚虞睜着赤紅的眼睛,翻出手機的通訊錄,指尖停在了一個叫“林翊山”的名字上面。
他沒有用“爸”來備注這個男人,是因為從小到大,這個人男人給了他足夠的失望和絕望。
從賀彤滾下電梯到高額醫療費再到被醫生認定植物人狀态,需要長期護理,林翊山只在醫院出現過一次。而對于賀彤的醫療費,他更是表示出了為難,說自己的錢都在林國風和方緣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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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林國風唯一的兒子啊!是林家財産的最大受益者,卻對他的兒子說拿不出幾十萬的治療費和護理費?
直到那一刻,林稚虞才真正體會到這個總是一臉溫和的對着他,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很喜歡他的父親有多麽虛僞和冷血。
這個男人甚至連方緣都不如,至少方緣還給了他一條路選。林翊山呢?除了愛莫能助與惋惜外,就連來看一看他的母親都不願意。
這個在母親描述中曾經很深情的男人仿佛是被另一個魂魄奪了身體,除了血緣之外,和他們母子早就沒有關系了。
林稚虞的指尖抖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撥出了林翊山的號碼。
電話響了六七聲,本就渺茫的希望随着那漫長的機械音一點點墜入深淵,卻在即将斷線的時候被人接起了。
林稚虞的瞳孔在瞬間緊縮了,他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開口就是:“爸!我媽出……”
“都說了今晚不回去了!怎麽這麽煩啊!一直打我怎……”那頭傳來了林翊山喝醉酒的聲音,話沒說完就斷線了,也不知道是他不耐煩挂斷的,還是電話又被哪個女人拿過去挂斷了。
林翊山玩女人的事是林家衆人皆知的。方緣管得住他的錢,能讓他清醒的時候人模人樣,卻管不住他喝醉酒的時候,更管不住他的下半身。
手機從林稚虞的手裏直直脫落,“啪”的一聲砸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因為落地的角度不對,一條醜陋的裂紋瞬間爬過整塊屏幕,正好将回到通訊錄界面的林翊山的名字劈成了兩半。
梁起鶴從轉角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許是特殊環境導致的,這裏的燈光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慘白。照在林稚虞的身上,将那件淡粉色的襯衫都點綴的死板而了無生氣,更別提那張已經接近絕望的臉了。
梁起鶴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明明能感覺到他難受得想哭,卻偏偏像是無動于衷一樣彎下腰去,撿起手機,再平靜地坐下,視線回到了急救室的門前,變成了一座什麽情緒都沒有了的雕像。
剛才梁起鶴在大廳咨詢臺那問了急救室的位置。
值班護士要确認他的身份,他還是說林稚虞的老公。
護士馬上給他指了後方的走廊,他正要邁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繼續問道:“病人的情況怎麽樣了?”
護士的表情很凝重,這次說的話更讓他震驚:“您岳母的情況不太好,劉醫生方醫生和李醫生正在搶救,具體的我們也不清楚,您還是趕緊過去看看吧。”
岳母?!
梁起鶴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接受了這個詞。
即便心中早就有了疑惑,猜到林稚虞可能不是方緣親生的,但在得知真相的時候還是有點消化不良。
可他沒空去想林家為什麽會這麽亂七八糟,他順着護士指的方向跑去,結果在急救室門前只看到了林稚虞孤零零的身影。
他還不了解情況,正猶豫着該不該貿然上前,就看到急救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着綠色急救服的醫生走了出來。
原本一動也不動的林稚虞在看到醫生的瞬間就站了起來,幾步跨到醫生面前問情況。
梁起鶴就在不遠處,所以聽清了醫生的話。
總結下來就是病人因為長期卧床免疫力低下,又因為肺部感染導致呼吸衰竭,他們已經盡全力在搶救了,但情況還是很危險,要下病危通知書,如果有其他家屬沒來的話要盡快通知了。
一直緊緊繃着的情緒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就像拉了太久的皮筋,毫無預兆地斷掉了。
劉醫生的面容在頃刻間模糊了起來,林稚虞能看到劉醫生好像又張嘴說了什麽,手也伸過來想要幹嘛。但他仿佛失去了聽覺一樣,腳下的地面也變得不平整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摔去。
劉醫生及時拉住了他的手臂,卻沒能阻止他的下墜。但他也沒有砸向那冷硬的地面,而是倒進了一個有力的懷抱中。
耳鳴像是車間裏突然失控的鍋爐報警器,在腦海中發出尖銳的鳴叫聲,提醒着他危險,他卻沒有能力去阻止鍋爐內已經失控噴出的恐懼感。
他曾經跟方昊唯開玩笑的提過,只要呼吸機一拔,他就真的成孤兒了。
那明明是他自嘲的玩笑話,怎麽這麽快就要變成現實了?是不是那天的胡話剛巧被上帝聽到了,上帝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恨賀彤,就真的不想賀彤活下去了?
他伸出手來,想要抓住眼前那一抹綠色的身影。可那團影子太模糊了,他抓了好幾下手裏都是空的。直到一只寬厚的手掌接住了他,手指插進他的指縫間,将他的手牢牢握緊。
一直模糊的視野中又擠進了一個人影,那人擋住了原本綠色的影子,不斷地在對他說話。
他是聽不清的,但是那個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一遍遍的叫。
稚虞!林稚虞!
嘴唇上方的位置突然傳來了刺痛的感覺,他難受的想要避開,卻被人用力捏着下巴,直到這種疼痛的感覺令視野逐漸恢複了清晰,也減退了耳鳴。
他看清了那個抱着他的人是梁起鶴,而掐着他人中部位的正是劉醫生。
劉醫生松開手指,拍了拍他的臉:“你怎麽樣了?清醒了嗎?”
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終于爬上了岸,雖然手腳沒力氣,卻能說出話,也能看清這個世界了。
他顧不得梁起鶴為什麽會在這裏了,一把抓着劉醫生的手,激動地喊道:“劉醫生,你一定要救我媽!一定要救!她不能死的!!”
劉醫生是負責賀彤病情的,林稚虞每次來都會跟他聊幾句。所以劉醫生清楚他作為賀彤唯一的兒子無法接受這種事的心情,就安慰了他幾句,又問一旁梁起鶴的身份。
梁起鶴道:“我是他老公。”
劉醫生了然了:“你們放心,我們會盡全力救她,不過病危通知書是必須的流程,要家屬簽字确認的。”
梁起鶴并不清楚整件事的經過,但眼下也不是他提問的時候。劉醫生拿來病危通知書要林稚虞簽字,林稚虞拿着筆的手都在抖,半天都寫不出一筆。
梁起鶴看不下去了,問劉醫生他可不可以簽。
他是林稚虞的老公,自然有這個權利。他接過筆,在那張通知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劉醫生回手術室去了,梁起鶴則扶着林稚虞退回到後面的塑料排椅上。
他倆剛坐下,徐秀就拿着保溫杯過來了。看到梁起鶴,徐秀愣了愣,梁起鶴先問了她是誰,然後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徐秀叫了一聲“梁先生”,然後把保溫杯蓋打開,将裏面的參水遞到林稚虞嘴邊:“稚虞,你喝一點,這是用你媽媽的參片泡的,能提着精神。”
這個保溫杯是賀彤平時用的,林稚虞聞着那參味濃郁的水,卻一點碰的欲望都沒有。徐秀想再勸勸,被梁起鶴接了過去,對她道:“徐嫂,讓我跟他單獨待一下。”
徐秀說好,雖然不放心但還是先走開了。梁起鶴聞了聞那杯水,嘗了一口溫度沒問題後就遞到了林稚虞的嘴邊:“聽話喝一點,你嘴唇都幹了。”
林稚虞已經冷靜一些了,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手術室的門,啞着聲道:“我不渴。”
梁起鶴沒逼他,将保溫杯蓋好放在身邊,繼續分散他的注意力:“裏面那位是生你的母親吧。”
林稚虞的睫毛顫了顫,眼珠終于轉了過來。
“你不用驚訝,上次看方緣和林鷺妍那麽對你,我就猜出來了。”梁起鶴道。
林稚虞的心思都在賀彤身上,即便是最大的秘密被梁起鶴發現了,他應該要辯解一下,挽回點什麽的,但他仍舊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媽都要死了,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
眼眶泛起了熟悉的熱度,林稚虞正想低頭,梁起鶴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別擔心,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
他的動作一頓,視線又停在了身邊那人的臉上。
梁起鶴的神情很平靜,他明明被人算計了婚姻大事,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哪怕老婆從女人變成了男人,又從親生子變成了私生子。
“你不生氣嗎?”這句話被脫口而出,但在問完後林稚虞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梁起鶴幹嘛要生氣?他知道了真相,有了可以離婚與威脅林家的把柄,應該很高興才對。
梁起鶴不知道他又誤會了自己,但看他這麽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就堵得難受。不禁握住他的左手,摩挲着那條鹿角手鏈,解釋道:“我不生氣,你瞞我肯定是有苦衷的。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真相,能信任依靠我,而不是總在我們之間豎一道牆來避着我。”
林稚虞的手指一顫,還沒理解梁起鶴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那鈴聲是他給方昊唯單獨設置的,他立刻将手從梁起鶴的手心裏抽回來,拿出手機按了接聽鍵。
“稚虞?出什麽事了,你怎麽打了那麽多電話給我?”
林稚虞正要說話,手機就被梁起鶴拿走了。
剛才在拿出來的時候梁起鶴就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他把手機放到耳邊,看着林稚虞道:“已經沒事了,稚虞他很好。”
林稚虞的眼睛在剎那間瞪圓了,剛才還靜如死水的瞳孔裏撞出了滔天的浪。
他不知道梁起鶴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心虛的感覺卻像膨脹的氣球,把心髒都擠得快跳不動了,以至于他連将電話搶回去這種事都想不起做了。
方昊唯皺了皺眉:“你是哪位?”
梁起鶴依舊看着林稚虞,明明是很溫柔的眼神,說出來的話卻硬得像腳下的大理石地面:“我是他老公,以前多謝你照顧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