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也許是諷刺,當血腥的氣息逼近時,天氣卻異常的明媚,冒出新綠嫩牙的樹隙間,點點金色陽光輕俏地跳躍着,帶來一種閑适溫煦的感覺。
面對如巨浪般襲來的攻勢,禁軍卻如同海邊的礁石般巍然安定。叛軍剛沖進射程範圍,羽矢之聲便“嗖嗖”響起,不密集卻極狠準。瞬間倒了一片,後面的朝前一湧,不停地有人翻身倒地。使得進攻者挾衆而來的氣勢陡然被折了好幾分,但是耐不住對方人多,一時之間雙方也是僵持不下。
這樣的拉鋸戰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慶歷軍的指揮者終于決定停攻,等待夜色降臨時,箭陣不能發揮功效。禁軍也趁機小小地休整進食。
慶歷軍這次被調動了三萬人,兵力上有壓倒性的優勢,可以一批一批地投入戰場,而禁軍卻不得不連續疲勞作戰,有時連喝水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就算再勇猛,也不得不一段一段地後退,全靠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和多變的戰術來維持抵抗。
第三天一早,禁軍幾乎已快退出密林邊緣。然而就在這時,本來疲憊不堪的他們突然發起反擊,慶歷軍乍驚之下,急忙收縮兵力,暫時後退,誰知這邊剛一退,那邊就以極快地速度後撤,不多時便從密林裏撤得幹幹淨淨,斷後的一隊弩手射出火箭,點燃了早已布置在林間各處的引火之物。
山風疾猛,不多時便燒成一道火線,并漸漸有快速蔓延之勢。密林之外便是一道山溪,寬約五丈。水量豐沛,天然一道分火牆,根本不怕火勢被引向更高處的獵宮。
這時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移入獵宮,一時擁擠非常,不過這種情況下,根本無人有閑心抱怨條件惡劣,每個人地臉都繃得緊緊的,面黃如土。
靜妃在此時顯示出了她的鎮定和條理性,獵宮內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混亂地狀況,全靠她的安排和調停。親王和皇子們被召進皇帝寝殿伴駕,一來騰出空間給其他宗室及随駕文臣們栖身,二來這些人跟梁帝說說話,也對老皇帝地情緒安定有好處。
叛軍的身影于第四日的傍晚再次出現在獵宮守軍的視線之中。此時的激戰與前幾天更有不同,因為它太近了,近到宮內的大人物們幾乎可以聞到血腥的氣息。
“陛下請寬心,景琰會及時趕回來的。”
靜妃柔聲安慰着,她握住梁帝顫抖的手。
由于怕成為目标,室內只點着幾盞昏黃的燈,黯淡的光線愈發顯得殿中人面如土色。生性最是膽小的淮王早已忍不住蜷成了一團,顫聲道:
“如果被他們攻進來,他們真敢對我們……動手嗎?”
“住口!”
梁帝怒喝一聲,竭力維持着自己的帝王風度,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怯色。
“這群叛軍怎麽可能攻得進來?朕信得過蒙摯,也信得過景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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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這聲怒斥,室內沉寂一片,使得外面傳來的喊殺聲更加刺耳,血腥氣更加濃厚。
然而黑夜,已經越來越不平靜了。禁軍退守的步子雖慢,但畢竟是一步一步在退,這一點,殿中人都有感覺。
“援軍還沒到嗎?獵宮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了啊!”
這次忍不住開口的是紀王。
“當然不是!攻破了宮門,還有這道殿門,攻破了殿門,還有我們自己的身體。只要一息尚存,就不算失守。”
言候冷靜得如堅冰般的聲音在此時響起,他轉過身來,直直地面對坐在正中的君主:
“陛下身邊也有寶劍,不是嗎?”
梁帝被他沉沉的目光激起了年輕時的風雲情懷,抓起了禦座旁的寶劍,一伸手,劍鋒已然閃過眉睫。
此時東方已然見白,但局勢卻在急劇地惡化。不停地有其他宗室和文臣們擠進寝殿,狼狽地向梁帝禀報某某殿又失守,殿門也因此開了又關,每開一次,都将衆人的情緒朝崩潰方向再推一步。
誰知就在這時,殿門砰得一聲再次被撞開,一股寒風吹進來,吹得大家心驚肉跳。只不過出現在衆人眼前的并不是他們遐想中的叛軍,而是一臉驚喜的自己人。
“陛下,靖王殿下回來了!”
殿中滿是長舒一口氣地聲音,梁帝喜不自勝地摟着靜妃的肩膀,不停地說:
“好孩子……好孩子……”
大約半個時辰後,外面地殺聲漸息,晨光也已照亮室內。随着靜妃輕輕吹熄搖曳的燭火,血腥而恐怖的一夜終于過去了。
寝殿外傳來整齊穩定的腳步聲,似乎是在重新布防。緊接着,蕭景琰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兒臣奉旨平叛已畢,請見父皇!”
“快,快開門,讓景琰進來。”
梁帝急急地叫着,離殿門較近地幾個文臣擁過去落闩開門。
蕭景琰大步邁進,雖然精神飽滿。但卻仍是鬓發散亂,滿面塵土,天青色的戰袍上濺滿血跡。他的佩劍已在入殿前細心地解下。撩衣下拜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将手中兵符高高遞起。
“紀城軍已奉诏前來護駕,兒臣繳還兵符!”
“好、好。”
梁帝親自走下來扶起他,握了兵符,顫聲道:
“辛苦你了,可有受傷?”
“一點輕傷,不礙事。兒臣護駕來遲,讓父皇母妃受驚了。”
蕭景琰看了一旁的靜妃一眼,見她無礙,這才抱拳道:
“外面還有許多善後之事。昨夜不是所有人都逃入了寝殿,宗室和衆臣有所死難,禁軍苦戰近五天,損傷也極為慘重,兒臣還要幫着蒙大統領料理一下。等一切安排妥當後,再來向父皇母妃請安。”
梁帝聞言也不禁有些黯然道:
“是啊,此次遇害之人,還有這些護駕盡忠的兵士,朕會重重撫恤地。現在确實餘波未平,朕不耽擱你了,該怎麽料理,全由你作主。”
蕭景琰起身再拜,快速地退了出去,此時陸續有人過來禀報善後地情況。
按照梁帝的旨意,蕭景琰在整個九安山附近開始搜捕逃逸的叛軍,同時宣布将對勤王護駕者進行賞賜。紀城軍得了這個救駕露臉的機會,上上下下士氣高漲,象篩子一樣地在各個山頭上梳理着,力求多多立功。
大事情安排穩妥後,蒙摯來不及換衣服。便跟着蕭景琰再次入寝殿向梁帝複命。老皇帝現在的情緒已平定了下來,眸中閃動的更多的不再是驚喜和寬心,而是狠辣。
“景琰,蒙卿,帝都那邊,你們覺得該如何處置?”
蕭景琰看了蒙摯一眼,示意他先說。禁軍大統領本就已按捺不住,立即抱拳道:
“帝都有留守禁軍五千,臣不相信他們會背叛陛下,絕對是被人控制住了。只要臣親自前去。就一定能為陛下把人帶回來!”
梁帝面色陰寒,冷冷道:
“朕也這麽想。蒙卿,你休息一晚,明日帶上一萬兵馬,起程前往帝都,第一,羁押譽王和他地同黨,第二。收皇後绶印,移宮幽閉,待朕回銮後處置。記住。帝都局勢,一定要穩。大局平定後。立即回報給朕。朕要等到你的消息後再回京。”
“臣領旨。”
蒙摯叩首後,起身正要朝外走,梁帝卻又叫住了他。
“你急什麽?這一次,你奉的不是口谕,也不是密旨,朕,要發明诏給你!”
“明诏?”
蒙摯微微有些意外,要知道明诏一發,那就再無更改餘地了……
“你盡管放開手腳,那些亂臣賊子,還要朕再維護他們麽?”
這時掌令官捧着拟好的新旨躬身進來,梁帝略略看了一遍,親自扶印蓋好,封卷起來,遞給蒙摯道:
“旨意未盡之處,朕許你便宜行事。”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好,你退下吧。”
梁帝籲一口氣,招手将靖王叫至身邊,笑着問道:
“景琰,這次你救駕立了大功,想要什麽封賞?”
“波亂未平,聖駕尚未回銮,此時縱然父皇有心恩賞,兒臣也不敢受。獵宮中如有庫存的金帛之物,倒不妨先拿出來恩賞一下将士們才好。”
聽他這麽說,梁帝頓時仰天大笑。
“你呀,這一點和你母親真象,她也是這麽說的。好,你派人去分等造冊,先賞一批,回帝都後,再另行重賞。”
“兒臣遵旨。”
蕭景琰剛行完禮,靜妃便帶着幾個手捧餐盤的侍女自側殿進來,笑着請父子兩個過來用膳。這一餐飯吃得甚是和樂,梁帝頻頻給蕭景琰挾菜,對他似乎是說不出的歡喜和疼愛。
晚膳後梁帝在靜妃的服侍下去休息,蕭景琰自然告退出來,回了供他和靖王府的人居住的院落。
此次跟着蕭景琰來九安山的都是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悍将勇兵,所以盡管五日惡戰,損傷也不大。戚猛尤其生龍活虎,只歇了一會兒,就帶着人一道上山去參加搜捕叛軍。列戰英手臂受了刀傷,用繃帶吊着,仍堅持在院門外等待蕭景琰,蕭景琰回來後只看了他一眼,便将他踢回屋子裏養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