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塵年少留影
他們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到鄭貴妃耳中,鄭貴妃瞧了他們一眼,便把目光投向龍床上死去多時的皇帝。
她摸了摸皇帝慘白的臉,又将他手安穩的放在胸前,看去就像是睡着的模樣。
她輕道:“你個傻子,這麽多人想要你的命,我原本想你能活得久一點的,卻不想你比我先走。”
她聲音輕的讓人聽了發顫,守在她身邊的侍衛緊緊盯着她,不讓她做其餘動作,因着皇帝下身的模樣是瞞不住的。
她只輕輕笑了笑,就這樣安靜的看着床榻之人。
他的死可能有很多種,卻絕不是心疾,恨他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讓他就這樣輕易死去。
她捂住嘴,輕輕顫了顫,掌心濕潤,胸口一陣陣絞痛,真正有心疾的是她!
青旋透過帷幔看見她身子微彎,握着的手指縫隙間隐隐露出血絲。
約莫兩刻鐘後,赫連紹一行人到了行宮,皇後将他迎進來,同時進來的還有行宮外的幾名皇子。
他們站在三尺開外,見着龍床上的皇上神态有些怪異,卻安安穩穩的躺着。
皇後睨了眼周信芳,周信芳斂眉,緩緩上前。
赫連紹眉間皺成一團,語氣凝重,“周院正,皇上這是…”
周信芳跪地,低道,“皇上突發心疾,臣來時,已無力回天。”他語氣沉的厲害,細聽有微微的顫抖。
赫連紹斂了眉目,他遠遠看着床榻上的皇帝,默了摸,大步上前,未及近身便被一旁的趙子康攔了下來。
“赫連公子,即便皇上翁天,也不能輕易冒犯。”
燈火明耀,窗外星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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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舊迎新是必然,他忠的是赫連一族,而赫連一族忠的不過是一個新字。
他臉上神色變幻,尚醒睨着他,心中微緊。
終于,赫連紹扯了扯嘴唇,低道,“如今皇上翁天,應盡快安排接下來的事宜才好。”
八皇子尚格皺了眉頭,厲聲道:“怎可如此輕率就定下死因。”
尚粵展眉,聲音沉重,“八弟,父皇死時,我和母後都在場,難道我們還不能作證,還是八弟你懷疑我等?再者說,周院正的醫術世人皆知,如今父皇翁天,我們在不可為着平日裏的恩怨徒勞的懷疑親人不是。”
周信芳神色沉重,因着他低着頭,沒有人瞧見。
皇後神色哀戚,低道:“皇上去世突然,不過他在世時曾留下遺昭。趙子康。”
趙子康颔首,緩步上前,展開一冊金黃色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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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璀璨,銀河爛漫。
謝疏意倚在窗欄上,眼眸微閉。不遠處,床榻上尚祁安然睡着,呼吸平穩。
方才三皇子尚醒派人來請尚祁,被她攔住了。今夜之事,她不希望他參與進去,或者說她不希望他那麽早知曉。
當她從尚祁房間出去應對尚醒所派之人時,守夜之人見着她有些驚訝,随即收斂了表情,默默立在一旁。
她常來這裏,只這次她是悄悄來的。
将尚醒的人打發走後,她依着窗欄,睨着遠方。
這裏很清淨,當年鄭貴妃榮寵一時,雖說後來備受冷落,但尚祁的行宮卻未曾更換,一直住在皇帝為他親自擇選的一處佳地。
風水寶地養人,尚祁在這度過的二十八年中,未曾受過傷害。
六年前,她初見尚祁。
他護着他最小的弟弟免受其餘皇子的欺負,盡管那名孩童并不領情。
宮中的孩童,經歷的多了,純真漸漸消失。
她頭一回在宮中碰見這樣的人,覺得有趣,上前聊了幾句。
當時荷花開的正歡,知了扯着嗓子嘶吼。
他們之間的對話單薄無味,如同陌生人之間最簡單的寒暄。他懷中的孩童比他腦子清楚,當下認出她是謝家之女,露出甜膩乖巧的笑容。
他見了,有些欣慰,覺得懷中的弟弟喜歡她,不由的朝她露出親切的笑容。
她不信皇宮中還有這樣純良的人,談話漸漸不耐,最後索性挑明道:“宮中人情淡薄,冷暖自知?”
他愣了愣,低道,“即便冷暖自知,所做之事當甘之如饴。”
風吹動一池春水,漣漪一層層遞進。
她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她自幼恨透尚真,并不想承認尚真竟也養出這樣一個兒子。
她想着這是一種異樣的‘巧合’,彼時謝氏一族正慢慢崛起,趨炎附勢之人很多,她冷了眉目,緩步離開。
之後,他們未曾見面,直至一年後,她親自去‘尋’了他。
還是當日那個孩童,如今,她已記不起是皇帝的第幾個孩子。只當時,她叫了那孩子來,誘惑那個孩子去謀害他的兄弟,若功成,她會保他一世安好。更甚至,若他有本事,以後皇位之争,她可助她一臂之力。
那個孩童當時約莫十歲左右,雙眼圓鼓鼓的睜着,想了想,輕道:“那你想我去害誰?”
當時她輕輕笑了笑,道:“那是你的選擇,只是若你沒有成功,我便會棄你選擇他人。”
孩童低頭想了許久,最後走了。
一席話被簾帳後面的尚祁聽見,她笑的輕巧,問道:“你說他會選誰?”
他是被她命人請了來,在簾帳後待了許久,見她笑顏如花,他皺了眉頭,“你這是何必,親手促成的殺戮能讓你痛快?”
她神情變得冷漠,不屑道:“你還是不懂。”
他還是不懂,人的善念與惡意并不是他人促成的,善惡在心,一念之間。
那名孩童選擇的人是他,因着他容易下手。當她聽到手下之人傳來的消息時,她心中終于痛快一些,看,你心心念念護着的人不過如此,雖然那只是個十歲的孩童。
她梳洗完畢,披上豔麗的衣裙,朝他的行宮走去。
她有些期待,期待他的神情,期待見着他。
當她悄無聲息的走進他行宮之時,卻見着令她啼笑皆非的一幕。
他攬着那名孩童放在腿上,掀了孩童的衣裙,一臉抑郁的痛下殺手。
那孩童的屁股上有些紅腫,啪/啪的清脆聲響不斷的傳出來。
他衣裳有些淩亂,大手一揮,那紅紅的屁股上便又添了一個紅印。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之後,他與她之間一直持續着這種類似的游戲。直到一日,那名孩童不慎身亡,他以為是她下的殺手。她笑的冷漠,卻堅定的搖了搖頭。
她還不屑于去害一個孩童!
他信了她的說法,她心中有些氣悶他這樣懷疑她,語氣尖利的道出了實情,“那孩童不甚得罪了八皇子尚格,尚閣讓人去教訓一下那個孩子。那些宮人下手不知輕重,傷了那孩子。等她的人到時,那個孩子已經氣息奄奄。”
看,你拼命保護的人,卻輕易的喪命于宮人之手,你想護着他人,卻沒這個能力。
之後幾年,他們未曾見面,她也不在讓人探聽他的消息。
只有時她還是會想起他,宮中這麽多人,有人為了生存盡力躲避,藏在陰暗中。有的人不甘于此,起身反抗,卻從未有人想過拯救。
盡管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撐他的信念。
她會再找他,是因着尚粵的一襲話,尚粵求娶于她,道‘我心系于你,當然我會求娶于你。最重要的原因則是你是謝家的女兒,你也有那個能力助我一臂之力,為何我們不能聯合在一起。’
多麽直白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需要什麽。
她找上尚祁時,發現他有些變化,不再是那個碌碌無為的大周皇長子,宮中有了自己的勢力。
他還是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
娉婷在窗外神色焦急,見着謝疏意身影,忙飛身而上,抓住窗欄。
謝疏意瞥了眼睡的正沉的尚祁,才回頭輕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娉婷将尚閣命人去請鄭貴妃之事一一告知于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擡眼一看,只見着面前之人神情愈發冷漠,如籠上一層寒霜。
“小姐?”她心中有些發憷,聲音都有些抖了。
謝疏意卻很平靜,眼睑微阖,道了一聲‘知道了’
娉婷被她打發走後,她關了窗,點燃了屋中燈火。火光漸亮,她走向床榻,低頭,輕輕碰了碰那張平和的臉頰。
皮膚滑膩,帶着淡淡的溫度。
“尚祁,醒醒。”
塗着丹蔻的芊芊十指撫上眼睑,掌心微癢,尚祁眼睑微張,睫毛顫了顫,耳邊傳來輕柔的聲音,“火光太亮,別急着睜開。”
火光其實不怎麽亮,也不會傷到眼睛,只她還是覆在他眼睑上,一秒,兩秒…..
她收回手,對上那雙清明熟悉的眼睛。
“出事了,尚祁。”
屋內空蕩蕩的,窗門緊閉,沒有風透進來,蠟燭的味道彌漫在屋內,不怎麽好聞。
她起身看着床上淩亂的錦被,默了默,将被子平平整整的攤在床上。
尚祁早走了,他身着單衣,沒在多看她一眼。
門外,玲珑提着一展素淨的燈籠等着一旁,見她推門而出,沒有絲毫的情緒。
謝疏意見着玲珑也沒多在乎,關好房門,轉身就走。
玲珑看着她一聲豔麗的衣裙随之搖擺,與夜色漸漸相容。她頭發很長,但她身量高,一襲青絲不顯拖沓反倒增了一絲妩媚,雖說她與妩媚占不了絲毫關系。
終于,在她一襲青絲蕩起弧度,身影沒入轉角處時,玲珑叫住了她。
“大皇子與我自幼相識,情誼不深不淺,只他識得你後,再未動我。”玲珑聲音平靜中透着一股韌勁,“早年他曾安排我出宮,我不答應,如今,我是再不會走了。”
謝疏意手指動了動,沒有回頭。
玲珑接着道:“你們中間隔着的我或許微不足道,只是,你們漸行漸遠,我卻一直站在原地。”
她一直站在原地,真正的不争不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