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七夕
一行四人
長安的七夕總是熱鬧的,街道兩旁擺滿了花燈,斑斓的色澤晃動,五色的彩縷相互串聯,稱之‘雙憐愛’彩縷上挂滿了短箋,上面寫着長安百姓的期盼。
謝貍彎着身子,湊上去看。耳邊忽然傳來熱氣,謝貍偏頭,撞上謝靳年的目光,“要不要寫一個?”
謝貍側頭看着身後的柳清瀾和胡倩兒,點了點頭,問:“一起嗎?”
“好。”柳清瀾聲音細細的,身子也瘦弱的緊。謝貍還記得幼時自己曾經欺負過她,不知道她現在還記不記得,反正謝貍是希望她忘個徹底。
倩兒不為所動,安靜的立在一旁,燈火下,她臉色雪白。
謝貍沒理她,轉身取了個竹箋,寫好後,尋了地方挂上去。
謝靳年湊近她身邊,低聲詢問,“寫的什麽?”
謝貍靜了一會,将短箋面朝上攤在手上。“大哥難道忘了今日是沈周的忌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大哥,可還記得他的樣貌,你們見過的。“謝貍玉手輕擡,将短箋系在彩縷上。風過,彩縷晃動,短箋上娟秀的字跡時隐時現。
她身後倩兒擡頭,風将她額上碎發吹動,擾了她清明的雙眼。她的目光中,謝靳年面色沉重,嘴唇緊抿。
謝貍呢喃道:“他當年若不落入懸崖,今年就二十了,可行冠禮。”
謝靳年神色冷清,“逝去的人何必追憶,徒留感傷。”
謝貍勾了勾唇,沒有說話。一旁的柳清瀾不解的看向兩人,卻沒有貿然開口。
街上人很多,他們幾人身後一群芳華正茂的女子正等着将寫好的短箋系上去,見她們系好了卻不離開,頗多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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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貍揉了揉額頭,率先離開。人群中,她被擠得晃晃悠悠的。腰上一緊,她跌入謝靳年的懷抱。
倩兒遠遠的看着人群中擁抱的兩人,手緊了緊,默默跟了上去。柳清瀾身子嬌弱,她身邊沒人只能被困在人群中,雙眼清冷的看向前方若隐若現的身影。
謝靳年身子高大,籠着謝貍,步伐平穩。一刻鐘後他們脫離了人群,到了暗夜中的河邊。
河水中有花燈,是從上游飄下來的。
謝貍一屁股坐在地上,捶了捶被人踩的生疼的雙腳。
“被踩到了?”
“嗯”
“我看看”
謝貍縮回腳,盤腿坐着,“不用。”
謝靳年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半響,坐在她身旁。河邊的風涼涼的,蟲蟻亦很多,謝靳年瞧見了道:“以往你是不願待在這種地方的,這裏草多,蟲蟻多,你受不住。”
“夏天就是這樣,這裏還好,要是鄉下,這些東西會更多。”
謝貍的話讓謝靳年愣住,他緊了緊手上東西,呼吸都變得緩慢。
謝貍偏着頭,雙眸亮晶晶的,她扯了扯嘴唇,露出左臉頰的酒窩和尖尖的虎牙。“大哥手上的東西是什麽?”
謝靳年呼出一口濁氣,将手攤開。上面擺着一對銀耳墜,雕成木蘭花模樣,謝貍笑了笑,接過帶着耳朵上。
謝靳年呼吸輕緩,攤開的手握緊,輕道:“很好看。”
謝貍摸了摸耳朵,很久不帶耳環了,有些痛。不過她還是輕輕的笑了笑,很甜,很暖,“謝謝大哥,這就當是你遲來的嫁禮了。”
嫁禮!
謝靳年微怔,聲音艱澀,“你說什麽?”
謝貍抱着雙腿,頭抵在膝蓋上,輕道:“嫁禮啊,三年前我就嫁給沈周了。”
風更大了,呼啦啦的,謝貍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忽,謝靳年卻聽得清清楚楚,嫁禮?呵!
“謝貍,你在開玩笑嗎?”
謝貍神色淡淡的,卻依舊笑着,“怎麽會是玩笑呢,他一直都是我相公的。”
“謝貍!”
謝靳年猛然站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抱成一團的謝貍,眼神陰沉。
風雨欲來
謝貍微仰着頭,神色恬然。
“公子!公子!”倩兒匆匆忙忙的趕過來,氣喘籲籲,神色急切。
謝貍低了頭,無聊的用石子打水漂。石子飄出去,帶起一圈圈漣漪。
“什麽事?”謝靳年聲音依舊低沉,目光直直的盯着謝貍。
倩兒緩了緩,道:“柳小姐不見了,方才人多,我和她擠散了。”
謝靳年沉吟一下,轉身走了。倩兒看着他略顯孤寂的聲音,想了想,跟了上去。
謝家的暗衛隐在人群中,怎麽會找不到一個人,不過這也好,她真的不想和他待下去了,她怕一個忍不住,貿然質問當年的真相。
身後有人慢慢接近,步子輕巧,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出女子秀麗的面孔。
謝貍撩了撩水,水波晃動,兩人的面孔被打碎,看不真切,“你來晚了,他剛走,找你去了。”
月色下,柳清瀾半蹲着身子,她眼睛眯了眯,伸手去摸謝貍耳朵上的耳墜。謝貍偏頭,右手輕擡,她便猛的轉過身子,離謝貍遠了點。
謝貍撇嘴,“反應挺快的,我以為你都忘了。”
幼時謝貍曾經欺負過她,最喜歡做的便是敲她的頭。當時她身子弱,臉上總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當時她和謝貍在一群孩童中都不怎麽受歡迎,謝貍也不知出于什麽心态,總是去招惹她,直到她因體弱回老家調養。
距上一次見面,已有七年。她身體似乎還是很弱,臉卻長開了,有一種柔美但不孱弱的神情。
謝貍将耳墜取下,在她面前晃了晃。月色下,銀質的光澤一閃而過,“我不怎麽喜歡耳墜,你要嗎?”
柳清瀾沒有接,她睨着謝貍,嘴唇微啓,“他送的?”
“嗯。”
謝貍點頭,将耳墜收在懷中。既然她不要,她就收起來好了。
“不要妄想嫁入謝家,他不會娶你的。”
柳清瀾面無表情,雙眼下有隐隐的青色,柔美的臉因着寒冷的夜風泛白。她看了謝貍許久,一字一句道:“為什麽,就這麽讨厭我?”
“為什麽?”
謝貍一步步朝她走近,嘴唇微勾,微俯着身子道:“因為他喜歡的人是我,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柳清瀾嘴唇緊抿,微低了頭,露出柔柔的腦袋。她頭發又黑又長,月色下如絲滑的布匹微微晃動。
她低低笑了笑,聲音又輕又細,“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嫉妒你,羨慕你?謝貍,你還像以往那般幼稚的緊。總是希望別人注意到自己,幼時如此,如今還是如此。”
月華彌漫,這一刻,謝貍才懵懵懂懂的看清原來幼時的自己是如此的可憐,在她心中自己的形象如此不堪。
柳清瀾走後,謝貍無由來的笑了笑,笑聲輕緩柔和。她這是操哪門的心,管這些閑事。
她動了動被風吹的僵硬的身子,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朝謝府的方向走去。
“就這麽高興?謝靳年喜歡你就這麽好,好到你去逼退那個女子?!他可是你大哥!”尚弈低沉厚重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剎那間,謝貍心中跳了跳。砰然’一聲,她擡頭。夜幕下,煙花燦爛,五光十色中,前方謝疏意的身影閃現。她拉着尚祁的手,神色柔柔的,眉梢眼角都是濃濃的笑意。
絢爛的火光下,謝貍單薄的身影映入尚弈雙眸,一直到最後一縷花火散盡,他才開口,“我可是喜歡你大哥?”
謝貍看着前方依偎着的謝疏意和尚祁還有些愣神,聽着身後他冷冷的聲音方才回了神。她擾了擾頭,不知如何開口。
一襲白衣晃動,顧懷安換了女裝,嘴角泛着輕快的笑容。她轉了轉身子,眼神探向人群中。
“那小唲屍是你的養的,我就不要了”一陣風吹亂,謝貍抱緊身子,原地跳了跳,“太冷了,我先回府,顧懷安好像在找你,你去吧。”說完,謝貍就佝偻着身子,朝謝府的方向走去。
她一直在答非所問。
她只是不想柳清瀾嫁給謝靳年,不代表她喜歡謝靳年。可是,這些都和他沒什麽關系,她沒必要回答他。
半路上,謝貍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越發抱緊了身子。
天冷,人沒方才擁擠,但不外乎成雙成對的膩在一起的情人或夫妻。燈火闌珊下,謝貍龇了龇牙,瞅着眼前方擋道的兩人,默默的繞道離開。吊着的彩燈在風中晃動,謝貍懷疑一不小心燈就會掉下來砸着那兩人。
顧懷安見着不遠處的尚弈,嘴唇不着痕跡的勾了勾。她一手提着展荷燈,一手提着輕柔的白裙,緩緩朝他走進,“人走的差不多了,沒方才擠,我們正好去放荷燈。”
顧懷安平日冷清的臉上帶了輕緩的笑意,舉止間多了小女兒态度,在宮中的三年間這樣的神色很難出現在她身上。
尚弈神色稍緩,點了點頭。
風過,陣雨突降,顧懷安擡頭,雨水打在她臉上,濕了黑發。
荷燈中火光晃動,撲哧一聲,微若的火光只餘寥寥青煙。
顧懷安低頭,輕道:“可惜,沒法放了。”
眼前一暗,尚弈已經脫了外衫,雙手舉起,罩在她頭上,替她擋去了雨水,“雨大了,先回宮。”
顧懷安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輕笑,“好。”
突如其來的陣雨,終于結束了夜色中的紛紛擾擾,各人回到各自的歸宿。
攤販急急忙忙的收了攤,落下零碎的小東西落在雨水中。五色彩縷上挂着的短箋沁了雨水,墨跡暈染,在看不清上面的情愛恩怨。
長安城中只有斑斓的花燈在風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