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歸
謝貍瞥了瞥四周關的嚴嚴實實的窗戶,乖巧的坐在一旁等着謝疏意繼續盤問。
果然,謝疏意接下來問道:“你和十三皇子是怎麽認識的。”
謝貍耳朵動了動,随意回道:“沒,我不認識他。就是那天,我想家了就回了長安城,碰巧遇見滿身傷痕的尚弈,秉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宗旨,就将他救了。”
謝貍滿嘴謊言,時不時的偷偷看謝疏意一眼。
謝疏意聽了,喃喃道:“滿身傷痕,那晚的黑衣人果然是他。”
謝貍喝了口清茶壓驚,随意的問道:“你剛才梳妝打扮是要進宮嗎?”
“嗯,”
謝貍笑的狡黠,“進宮看尚祁?”
謝疏意回身望着謝貍,眼神探究,笑問:“你真想知道?”
謝貍斟酌道:“難不成你是去見尚粵的?”
大周,謝家權傾朝野。皇位之争中,謝家支持的是七皇子尚粵,他乃皇後之子,最有機會登上皇位的人選。
“不,我去見尚祁。”
聽到謝疏意的回答,謝貍輕舒一口氣,記憶中的尚祁沉着溫和,除此外便沒太多印象。
當今皇帝子嗣衆多,可出衆的也只三個。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七皇子尚粵和十年前被貶至苦寒之地的三皇子尚醒和三年前異軍突起的十三皇子尚弈。
可無論他們有多驚采絕豔,或者手握大權,都沒他們老爹醒目。這大周遲早得毀在那個昏庸無道的皇帝手中。
不過,若有一天大周真的完了,謝家也是充當了功臣的。
Advertisement
謝貍的父親謝安,真正的狼子野心,其心當誅。可即便如此,謝貍也不相信尚弈所說的與敵國勾結之事。
謝貍笑了笑,背靠謝家好乘涼,而她對謝疏意看中的尚祁是真的好奇。“為什麽不是尚粵,父親和尚粵關系不一直很好嗎?”
“父親是父親,我是我。父親老了,頭腦發昏,有些事是該自己做主了。”
謝貍怔住,也只有謝疏意敢這麽說謝安,即使是受寵的謝貍也不敢這麽妄自開口。
“那我也去瞧瞧尚祁,不出意外他就是我未來姐夫了。”
謝疏意哼笑一聲,睨着謝貍,“你才回來就這麽急着進宮,不去你房間看看嗎?”
“一間屋子有什麽好看的。”謝貍語氣寂寥,神色淡漠。
當初被關在那間屋子的感受她現在還記得,壓抑,煩悶。四周緊閉沒有日光,全是黑夜,看不到盡頭。
謝疏意坐在謝貍身邊,品着熱茶。好一會,才試探道:“謝貍,你恨嗎?”
謝貍說不出來,對着謝疏意清冷的眸子,謝貍生不出恨意。沒查出事情真相,她不會随意的恨一個人。
她在這個家中待了十四年,三年後,她回家,不是用來恨人的。
謝疏意見謝貍這樣,輕道,“沈周的死你可以怪罪到謝府的任何一人身上,但莫要怪罪父親。他老了。你回你房間梳洗一下,什麽時候想進宮便來找我。”
謝貍被毀的屋子已經按照原樣休整完畢,如今只等她這個主人的回歸。
謝貍沒回話,嘴角勾了勾,扯出一道淺淡的弧線。而後,她一撩衣袍,利落的轉身離開。
院中下人見着她的一瞬都有些愣怔,而後忙低頭福了福身子,“三小姐。”
謝府的下人因着謝貍的原因或多或少都曾受過處罰,因此面對謝貍的回歸他們心中是不樂意甚至害怕的。
細細思索,長安城中,沒有幾人會對謝貍生出好感,即使她身份尊貴,面貌精致。
謝貍沒有理會他們,在一片靜默中徑直朝着謝府東邊院落走去。一路走來,見着的下人漸少,臨近澤秀樓,謝貍止住了腳步。
“将軍,你來了。”
裏間傳來女子歡快的聲音,謝貍嘴角輕扯,看着從裏面奔出的芳華正茂的女子。
倩兒走出閣樓,身子驟然僵住,手無助的扶靠着廊柱。她嘴唇輕動,喃喃道:“阿貍…你回來了。”
她手扶着廊柱,黃衫垂落,露出她手腕上瑩白透明的镯子。見謝貍注視的目光,她不自然的收了手。
衣衫落下,遮擋住謝貍目光。
謝貍收回目光,徑直朝屋內走去,走到一半,想到什麽回身道:“倩兒,那镯子我不要了,其他的東西你不要碰。”
倩兒臉上赫然,低喃道:“是,小姐。”
短短時間,她已然換了稱謂。不是阿貍,是小姐。她手緊緊扣住廊柱,塗滿丹蔻的指甲嵌入朱紅的木材中,指尖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
謝貍只做不見,轉了身繞着院落逛了一番。除了跟着她一起長大的胡倩兒,這裏的人謝貍一個都不認識。
“聽說你去見父親了,怎麽樣?”
謝靳年踏着步子站在高處看她,目光似水溫柔。
“父親不見我,大哥,這裏的人怎麽換了?”
謝靳年凝着不遠處幾個丫鬟,沉吟,“怎麽,不喜歡她們?若不喜歡,新換一批你滿意的人,你親自去挑。”
親自去挑,挑來挑去也還是他的人。
謝貍扯了扯嘴角,“沒,就是覺得陌生的緊,我念舊,你也知道的。”
“不管人或物都是從新到舊的過程,你慢慢會适應的。我領你去見父親,跟在我身邊,別亂說話就好。”謝靳年走到她身邊,攬着她的肩膀輕道,語氣溫柔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風動,芭蕉花落地。
謝貍看着放在肩膀上的手,輕輕搖頭,“不用,過幾天我自己去見爹,我不會亂說話的。”她有點怕見謝安,謝安今天不見她,她到還松了口氣。
倩兒透過窗戶看着遠處兩人,緊了緊手腕,又輕輕松開,最終也沒取下玉镯。這镯子不是她私自從謝貍匣子中偷取的,而是謝靳年親自帶在她的手腕上。盡管當時,他酒醉并不清醒。
倩兒凝眉看向銅鏡中的自己。
謝靳年這三年待他極好,也許只是為了她和謝貍相似的眉眼。
如今,正主回來,她恢複了原本的身份。
十七年,除卻中間空白的三年,她胡倩兒伺候了謝貍十四個年頭。
昨夜下了場陣雨,庭院的芭蕉花凋落在地,豔紅一片。透過銅鏡倩兒看着下人的掃帚輕輕一揮,落花混着塵土滾做一團。
謝貍同樣也看着地上的落花,她回身,看見窗戶旁倩兒若隐若現的身影。
謝靳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冷凝,語氣異樣,“阿貍好似不高興了,若你不高興,我将她送走便是。”
謝貍沒有出聲,她睨着地上兩人剪影,輕道:“大哥,我累了,想進屋休息。”
謝靳年颔首,目光緊拽着她,意有所指道:“在外面玩累了是該休息了,如今大哥陪着你。”
謝貍心口緊了緊,心思翻湧,卻沒将心中疑惑說出口,有些事現在說還不是時候。
‘大哥,謝靳年’謝貍心中念着這五個字,轉身毫不猶豫的進了屋子。
謝靳年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心口劇痛,她再不是那個會黏在他叫大哥的小姑娘了。不過,他可以等。只要她還在他的身邊,過去的一切他既往不咎,只求一個新的開始。
屋內,謝貍一進屋就察覺了異樣,這屋子雖和以往一模一樣,但感覺卻是截然不同。
她轉身四處看了看,将目光投向一雕花木椅上。木椅年份已久,顏色暗沉,把手處因着常年撫摸光滑舒順。只是這張木椅不是以前的那張,它沒有謝貍指甲留下的刻痕。
多年前,她曾坐在這張木椅中,看着外面的風景,等着謝靳年回家帶她出去玩耍。無聊晦澀的時光中,她尖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的劃過木椅,留下雜亂無章的痕跡。
而後,沈周将她指甲剪去,留下光滑圓潤的指頭。
一個樣貌清麗侍女進屋,見她呆愣的坐在木椅上,有些忐忑而好奇的上前輕道:“小姐,可有什麽事需要奴婢做的嗎?”
謝貍擡頭看着面前嬌俏可人的侍女,笑着搖了搖頭。只輕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為映月。”
“哦”一聲輕喃後,再沒有聲音傳來。
映月瞧着謝貍精致的面孔,抿了抿嘴,将桌上有些涼的茶撤走。
她是前年進的謝府,如今是第一次見着謝貍。只覺得她漂亮中帶着點傻氣,呆愣愣的坐在木椅上像個孩童,絲毫沒有傳言中的那麽可拍。
她覺得以往下人間流傳的那些謝貍殘暴,驕縱都是荒謬,是誤會。
謝貍看着映月嬌俏活波的身影有些樂了,她今年十七,應當和映月差不多年歲。可回了謝府,總覺得自己年紀大,心思重。
這樣想着,她對嬌俏稚嫩的映月生了絲好感,随意道:“映月,你多大了?”
映月已走到門前,此時聽了她的問話端着茶盤回身,疑惑道:“奴婢十七。”
映月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她好似在問,為什麽要問她年紀呢?
謝貍不知道為何撲哧一聲笑了出了,咯咯道:“我今年也十七。”
“哦,奴婢和小姐同歲。”
……
……
………
女子間的對話總是無聊而淡薄的,不知道說道哪處,謝貍随意問道:“我這屋子中的東西是不是動過了,總感覺有點不一樣呢。”
倏然間,映月禁聲,低了頭,有些無措站在門口。
謝貍一愣,想到什麽,輕聲道:“我随意問問,不礙事。如今我累了先歇下,你忙你的事罷。”
映月福了福身,聲音又細又柔,像只乖巧的小貓,“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