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發
“殿下怎麽忽然起了查賬的興致?”顏珂的聲音将我從低落的情緒中拉了回來——就見她帶着一大群面色冷肅的侍衛走了進來,嘴角帶笑,眼中卻掙不開一抹凝重之色。
“只是一時起意罷了……”我合上賬本,看着她将房裏其餘人都揮退,只剩下她帶來的那幾個侍衛,“珂姨這是?”
“殿下,我已經得到消息,這次去西寧祭天,途上必定不太平——這幾個人是我從侍衛當中挑選的好手,明面上将由她們随時護衛在殿下身邊,暗裏我也會派人跟着,請您放心。”她指了指一字排開的幾名護衛,又朝着攬月殿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頗有些暧昧地說道,“至于随行的侍君也不能馬虎,殿下不妨從那三十個美人中挑選幾個。”
“呃,這個,恐怕不太方便?”我偏開臉,掩住尴尬之色,盡可能不着痕跡地拒絕道,“此去西寧,路途遙遠,舟車勞頓,若是遇到什麽突發急事,帶着這些人豈不是累贅?”
“殿下考慮的甚是,”顏珂欣慰地看着我,點了點頭,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而後話鋒一轉,笑容轉冷,“不過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倘若遇伏,将這些累贅扔下便是,還能拖延一陣,何樂不為?反正都是皇帝送來的探子,倒不如物盡其用,省得費心防着不是?”
“……本王明白了。”我嘆了口氣,并不打算再與她繼續這個話題——雖說我明白顏珂是一心為我考慮,而她的出發點也沒錯,但我依然無法接受她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想法。
思維模式和三觀的巨大差異造成了我與她待人處事的不同,而這種不同在短期內是無法調和的矛盾——我并不指望她能理解我的想法,成為“人人平等”觀念的擁趸;我更不能想象,有朝一日會如她一樣,如此理所當然地接受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踐踏乃至奪走別人的生命。
雖然心中極力反對她的提議,然而我到底還是放棄了據理力争,選擇了默認——因為比起貫徹我所認定的“正确”的想法與定義,不露痕跡地扮演好“淩王”這個角色才是我的首要目标。
說白了,我骨子裏還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不論是謙卑還是榮華,我都想要活下去……我并不否認這一點,也并不為此羞愧。
——人若是死了,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殿下要答應我,出門在外,不可任性,一刻都不能離了這些侍衛的保護,可好?”顏珂像是不放心我,再三叮囑道。
“本王答應你。”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一事,立即問道,“對了,這次随行的人員之中,可有姜護衛?”
顏珂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殿下的意思,是要帶上那姜灼一同前往?”
“嗯哼,本王以為,姜護衛武藝高強,人也穩重細心,是随行的上佳人選;況且,她原是皇姐身邊的人,提拔重用她不也表明本王對皇姐的一片忠心麽?”我想了個借口,一本正經地說着,同時小心地打量着顏珂——她聞言,認真地思量了一番,似乎也覺得我說的有理,随即答應了,“那便依殿下所言。”
“多謝珂姨。”我心裏一高興,臉上不自覺就帶出了笑意。
顏珂見了,無奈地搖了搖頭,笑嘆道:“也不知道那姜灼到底給殿下灌了什麽迷魂湯,教您這般上心?若是您将這點熱情用在那些侍君上,早日生下小殿下,我也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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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個嘛,随緣,随緣……”除了傻笑着打馬虎眼,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應對的方法。
當我興沖沖地跑去姜灼所住的偏殿将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她卻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與顏珂一般肅了臉色,頗為憂心地說道:“西寧一帶,沿途匪寇流竄,并不太平,殿下需得小心。”
“那麽,姜護衛可會一路保護本王的安全?”我盯着她猶如雕刻般英挺的側臉,不由得入了迷。
“此乃姜灼職責所在。”她淡淡地颔首,轉過臉來,見我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表情又恢複到一貫的波瀾不驚,仿佛那一瞬間若有似無的笑意只是我的錯覺。
雖然她表示了只是基于職責所在,但是她主動關心我也是事實……作為朋友而言,我并不能要求太多——如果她願意把我當作一個能夠在閑時賞花賞月,興起時聊至夜半的朋友,那我也就如顏珂一般知足了。
算起來,大蕪國的皇室已有近百年的歷史了。然而打敗了柔然與蘅國,統一天下,還得自幾十年前開始。
在永嘉帝邝雲薇當政時,清遠上将軍穆清岚将柔然主将夏如荼斬于陣前,此後大蕪國便成了大蕪皇朝,而大蕪皇帝則成了天下之主——自此,有了每年進貢的柔然奴隸和蘅國珍寶,也有了每一代皇帝至西寧皇陵祭天的傳統。
這次去西寧,可以算作公差,雖說邝希晗身上沒有什麽官職,但親王的爵位注定出行的儀仗不能過于寒酸;且是代表天子出行,沿途也要接受官員的觐見,一路上輾轉颠簸,少說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這對于邝希晗的嬌弱體質來說,實在是一大考驗。
越是趨近出發之時,我便越是感到焦慮;但我既不能違抗聖旨,逃避這次出行,也不能掌控時間流動得慢一些。
到了臨出發那日,邝希晴領着文武百官親自将我送到了觀瀾城門外。
一路上,她牽着我的手,掌心火熱,力道大得令我吃痛,像是要借此傳達給我某種不可言說的訊息——可是我并不能看懂那雙深如墨潭的眼中想要表達的情感,就像我也弄不明白偶爾姜灼望着我時那種複雜的眼神——也許我本就是一個愚鈍的人吧。
最終,邝希晴放開了我的手,微微一笑,仰頭飲盡了踐行酒,溫聲說道:“晗兒……珍重。”
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沒有了下文,仿佛所有未盡之意都融在了這四個字之中。
我說不上來那一刻心裏的感覺——比失落深一些,比惆悵濃一些,就好像此去一別,便再無相見之日——大概還是邝希晗殘留的情緒在作祟,畢竟是從未離家遠行過的少女,驟然離開熟悉的地方,有些離別的傷感也是自然的。
馬車漸行漸遠,直到那張面容變得模糊起來,我才放下了車簾。
三日後,我一身普通商旅打扮,與姜灼兩人面對面坐在泗陽城的茶樓雅座,饒有興致地看着樓下緩緩經過的大隊人馬與評頭論足的行人商販。
身後兩桌則是八名顏珂派給我的侍衛,分別扮作了随從仆役及賬房夥計——我本意是要與姜灼扮作外出行商的姐妹,只是她極力反對,最終還是作罷了。
浩浩蕩蕩的親王儀仗幾乎占據了整條長街的位置,也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我想,若是換作我是馬車裏的人,恐怕是要緊張得坐立難安的。
事情還要從那一日我離開觀瀾城說起。
彼時我與邝希晴作別後,乘着馬車踢踢踏踏地離開內城,奔赴離得最近的墨林城;等到傍晚進了驿館休整時,就見本該待在觀瀾城王府內的顏珂帶着一個與我體型外貌都十分相似的年輕女子悄悄潛進我的房內,将正準備換衣服的我吓了一跳。
她迅速合上門,一個掌刀便将本打算驚叫的小蟬砍暈,身法之快,教我幾乎要看呆了。
“珂、珂姨?你怎麽來了?發生什麽事了?”我拍了怕狂跳不已的心口,定了定神,這才小聲問道。
“為了此行殿下的安全,我們兵分兩路前往西寧——我與這個替身随大部隊行進,而殿下則與幾名侍衛喬裝成來往商旅,神不知鬼不覺地趕路,到時在西寧驿站彙合便是。”她指了指那個年輕女子,對我說道。
“可是……”我不由遲疑——這樣一來,這個年輕女子不就代替我承擔起了各種危險了麽?
但我也知道,這是一個最保險的方案,根本沒有反對的理由——無論是對顏珂,還是邝希晗本人而言。
于是,我默默地換上了普通商旅的衣服,與顏珂指定的侍衛一起趁着夜色悄悄離開了驿館——因為我的堅持,姜灼也在随行名單上。
拗不過我,她才退讓了一步,扮成了一名管事跟在我身邊。
“殿下……”見我大喇喇地盯着下方的儀仗隊,姜灼輕咳一聲,似是要說些什麽。
我回過神來,朝着她挑眉一笑,擡手制止道:“出門在外,要稱呼我為東家,可別忘了這茬哦……姜管事。”
“……是,東家。”她頓了頓,低聲答應着,卻不再繼續之前要說的話題。
——片刻的沉默過後,她斂眉喝茶,似乎是為了遮掩那一閃即逝的尴尬。
我也跟着啜了一口清茶,心底卻為着她的反應暗自好笑。
……或許,這樣的旅程,也還不錯。